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返東安城的路上。
清素一襲白裙,駕虹光而行。
李平安久違地躲入了師父的袖口,道心自是百般安然。
清素問他:“徒弟,這半年你只是在做那新政嗎?現在我聽到很多人在誇你,說你有神相之才。”
李平安懶洋洋地傳聲:“弟子那可是,日理萬機……開玩笑,其實是用莫問情的身份,在東盟的兩個部門修行了半年。”
“修行?”
“就是,沒啥活幹,在那待着,參悟參悟雲之大道,修一修靈蛻之法。”
李平安化作的小蜜蜂輕輕嘆了口氣:
“我拿出來的新政,其實是此前就準備好的,主要思路,就是請東盟派兵駐紮各處大坊鎮,成立一些隸屬於東盟的地方衙門。
“讓散修有冤屈能有地方伸冤,讓各家宗門行事時有所顧忌,也算借東盟之力、庇護諸散修。
“這種事,就算我不去做,我父親後面大概也會上書。
“我真正想準備的新政,是從內裡對東盟進行改革,這在東盟內部是實行不了的,而且,我觀察了東盟半年,突然發現……
“這東盟問題太多了。”
清素問:“哪般問題?”
“倒不是說,東盟內部爛了。
“我接觸下來,發現在總盟幹活的老仙人,大多都是不錯的。
“要麼是出身宗門,要麼是散修得了真仙道果,來東盟發光發熱。”
李平安如閒聊般說着:
“東盟最大的問題,就是,東盟並非一個朝廷,它並非軒轅黃帝的朝堂。
“軒轅黃帝的朝堂,被南洲人族繼承去了,南洲那邊相當於人族的主要繁衍之地,流傳着三皇五帝的傳說,以凡人爲主體向前發展。
“這個東盟,其實就是當年的人族兵馬化作的,總體都是戰將爲主,雖有文官,但文官負責的,就是記賬、算賬、寫軍紀。
“現在整個東洲的矛盾,是東洲諸坊鎮、諸凡俗仙朝,沒有一本統一的律法,沒有一個完整的體系去管理這些資源,這纔是大宗門肆意擴張、黑白共參、魔道肆虐的主要原……”
李平安話語一頓,擡頭看着自家師父。
從他的視角看去,師父的下頜線依舊那般優美,那張清美的臉蛋似乎帶着幾分溫柔的笑意。
李平安倒是知道的。
這半年,自家師父跟着雯柔前輩,在天之墟中吃吃喝喝、打獵燒烤,過的十分滋潤。
師父偶爾還去兵營中,與天仙將領們動手磨鍊鬥法技巧,鬥法實力應該又提升了幾分。
“怎麼不說了?”清素突然問。
李平安道:“師父您對這些也開始感興趣了?”
“並未,”清素道,“只是聽伱說話就會感覺十分舒服,倒也是半年沒聽到了。”
李平安忙道:“那下次回東盟之後,我隔三差五就去看望師父……就是我這個真身,現在走到哪都會被一羣大爺大媽盯上,行動着實不方便。”
清素突得抿嘴眯眼,清美面容有一瞬就如冰雪融化。
李平安:……
師父剛纔笑了?
啊這,師父笑起來還挺好看。
這話卻也是不能直接說的。
行過大半日,東天拂曉時,東安城已是在望。
李平安最近這半年,在‘辦公室’內,與一些老前輩也學了幾招,此刻元神掐了個法訣,目中閃爍紫芒,朝東安城遠遠望去。
嚯!
一股巨大的紫氣升騰而起,於空中凝成騰蛇之狀,東海源源不斷匯來紫氣,西面雖有代表了邪祟的灰芒亂竄,但此地的騰蛇異象穩如泰山。
“師父,東安城竟還是一塊風水寶地。”
清素問:“爲何這般說?”
李平安念着解釋風水之術太麻煩,就道:“弟子覺得是。”
清素不明所以,目光直在那幾家新開的酒樓流連。
她剛要進城,東安城護城大陣外亮起了些許仙光,附近有巡邏的仙兵出聲提醒:
“仙者留步!此地乃東安城,爲東盟督查府所在之地,請自城門登記入城!”
清素身形靜立空中,腳下伴着一朵白雲。
她低頭瞧向下面時,能見城門口分成了上中下三層,仙人、非仙煉器師、凡人各有入口,三者井然有序,入門都要登記。
“還要排隊。”
清素捏着下巴思索一二。
李平安剛要勸師父,體驗體驗排隊也挺不錯,清素已是秀手一翻,手中多了一枚玉牌。
東盟五品武鬥使者!
那隊仙兵遠遠地低頭行禮,下方一名仙兵連忙擡手做請,在城門樓上方打了個手勢,打開了仙兵出入大陣的專用出入口。
清素微微頷首,左手端在身前、右手端在身後,當着衆人的面,淡定地入了城中,直奔城中的新酒樓而去。
李平安:……
師父剛纔有個微表情是‘得意’的意思吧?
果然,當官就是爲了搞特權,古人誠不欺我等。
將師父清素放在酒樓中品嚐東安城新增的美食,李平安就直奔自己的住所,找到了正在院子中打坐修行的溫泠兒。
這裡雖然住的時間不長,但也算李平安的一個家。
他與溫泠兒碰了個面,檢查了她的修行進度,隨後李平安就在袖中放出了一隻白毛大虎。
白虎那雙吊睛瞥了眼溫泠兒,鼻孔噴出一口白氣。
溫泠兒小手一顫,連忙躲去書櫥後。
李平安拍了拍白虎的腦袋,這隻還在長身體的小白虎身周環繞仙光,化作巴掌大小,跳到了李平安的掌心,低頭輕蹭着。
李平安道:“這是我的坐騎,還沒給它起名,平日裡就喊它小虎。小虎,這是我……”
“侍女,”溫泠兒忙道,“丫鬟,做飯的,跑腿的,養花的,只要不喊老媽子,什麼稱呼都是能接受的!”
李平安啞然失笑:“這是我的侍女,今後她負責給你做飯,小虎你需護持她周全,莫要讓她被惡靈欺負了。”
小白虎連連點頭,在李平安掌心撒了個嬌。
李平安招了招手,溫泠兒小心翼翼地湊過來,目中帶着幾分忐忑。
小白虎“嗷嗚”一聲,身化白光,衝向溫泠兒。
溫泠兒有些手忙腳亂,而今只是勉強邁入合真境的她,已是感受到了這隻白虎的‘強橫’威壓。
她還不知該如何接,就覺得腦袋一沉,小白虎四爪併攏、如一隻毛團般,站在了溫泠兒腦袋上,一雙虎眼左看看、右瞧瞧,得意地伸直脖子。
李平安搖頭笑道:“看你平日修行太不用功,現在竟被剛出世半年的坐騎給比下去了。”
“這個。”
溫泠兒努力向上看着,一根纖白玉指戳了戳白虎的肚子,惹的白虎嗷嗚叫了幾聲,隨後舒服地趴在了她腦袋上。
“嘻嘻,小祖你的坐騎好乖喲。”
李平安坐回書桌,心底安穩了幾分。
以後這個地方可以打造一下,成爲自己家業的一部分;等師父邁入金仙了,也可以把門派的未名峰煉製成法寶,那樣自己的洞府和各類實驗室都可以隨身攜帶了。
李平安問:“東安城現在誰做主?”
溫泠兒倒是足夠機靈,忙道:“您回來了,肯定是您做主!”
“我是問,現在誰在這裡幹活!”
“是我師父,您小娘呢!”
溫泠兒頭頂白虎,腦袋不敢亂動,邁着小碎步到了李平安身邊。
她道:“您剛去東盟,大志師祖就把我師父調過來了,這半年,我們沒少跟鍛天門置氣,鍛天門那個莫雲深可壞了,就想搶我們生意,哼哼,我師父卻是技高一籌,幾次店鋪交手下來,鍛天門不只是白白折損了靈石,還丟了很大的臉面。”
李平安緩緩點頭:“鍛天門可又生過事?就是直接出手殺人放火這種。”
“有呢,隗元宗起過一次火,不過這次徐升前輩有所準備,抓住了操控隗元宗煉器師心神放火的那名天仙,拽着那天仙的元神去了鍛天門大罵三天三夜。”
溫泠兒說的眉飛色舞:
“自那之後,鍛天門行事就收斂了很多。
“這個鍛天門好像比觀海門要守規矩一些,沒有直接找魔修出手。”
李平安:……
這是鍛天門守規矩嗎?
這是他在東盟內部,請天力老人搞了兩次‘魔修危害大學習’,重提魔修定性之事。
“對了,”李平安擡頭看向溫泠兒,“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雖然小祖您不在,但我師父每個月都會送一份玉符過來,將此間發生之事寫的很詳細,我這就去拿那些玉符……”
“不用了,我回返東盟前,會去拜見月姨,但現在還有些事沒做,不能直接現身。”
李平安擺擺手,又笑道:
“月姨做事還真是細心,稍後你替我跑一趟月姨那邊,請她向門內秘密傳信,請我牧師妹來一趟東安城。”
溫泠兒眨眨眼:“是青梅竹馬相會東安,還是有正事呀?”
李平安瞪了她一眼:“問這麼多幹嘛!”“這個,約會就不經凡事殿的手,直接送信去彩雲峰嘛。”
李平安揉了揉鼻翼:“約會。”
“好嘞,我這就給師父發傳信玉符!”
李平安道:“有小虎護持,你可上街了。”
“算了算了,”溫泠兒忙道,“小虎要是發起火來,我可制不住它,若是出現惡寵傷人之事,那可就不美了。”
李平安想了想,還是沒提醒溫泠兒,這小白虎是四象血脈,智商相當於成人。
“嗷嗚!”
隔壁房間傳來一聲稚嫩的虎嘯,溫泠兒一聲疾呼,而後就傳來了噼裡啪啦的聲響。
很快,溫泠兒頂着糟亂如馬蜂窩的頭髮,跪坐在了那隻肩高已四尺的白虎身前,低頭行了個大禮。
“我說錯話了,虎大神您多擔待!”
白虎鼻孔噴了口白煙,虎頭對着旁邊甩了甩。
溫泠兒滿是悲憤地攥緊拳頭,最後抽了抽鼻子,趕去旁邊開始切菜切肉。
洞府內地位成功減一。
白虎化作貓咪大小,跳到了竈臺旁,好奇地看着溫泠兒在那忙碌。
不多時,李平安化作‘莫問情’,戴了個斗笠,取道醉月樓。
李平安這半年,在東盟內走的這幾步棋,其實都有深意。
他拿出準備好的督查司新政,既是爲了在東盟總盟打響第一槍,也是爲了提升自己在東盟的存在感,降低宗門壓力;
後續天力老人動用人脈,將他搞出新政的消息傳遞去了軒轅宮,算是天力老人賣了個大人情給他。
不居功、不貪功,也是爲了給真正的人族高層,留下個不錯的印象。
他用莫問情的身份,在東盟內混了個‘九品小官兒’,其實也有算計。
據孫盈盈透露,因東盟下手鏟除了整個血煞殿,在魔修界引發了巨大的動盪,不少魔修衆人人自危,歡谷也是這般,歡谷急需與東盟搭上線。
‘魔道第二煉器師’莫問天有東盟的路子,又是歡谷的供奉,跟歡谷高層相交莫逆,自是首要人選。
假如,莫問天的弟弟莫問情,進東盟做了九品仙官,這不就給了歡谷新的希望?
李平安這次過來,就是找歡谷拉投資的,順便問問,有沒有能讓自己‘升官’的消息。
最好是抓幾條東盟內的小魚;
若是這幾條小魚與鍛天門背後的靠山有關,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多時,醉月樓已在近前。
李平安徑直轉去了醉月樓後門,在後門稍作等候,便有蒙着面紗、穿着緊身夜行衣的歡谷女子現身相請。
與此同時。
東安城外。
……
一隻小小的烏篷船,自天地間伴着白雲而行。
烏篷船船篷內,兩個中年男人正對飲對酌,一名身着硃紅長袍的老人,恭敬地站在船篷外,表情一絲不苟,又彷彿並不存在。
瞧這兩位中年男子,着實不凡。
一名男子身材魁梧、頭戴草環,黑色的山羊鬍打理的井井有條。
他身上穿着的是軟麻質地的外袍,雖衣着簡樸,但自身氣質卻是瀟灑出塵,彷彿隨時會伸展肢體、隨風而去,自天地間自在暢遊。
在如今的人族大臣中,只有一人是這般打扮、有這般道韻。
自是神相風后。
坐在風后對面的中年男人,相貌堂堂、白面無鬚,此刻只是隨意歪在坐墊上,毫無拘束。
他額頭偏寬、天庭飽滿,下巴溫潤、地閣方圓,又鼻樑挺翹、雙目蘊神,身形頎長、肌肉勻稱。
他身周卻是沒有明顯的道韻,只是坐在那邊,卻如凡俗來的美男子般。
此正是軒轅黃帝。
船篷外站着的,自然就是天力老人了。
說是讓天力老人來護駕,其實就是喊他過來問話,軒轅黃帝乃人族有數的強者,真遇到危險,誰保護誰都不一定。
軒轅氏嘆了口氣:“出來逛逛透透氣,還真是不錯啊。”
神相風后笑着搖搖頭,低頭熟稔地煮着茶,溫聲道:“陛下與諸妃嬪伉儷情深、相敬如賓,乃是人族之典範,這般說卻也是不對的,容易讓人誤會,覺得您在軒轅宮過的並不愉快。”
“確實不愉快啊。”
軒轅氏攤開雙手,躺成了個大字:
“當年爲了衝大羅之境、也爲了合縱連橫,惹下了雙修道侶姻緣債,這幾萬年,我就光還債了。
“他們說,我是人皇陛下,不能厚此薄彼,我的枕邊人差不多八年一個輪替,各位妃嬪對我也是極好的。
“但風啊,我現在已經開始用雙修秘法,來應承房中之術了。”
風后皺眉道:“陛下,您身體出問題了?要不納妃試試?”
軒轅氏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瞪着自家神相,怒道:
“你別胡亂諫言啊!
“誰給我提這事我跟誰急!
“我現在都快想辦法轉世重修了!三千!你知道三千是什麼概念嗎!
“我又不能負了她們,我自己也是有一些親疏之別的,可我中意的妻子,八年才能見一次!八年!”
隨之,軒轅氏又有氣無力的躺了下去。
“我現在啊,就想等把百族的隱患抹乾淨了,找到合適的接班人了,聖母娘娘回來了,我去開闢個小世界,給我這三千位愛妻都找點事情做,一批種菜、一批養桑、一批織布、一批打漁,我就樂呵呵的,給她們做做飯。
“雖然我是大羅金仙,但確實也不用夜夜笙歌,可我這三千髮妻,總不能每日閒着空等我。
“唉,本皇之心,何人能懂啊。”
風后笑而不語。
船篷外的天力老人,聽得冷汗都落下來了。
他、他得知了黃帝陛下的宮中隱秘,這該如何是好,這事傳出去,可是有害陛下名聲的。
要不直接自盡?
這倒也大可不必,自己抹掉記憶就好了。
軒轅黃帝突然問:“那誰,大力啊?”
“末將在!”
天力老人立刻鑽入船篷,單膝下跪行禮。
“坐吧,”軒轅氏擺了擺手,“你當年也當過我的親衛,不用這麼生分,我們快到東安城了嗎?”
“已經到了!”
天力老人忙道:“下方就是東安城,我這就傳信讓他們外出迎接!”
“迎什麼迎,”軒轅氏笑罵,“你們這幾萬年,除了學會糊弄我,就是學會做表面功夫,來吧,都來施展變化之法。”
言罷,軒轅氏手指輕晃,三點仙光落在了船上三人的眉心。
軒轅氏化作一名垂垂老者,給人一種已看透世間滄桑,沒有半點世俗慾望之感。
風后知道,陛下的這種氣質並非僞裝。
風后此刻化作了一名四方面龐的年輕人,身着華服、氣質非凡。
天力老人化作了一名小書童,揹着一隻劍匣。
軒轅氏笑道:“現在開始,風你叫……風傲公子,隱世世家的公子,真仙境修爲,大力你扮書童,弄點仙人之下的氣息,我表面上是風傲公子的管家,實際上是風傲公子的師父,隱世高手、深藏不露。”
風后起身做了個道揖:“臣遵命。”
天力老人奶聲奶氣地應了句:“拜見公子,拜見管家!”
“走走走!”
軒轅氏大手一揮,三人立於船頭,這烏篷船朝東安城落下。
行至東安城前,軒轅黃帝眼前一亮,傳聲笑道:“這大城倒是氣派,裡面竟有如此多的族人。”
風后扮做的俊俏仙人微微頷首,朗聲道:“既然來了此地,也當去開開眼界。”
正此時,一隊巡邏仙兵察覺到了這個俊俏公子哥乃真仙修爲,遠遠地拱手,主動傳聲:
“仙者留步!此地乃東安城,爲東盟督查府所在之地,請自城門登記入城!”
天力道心驚顫,奶聲奶氣地喊了出來:“大膽!”
砰!
一隻拳頭砸在‘書童’大力腦袋上,讓書童齜牙咧嘴、倒吸幾口涼氣。
大羅一擊,是真的疼。
“別給咱公子惹事!”‘老管家’嘀咕了句,“入不了戲,我把你丟血海洗個澡。”
‘書童’哆嗦了幾下,連連拱手給那仙兵賠不是。
‘風傲公子’笑道:“咱們去排隊就是。”
三人同時落下,自長隊後站定,好奇地打量着上中下三個隊列。
軒轅黃帝見各處祥和寧靜,城中仙凡井然有序,方圓千里內都沒什麼散修鬥法、以仙欺凡之事,大羅道心略感奇特。
這次的新政,真這麼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