忘川河畔,弓月這次醒來,欒之卻睡着。
她擡手望了望自己那一隻幻化而出的右手小指,眨着眼睛發呆,忘川河水輕輕靈靈,她認真的思考着,這一萬年以前的執念是不是根本就不應該記起。
她自己也斷斷沒有想到,這壞死的紅鸞,竟然就是自己親手斬斷的,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所失去的所有有關欒之的記憶,也都是自己親手抹去的。
毫無疑問,欒之也失去了關於她的記憶,如何失去的,她還並不知曉,只是覺得不想知道了。
她捫心自問,一萬年以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放棄了那個執念。
斬斷自己的紅鸞,不是。
抹去自己的記憶,其實也不是。
不過是不想糾纏,不想讓自己再苦下去了。
如果當真不再有執念,對這人再無念想,是不需要做的如此決絕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當年她真的很盡力。一萬多年前,當時雲閒還未曾在九重天上有什麼名氣,就連欒之的名氣也並不是像現在這般如日中天,她進仙學府,完全與他人沒有半點關係,委實就只是因爲被她孃親和父親給逼的沒法。
彼時,她在仙學府包攬下打掃南院師尊們的書房這個活計,就顯了能夠離欒之近一些。她害怕父親母親知道她偷偷變成狸貓的模樣在仙學府還做着這種事情,還特意求遲霖對這件事情完全保密,並且逼迫遲霖下封印,不得對第二個人以任何一種方式告知,便就是遲霖哪天忍不住想說了,也是一個字也不可能發的出來,總之,爲了可以完全踏實沒有後顧之憂的默默在暗處接近欒之,她真的做了不少的事。
遲霖後來有一次還同她講:“我曉得仙學府的生活對你而言枯燥了些,看在你仙術和修爲大有長進的份上。你做這些小動作我便也就不說什麼了,幻化成狸貓的模樣總好過你以玄蒼未來之主的真身示人好些,不然若是欒之看到玄蒼的未來之主天天打理着他的日常起居,玄蒼的臉面也就讓你給丟的不剩什麼了。”遲霖當時這般放任她而去。彼時她只顧着高興,現在想來,其實當時遲霖是希望看得到自己的努力興許有一天可以修出個正果來的,不然就算是強拉硬拽,也絕對不可能允了自己做出那些子荒唐事。
她滿心歡喜高高興興的去了。
但。在仙學府的那些日子一天天的過,她眼睜睜的看着欒之的書案一天天被自己終於擦拭着反出了光來,一天天眼睜睜的看着欒之已經對她安置的書房適應到即使閉着眼睛也知道每樣東西擺放在何處,眼睜睜的熬到連紅索都察覺到了她在南院這邊有些不大正常,卻偏偏,欒之毫無察覺。
又或者說是,欒之完全都沒有想過他書房裡的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精心佈置並且打理,甚至於,根本就沒想過是誰將他的日常起居無形中打理的井井有條這般舒適。
事過境遷。此時再想當年舊事,她不得不感慨萬事都要講究一個緣字。
當時自己默默付出了那麼些年,如果她與欒之真的是個正果,那便也就算是個頂頂好的好事多磨,可是她付出了那麼多年,說她沒妄想過有個好結果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一直沒有一個契機也沒有門路可走罷了。
事情分兩面,她也有想過也許就是這樣下去,最後不了了之,欒之連知道都不會知道。
這兩種結果她都有想過。當時也是衡量過的,如果有了好結果,那自然欣喜,若是沒有。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她卻獨獨沒有想到,自己所栽所種,細心呵護默默耕耘,最後卻讓他人摘去了果實。
這便也罷了,那人竟還將她逼迫到那般的境地。
彙總下來,除了無緣與不該強求之外。她想不到別的。
天意若不是這樣安排,怎會如此。
而她之所以步步退讓,容得紫姬翻覆至此,也不全怪怨紫姬。
她嘔氣消失了幾天,一回來便就看見紫姬頂着她的小狸貓模樣依在欒之的懷裡,她在牆頭上巴巴的就守了五天五夜沒閤眼,終於打了個盹的功夫,欒之出了門去,紫姬現了真身重傷了她。彼時她一言不發,默默受了,就想着立即躲開,並且心中委屈的很。實則在那個時候,當着欒之的面將紫姬拆穿了去,紫姬與欒之就算是有個緣份在,也未必就會那麼順利,自己也未必就會有後來的更加不順。
着實是因爲,她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覺得無論是自己又或者是任何一個女子,無論是誰,在欒之的面前都不會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便就是自己與當着欒之的面對質,就算分出個結果來,也無非是紫姬受些懲罰,自己也一樣落不到什麼,以後自然也沒什麼可能繼續留在欒之的身邊。
紫姬的出現,便就是證明她與欒之毫無緣份可言的鐵證吧。
想到此處,她一低頭,目光極度悵然,卻沒想到自己這番毫無遮掩的表情,全被不知何時醒來的欒之瞧了個清清楚楚。
自她一萬年前失憶之後,至自己恢復一萬年前的記憶以前,每每有欒之在她面前的時候,欒之的目光與神情總是帶着一些不陰不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度的,無論是凡塵幾世又或者是後來她在一清宮的那些日子都是如此,可自打她與欒之進入這忘川河中開始,欒之就像是撞了邪似的大轉性子,破天茺的竟沒有半絲以前那些不耐與不屑的神色,一張清俊的面容既嚴肅又溫柔,而那雙向來涼薄微寒的眸子,竟是一眼比一眼更多含了一些幽幽的道不明的含意來。
她禁不住想多看幾眼,禁不住看了幾眼之後就有些捨不得移開視線,直到自己心頭都發了毛,直到自己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直到自己心頭警鐘大作,不斷的提醒自己紅鸞壞死之事,以及沒有緣份。
她轉開視線,身子縮了縮。
欒之繞臂過去環住了她,順着她的後背。她渾身又是一縮。
這個姿勢她太熟悉了,以前自己做狸貓依在欒之懷裡的時候,欒之每次都會習慣性的順她後背的這個位置,只要一撫上去。用不了幾下,她便就舒服的渾身軟了下來。
事實證明,便就是她恢復成了個人形,身體的習慣卻是沒那麼容易改變的。
見她漸漸舒展開來,欒之幽幽的看着她:“是我笨了些。不過卻還不是笨到沒藥可救,你看,我最後並沒有娶了紫姬。”
弓月扭過頭去,並沒有答話。
事情過去了一萬年了,她該怎麼接這句應該一萬年以前說的話。
聽到欒之嘆了口氣,這一回連聲音都有些幽幽的:“我們再睡一會罷。”
“你睡吧,我已經好了。”這話她接了過來,道:“我該想起的,都想起了,以前丟去的。也全都記起了。”
“還有我的。”欒之道:“我都陪着你回憶了一通你的過往,你若是不禮尚往來陪着我走一趟我的過往,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弓月僵了僵,後而很輕地搖了搖頭。
欒之又道:“我的記憶也出了問題,不然一萬年以後,你和我怎會像從未相識過一般,你就不想知道爲什麼?”
弓月側着腦袋發怔,她知道之後自然還會再發生些什麼纔是,欒之的記憶總不可能自己消失掉,但是她卻有些不敢去看了。
聽着欒之這聲音語氣。她知道欒之已經是全都想起來的,只不過沒在忘川河裡走到那一遭罷了,她躊躇了一番,轉過頭來有些疑惑的看向欒之。她想着自己過了一遍這些過往,心中那般苦澀,欒之的心境又是如何。
她的記憶,欒之因着與她同在忘川河中,是以兩人的記憶混雜在一起一同回溯了一遭,因着畢竟是一萬年以前的舊事。是以她倒也並沒有覺得太過尷尬難堪,只是在想,彼時一萬年以前的欒之,心中到底,有沒有苦過,哪怕只是很短的時間。
這些都是她很想知道,卻不併想去問出口的,這般複雜的心情出現在眼神裡,欒之就似乎已經讀懂了她的心:“都是一萬年以前的舊事了,就當是看個戲本子,瞧瞧又有何妨?難不成單就是你與我在這忘川河中一起泡一泡,一起回溯一下彼此當年的陳年舊事,我就能拿你怎麼樣?不過就是相互給彼此一個圓滿罷了,你說是不是?”
她收了收下巴,漸漸的垂上了眼。
欒之突然伸手撫上她的額頭,這樣的動作比起上一次二人醒來時明顯規矩得多了,弓月卻是怕他再像上次一樣就這樣親下來,噌的就先側過去了腦袋。
但卻沒有。
只是那隻撫下來卻撲了個空的手,頓了一頓之後更輕更柔的再一次撫上了她的額頭,她感覺到他的手很溫暖,垂着目,眼中也瞬間不受控制的蓄起一些淚水,便就越發的不敢睜眼看他,生怕被他瞧看得見。
迷茫中,她感到他的手輕輕地揉着她的額頭,像是在安撫她,又更像是他在安撫着他自己,然後聽到他問她:“弓月,你有沒有很恨我?”
閉着目,她點了點頭。
他似乎輕輕笑了一聲,又問她:“弓月,那你有沒有捨不得我?”
她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兩個問題,她左右思量着,總覺得欒之這兩個問題就像是自己在問着自己,兩個問題,都正是她現在正在躊躇左右兩難的問題。而這兩個問題,就像是另一個緊張的自己在逼迫着自己現在不要去想着堅強,不要去想着任何,只需要面對自己的本心,不要害怕自己這是軟弱,不要擔心自己現在早就已經是紅鸞壞死之身。
一萬年以前,她堅持到那種程度,便就已經是極限非常不易,便就是放眼望去,玄蒼斷斷不會允許他們的女子能自輕到那般地步,雖然,她並不認爲那些行爲就屬於是自輕。
再是如何,她卻是實實在在的再也不想重蹈一萬年以前的覆轍,一萬年以前她斬斷紅鸞剝掉自己的記憶,一萬年以後她還有什麼可以再割去的?
人不應該這樣活着,怎麼能明知不可爲,還要將自己的未來變得更爲不幸呢?
欒之的後又輕輕撫上了她的背,半晌,低聲道:“不管你恨也好不恨也好,怨也好不怨也好,不管如何,當年,你都是無怨,並也無悔的。”
時光長河,大浪淘沙,忘川河水如一場催夢的靈符,呼嘯在耳邊,淹沒在記憶的長流之中。
……
紫姬被強行譴出一清宮,並且整個天界都接到天旨,召告從即日起,禁止紫姬再踏入九重天半步,一旦有違,重刑處置。如有同犯與包庇,一視同仁。
這件事情比當初欒之大婚之日消失不見更爲驚人。
新郎逃婚,一回到一清宮就將新娘子趕下九重天,並且下了這麼一道絕情的旨,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又或者是曾經發生過什麼,可就是因爲沒有一個人知情,這道旨意下達之後,才更會讓人無限歪想亂猜。
可惜,這件事情的主人公乃是三尊之一,還是最涼薄最讓人望而生畏的欒之帝尊,大家心頭髮癢,卻還真是沒誰敢大張旗鼓的議論八卦。
誰都曉得,這件八卦事,再是比天大,也得摁在肚子裡,亂說不得。
而加上東澤的推助,以東澤的處事能力,再是天大的事,也沒有壓不下去的,幾乎是天旨下達的同時,東澤的威懾便也就傳到了九重天上每一位神仙的頭上。
“做神仙,圖的是清淨快活,不是僅僅活得長久就足夠了,還得活的舒坦,別讓自己過的不自在,事關欒之帝尊,這件事情我也沒那個能力阻着所有人的嘴,我雖然沒這個能力,但是有個什麼不中聽的話傳到我的耳朵裡的話,要找出起始人,這個能力我還是有的,所以,各位仙友,大家好自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