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看到那面石碑時,道心莫名有些觸動。
女媧娘娘留下的,是一面無字碑。
風后拿出八卦盤,自這石碑前不斷推演,一直保持着嚴肅的表情;
東盟來的‘焚窮盡力’四位高手,也在一旁苦思冥想。
聖母是人族的靠山,也是人族能依靠的唯一一位教主級高手,她的行蹤對人族來說無比重要。
女媧宮外,得了衆女仙屍身後,風后對外面等着的諸副盟、金仙將領傳聲,百萬仙兵背對女媧宮,浩浩蕩蕩迴歸天之墟。
顧傾城拜別了剛認的乾孃。
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這次冒死算計女媧宮,非但沒啥糟糕的後果,竟然……竟然……
莫名其妙認了個金仙境的乾孃。
這乾孃本來就給了他諸多好處,他試着喊了兩聲‘母親’,又得了一堆女媧宮特產的靈丹,還得了這位乾孃的信物。
乾孃還說,自己若是被欺辱了,就來女媧宮尋她,人族上下都要給女媧宮金仙幾分薄面。
還不止如此。
顧傾城剛回到面色複雜的雨映書與那一臉羨慕的陳婷兒身旁,周圍就多了一些身着戰甲的真仙天仙。
“顧兄弟,稍後去喝一杯?”
“常聞萬雲宗馭雲秘法無比精妙,我與幾位兄弟還想領教一二,不知傾城兄可否賞臉?”
“顧兄剛纔這一招甚是巧妙,貧道佩服!”
顧傾城保持着劍修最後的傲意,風輕雲淡地笑着,對湊過來的仙人們不斷拱手。
不遠處,雨映書滿臉悔恨,攥着砂鍋大的拳頭,對一旁陳婷兒師姐抱怨:
“可惡!再有這種機會,我一定要哭出來喊!平安師兄下次應該要選我了!”
陳婷兒額頭掛了幾道黑線:“這種事,也不好多做幾次吧?”
雨映書嘆了口氣:“那可是女媧宮的乾孃呀!”
陳婷兒禁不住擡手扶額。
總感覺,大家的觀念都被平安長老帶偏了一點點。
暫不提衆兵將緩慢回返東盟總部。
三個時辰後。
一朵白雲離了女媧宮,雲上站着的七道身影,自然就是風后、倉頡、李平安,以及東盟四老人。
天力老人忍不住問詢:“風相,您算出什麼了嗎?”
“未有結果。”
風后負手輕嘆:
“娘娘留下的無字碑甚是玄妙,其上蘊藏的造化大道道韻無法作假,這無字之碑應該大有講究。
“我已是將無字碑的道韻拓下了一份,稍後就去呈給陛下,陛下若也無法解出,那可能真的無解了。”
倉頡先師緩聲道:“無字本身,或許就暗藏了諸多訊息,不只那般道韻。”
天焚老人道:“娘娘留下了無字碑文,而後消失六千餘年,極有可能是代表着,她去探索無法用言語形容之地,比如天外諸世界之外的混沌之海。”
天窮老人則說:“也有可能,是上面的字跡還沒到時間顯露,六千年,也不是個整數,或需要到萬年時纔會顯露字樣。”
李平安:“這個……”
天力老人也道:“那石碑邊緣有諸多花紋,這石碑的質地是女媧宮常用的蘊玉之石,說不定其內藏的那塊寶玉纔是正解,要將石碑劈開。”
“娘娘留下的東西,你敢劈?”
“天力你多少也用用腦子!”
“要是壞了娘娘離開的唯一線索,你就是大罪過!”
李平安突然道:“有沒有可能!”
六位人族高手同時看了過來。
李平安咳了聲,低聲道:“有沒有可能,娘娘是不知道該留什麼話,相顧無言,轉身離去?”
天焚老人皺眉道:“伱這說法還不如天力的!”
天力老人憨厚一笑。
沒辦法,此地六位高手中,他實力最低、地位最弱,第三副盟完全沒啥官威。
李平安卻道:“娘娘離開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不是東洲發生了什麼,而是南洲發生了什麼?此前我在西洲調查人牲時,多少了解了下南洲人祭之事,娘娘或許是因心冷而離開人族。”
六人各自沉默。
倉頡先師嘆了口氣:“沒了強敵,人族開始自殘,身爲母親的聖母娘娘,道心肯定難以安寧。”
“若真如此,我等又該去哪尋娘娘?”
風后負手嘆息,眺望着天邊雲朵,一時竟有些出神。
李平安隱隱明白了點什麼。
這兩位人皇大臣應該知道女媧娘娘離去時的一些情形,比如女媧娘娘當時的情緒,或者是跟人皇又有了分歧,等等。
總之,聖母的離家出走,其後必有隱情。
“不提這般事了!”
風后笑道:
“此間事已了,聖母宮一行收穫頗豐,東盟中的媧皇派也算煙消雲散了。
“那天鶴天齊兩人雖有過錯,但也是被女媧宮女子脅迫,主謀已死,他們兩個就革去職務、進盡忠塔鞏固下道心吧。”
三位東盟副盟低頭領命。
風后看向李平安,擡手招了招,示意李平安向前。
他摁住李平安肩膀,溫聲說着:
“平安,實不相瞞,我來東盟時,陛下已是給你定下了賞賜,賞賜雖豐厚,卻蓋不過你此次算計聖母宮左侍首一脈之功。
“你是想直接接了封賞,還是我去找陛下再爲你請功?”
“請功就不必了,”李平安正色道,“風相,我可否離開東盟?實不相瞞,我其實對東盟上上下下這般互相包庇的行爲,很看不過眼。”
三位副盟表情都有些難看。
風相問:“那你覺得,此事源於何?”
“源於金仙互保,官官相護。”
李平安搖了搖頭,他故意把話說的重一些,好讓自己能找機會直接告老還鄉:
“整個東盟的制度,粗看還算合理,東盟內部也有諸多衙門,律法雖細則不全,但大致也是有的。
“可唯一的問題就在於,東盟內部沒有監察機構。
“不只是東盟內部沒有監察機構,職位固化也是個問題,金仙佔一個位置幾萬年,單單是日常的功績都能積累成一大筆功勳了,於是地位越發穩固。
“最難的還是,東盟已經這樣了,既沒辦法另起爐竈,又沒辦法內部革新。”
風相笑嘆:“當初成立東盟,確實是權宜之計,此乃吾之過錯,若吾當年能將東盟好生設計一番,也不至於像如今這般雜務叢生之局。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東盟內部並非沒有監察之事。”
李平安不明所以:“有嗎?”
“不然,這些罪責我是如何都知曉的?”
風后拍了拍自己的衣袖,緩聲道:
“他們幾個都知此事,我自六萬年前成立了一個風語衛,就是監督東盟各部之用,你其實還認識一名風語衛,與她十分熟悉。”
李平安怔了下,腦海中劃過一道道身影。
“雯柔前輩?”
“果真聰慧。”
李平安額頭掛了幾道黑線:“這些高手的具體罪責,不是您拿着八卦盤推出來的?”
“一部分是,八卦只能算大勢,算不得人心。”
風相仰頭輕嘆:
“我生平最討厭之事,就是用卜卦去算人性之惡。
“平安啊,如果你來東盟只是爲了扳倒鍛天門的後臺,那你現在確實做到了,不只做到了,接下來東盟還會繼續找鍛天門清算舊賬,鍛天門必會元氣大傷。
“但如果你只是做了這般事就離去,也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裡了。
“我人族之青年,既該氣盛,也該謙遜,你那個大新政,陛下可是期待的很,莫要讓陛下失望纔是。” 風相輕輕拍打李平安的胳膊,李平安嘴角擠出了一點微笑。
雖然這般說有些不妥,他對軒轅黃帝、風相、倉頡先師都頗爲敬重;
但現在,李平安總有一種,上了賊船而沒辦法半路下船的錯覺。
是錯覺吧……應該是錯覺……
風相又道:“對了平安,你可知我爲何請倉頡大人來此?”
李平安嘆道:“風相,您直接說吧,我實在猜不透您心思。”
“你與你父親密談時的那種文字,那種很奇特的文字,”風相笑道,“不如拿出一點,考考倉頡先師?”
倉頡頓時笑眯了眼,目中光亮越發濃郁,在旁溫和地道了句:
“我對文字,也算略懂。”
李平安雙腿一軟差點跪了。
他就這點有效加密的手段了!
回頭還是豐富一下父親大人的英語詞庫,非必要不用加密交流吧。
……
【敬慰先靈,黃帝昭曰:
有聖母宮女仙數十人,受妖族蠱惑,意圖顛覆人族盛世、重返百族之亂,行密謀勾結之事,與妖族高手裡應外合,犯下諸多罪孽。
有東盟副盟二人、仙官數百牽扯其內,誆害忠良、打壓賢德,犯諸殺孽、造諸大案,妄圖憑此破我人族士氣、壞我人族之銳。
今盡誅滅,其屍首懸於天之墟三月。
人族雖興,妖魔未除,惟望人族賢士,效上古之德、行光明之事。
東盟即日起,新選副盟,立監察司。
特此警於衆人。】
…
【明賢之德,黃帝昭曰:
東盟三品巡查使、十夫長李平安,奇謀定策、掃清諸亂,斷妖邪、行義事,破獲東盟貪墨大案、焚殿大案,面對女媧宮強壓而寸步不讓,實爲我人族才俊之範。
今封李平安爲東盟二品監察使,兼十夫長之職,待其道境突破,軍銜自升。
賜李平安軒轅劍劍鞘一把、護身靈寶一件,賜親衛四人,爲其護道修行。
萬雲宗大財仙人李大志教子有功,賞靈石三方,賜寶衣一件。】
……
咚!
天之墟的藏兵秘境,李平安住了半個月的大帳中。
李平安額頭重重地磕在了桌面上,瞪着的雙眼寫滿了不甘。
風后宣了旨,就與倉頡先師乘風而去,還要去挑選新的東盟盟主。
李平安謝了恩,搶在衆仙官賀喜之前,就藉口身體不適逃了回來。——各類賞賜稍後纔會送到。
辭官沒辭成,三品變二品了。
還是二品監察使,有監督東盟衆仙官之權。
‘我成黃帝的御史大夫了?’
李平安道心竟是無比複雜。
他一方面覺得,黃帝確實夠意思,他一個表面都沒有元仙境實力的萬雲宗‘弟子’,連續兩次封賞,竟然還給了他一把軒轅劍的劍鞘。
軒轅劍雖只是後天靈寶,卻是人族至寶,威能堪比先天靈寶,這劍鞘肯定不是凡品。
甚至,還許諾他,只要他突破元仙境,軍銜自己就提升。
對父親的賞賜,聽着有點寒酸,大財仙人又如何會缺這三方靈石?
但這意義卻是無比甚遠。
李平安現在,已開始封妻蔭父了!
若是李平安今日有妻子,妻子八成也會得個‘誥命’,這是對他家族的‘恩寵’。
‘封建社會帝王果然擅長拉攏人心。’
可隨之,李平安就陷入了糾結。
他確實想功成身退,這並非故作扭捏,也非什麼兒戲之言,他來此地本就是爲了對抗鍛天門的後臺,減少萬雲宗和父親的壓力,現在目標已達成了。
這個東盟,李平安打心眼裡覺得腐敗。
而且,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李平安看了眼靈臺處的霞光。
父親的劫難還在,沒有半點變化。
顯然,父親的劫難沒有應在鍛天門身上。
那是應在誰身上?血煞殿這種魔修?
東洲最大、最兇殘、背景最深的魔修,就是那個萬魔天,血煞殿原本就是萬魔天的編外屠刀,萬魔天背後是東盟的西方派,以及那個西方教。
東盟現在已經只剩下了兩派,雄姿勃發的護皇派,以及越發收斂的西方派。
黃帝封他做二品監察使,其含義就是去對付西方派,繼續淨化東盟,讓東盟重新恢復活力,爲人族源源不斷培養高手和仙兵。
他接下來不就跟西方派對上了?不就跟萬魔天對上了?
父親的劫難,這不就……
“啊,頭疼。”
李平安輕輕嘖了聲。
“在頭疼什麼?”
清素的嗓音自大帳外傳來,師父提劍而歸,手中提着兩隻捆綁起的靈螃蟹。
“師父,您回來了,”李平安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應着,“弟子想回山修行了,鍛天門現在也沒辦法蹦躂太久了,但陛下給了個更大的官。”
清素道:“辭掉不就好了?”
李平安嘆了口氣:“風相把我辭官的路堵死了。”
“那就繼續做官咯。”
清素顯然心情不錯,說話時都帶上了幾分俏皮之感。
“這裡人都不錯,說話也好聽,還有很多在東安城吃不到的食材,我也挺喜歡這裡的。”
李平安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坐了起來。
“師父,我父親呢?”
“他說要在東盟逛逛,”清素道,“我來的時候,他正跟幾位金仙供奉聊天,還說要去喝酒,他是你父親,應該不會有人爲難他。”
老李同志已開始了在東盟內的社交。
李平安沉吟幾聲,心底有些爲難。
他想提醒師父和父親,雯柔前輩是風語衛,是風相手下的密探,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說這個不妥。
雯柔前輩是師父爲數不多的好友了。
‘還好,雯柔前輩現在跟父親應該沒啥關係,還能儘早撇清。’
李平安心底一嘆,去找父親聊聊吧。
而且,萬雲宗那邊沒事了嗎?月姨不用陪了嗎?鍛天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還有很強的餘力。
自家老父親在這喝酒聊天搞交際,多少有點不務正業了。
李平安一掃衣袖,立刻就要起身趕回空中的仙殿羣,尋父親好好勸誡一番。
父親不加把勁繼續努力,他未來怎麼安心退休做東洲首富之子!
他剛起身,幾束仙光就在大帳之外砸落,雯柔帶着兩男兩女齊至。
“平安,大家都在找你,你怎得偷偷回來了?
“快來看看陛下給你的賞賜。
“你父親着實厲害呢,只是一個計策,就讓聖母宮的那麼多大人物無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