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羣雄的心一下子涼到了極點,不少人依舊張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着天上那不可一世的光明神。剛纔那一幕氣勢恢弘的大戰依舊浮現在衆人的腦海中,神經上的刺激和心靈上的震撼仍未完全消去,現在每個人的心裡卻又多了一份擔憂。
天地廣闊,殘陽如血。不知不覺間,時已至黃昏,浩緲的天際出現了一條詭異的紅色雲帶,將整個天空一分爲二。雲帶上方是灰色陰鬱的天空,下方離地平線不遠,卻是湛藍湛藍的。又紅又大的太陽徜徉在雲帶之上,陽光無力穿透灰色的幕障,只能龜縮在其後燃燒着最後幾絲光亮。
赤月空和烈震的臉色絕不好看,兩人面面相覷,均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憂慮之色。戚戰究竟是生是死,他們也是揣摩不定。
就在這時,兩人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一股清風自身邊急速掠過,心中皆是一動,雙雙尋跡看去,只見清風掠至楊天行的身旁便靜止下來,現出一個偉岸,熟悉的白色身影,正是衆人爲之提心吊膽的天刀戚戰。
衆人起初都爲戚戰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但等大家看清是戚戰後,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了陣陣歡呼。戚戰還是那個戚戰,從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受傷的跡象,神情依舊是那麼的淡定從容,恬然如水。只是在人羣中自動爆發出歡呼聲時,這位當今最受人景仰的絕代高手卻是微微皺了皺眉,英俊無匹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苦笑。
戚戰並沒有理會周圍歡呼的人羣,站在那裡低頭看了依舊處於昏迷狀態的楊天行一陣,發出了一聲輕輕的驚咦。在他的神眼之下,楊天行雖然處於昏迷狀態,但體內的傷勢卻已好了大半,用不了多久就會完全恢復如初。原因就在於流淌在他經脈內的一種乳白色的神秘液體,這種液體顯然蘊藏着強大的能量,發出強烈的豪光,即便穿透了人體也依稀可見。
赤月空顯然看出了戚戰的疑惑,先是朝着對面的朱鳳看了一眼,然後走到戚戰身邊將朱鳳爲楊天行服下光明神液一事說了一遍,末了,又道:“這光明神液倒是神奇,才過了這麼一會就已經見效了,天行老弟總算是有救了。”言下盡是唏噓之意。
戚戰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略一沉思,便俯下身去,伸出一指輕輕點向楊天行的天靈蓋。過了不久,楊天行便在兩聲咳嗽過後醒了過來,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戚戰那一雙飽含關切和焦急之色的眼眸。
“戚老前輩,我……”楊天行想要掙扎着站起來,發覺身體似是已經好了許多,絲毫沒有了先前的昏眩感和錐心的痛楚,心喜之餘還以爲是戚戰又一次救了自己,便要起身感謝,卻被戚戰輕輕地按住。
楊天行微感詫異,擡頭看了看天空,卻見光明神正雙手負背,似笑非笑地看着這邊,心頭不由無名火起,正想破口大罵時,卻突然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只得忿忿地忍了下去。再看戚戰時,楊天行卻是嚇了一跳,由於戚戰是俯身對着他,所以正好可以看到戚戰的眼睛,在那雙原本清澈的眼神裡此時竟泛起了一絲絲的痛苦之色,就連戚戰的身軀竟也在微微地顫抖。
“戚老前輩,您怎麼了?”楊天行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戚戰的肩膀,焦急地問道。他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戚戰寬闊的肩膀即便隔着一層衣料仍然象冰塊一般寒冷,一股寒氣鑽入他的手心,沿着經脈一直涼到楊天行的心裡,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臉上盡是駭然之色。
此時,戚戰說話了:“小兄弟,我戚某人已經時日無多,在我臨走之前,戚某想要送你一樣東西。”他的臉色時而平靜,時而痛苦,顯然在極力忍耐,卻始終沒有失去嘴邊那一抹淡定從容的微笑。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歡呼聲嘎然而止,回覆死一般的寂靜。
楊天行坐在原地,怔怔出神,恍惚間只覺得一陣巨大的悲傷失望涌上心頭,所有沸騰的熱血都冷了下來,一直寒到心底。
“什麼東西?”楊天行無意識地喃喃答道,目光一片紊亂。
戚戰沒有說話,兩眼微閉,雙手作橫合狀,臉上的痛苦之色愈加明顯。過了片刻,一團極亮極白的光球自他的胸口飛出,落入雙手的縫隙之間,一時間豪光四射,卻並不刺眼,與此同時,一股溫暖的氣息傳遍四方,在場之人無不感覺心曠神怡,心裡卻在嘖嘖稱奇,猜度着是什麼寶貝。
楊天行起初也以爲是什麼異寶,但當他的目光從光球上再度移到戚戰的臉上時,卻是深深地呆住了,似乎明白了什麼。此時的戚戰竟然宛如一個垂暮的老人,早已不復先前的英俊之相,深刻的皺紋,蒼老的面色,萎縮乾澀的皮膚,黯淡無神的眼睛……,這還是當年那個神采飛揚、氣度超凡的天刀嗎?
人羣中不時傳出幾聲驚呼,想是大多數人都爲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赤月空和烈震等人的眼中有無限的崇敬和惋惜之意,到頭來卻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楊天行很少有象現在這樣悲傷的時候,他已經抑制不住鼻孔的酸楚。戚戰卻顯得十分平靜,他用祥和的目光注視着手中的能量球,淡淡地道:“小兄弟,這是戚某配合自身神元凝聚的大自然能量球。大自然是偉大而神奇的,它無所不包,無所不容,它有美麗的一面,也有骯髒的一面,有安靜的一面,也有狂暴的一面,所有的對立在這裡都能統一。以戚某之見,即便是五大神訣也難逃天理循環,你吸收了此能量球后便也算體會了自然之道,至於能不能融合五大神訣就要看你的兆化了。”
楊天行一陣默然,心情說不出的沉重,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遲暮蒼老的老人和往昔那個神采飛揚的天刀聯繫在一起,何況他也有些明白戚戰的意思了,看着那張蒼老而微帶痙攣的臉龐,感受着他慈祥平和的笑容,心中更是五味陳雜,鼻子一陣淡淡的酸楚。
“前輩,我不能接受這個能量球。”過了片刻,楊天行低聲說道,然後站起了身子,向着眼前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戚戰深深地看了楊天行一眼,然後,他仰首,肅容,面上深深不盡的遺憾之意,道:“你當真要辜負戚某的一番好意嗎?”
……
默然一片!
“前輩,我不能用前輩的生命來換取五大神訣的融合。”過了片刻,楊天行又一次直視着眼前的老人,面上有堅定之色。說完,他朝着天上的光明神看了一眼,目中有灼熱的神光一閃而過。
周圍的羣雄似乎看出了楊天行的心思,紛紛退往兩旁。
楊天行背對着戚戰默立片刻,深深地吸氣,終於還是舉步邁出,向着人羣的最前方緩緩走去。
在他身後,大片的目光默默地追隨着,期間夾雜着幾聲無奈的嘆息。即便修行如赤月空和烈震者,此時也是愕然無言,一直看着那個虛弱的人影走出了人羣,獨自面對着光明神。
對面不遠處,朱鳳的臉色變了,變得有些異樣的蒼白。從楊天行甦醒的那一刻開始,直到他步出人羣,他始終都沒有看上自己一眼,彷彿一下子兩人就成了陌生人。這是她無法接受的現實,更何況楊天行此時已經站在了梵天衆人的最前方,他的對手將是自己的父親——光明神。
楊天行一邊打量着光明神,一邊默運神氣,他已經下定了孤注一擲的決心。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仙帝軒轅牧的聲音。
“前輩,請移法駕凌霄殿……咦?”
仙帝軒轅牧的一聲微帶訝異的驚呼,令楊天行也吃了一驚,似有所動地急忙轉頭看去,頓時也是身軀爲之一震,滿面詫異之色。
只見如雕像一般站立的戚戰身上,此刻赫然已經發生了變化。不知何時,這個老人身上泛起了點點如霜似雪的銀白微光,微光中,戚戰的身軀漸漸呈現出透明之狀。
無形風起,捲起老人身上白色的衣袍徐徐飄動,卻更讓人爲之提心吊膽,似乎這個老人隨時都可能被風吹走,吹散。
更令人稱奇的是,老人身前的能量球卻是光芒大盛,煌煌勝過日輝,只是那光芒卻是分外的柔和,尚有溫暖之意。
衆人臉色盡皆蒼白訝異,紛紛看着這不能置信的一幕,一股莫名的悲傷情緒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仙界衆人的臉上更是漸漸有了驚慌之色。
透明的光亮中,戚戰卻是含笑而立,似乎根本不曾注意到自身的變化。他只是淡淡地迎上楊天行的目光,那原本蒼老的眼睛此時竟是一如往昔的深邃,深深不可見底。
楊天行呆住了,他不知道接下來即將發生什麼事,但卻清楚戚戰的肉身即將灰飛湮滅,這對一個修行者來說無疑是毀滅性的。
在一片不能置信的目光注視下,戚戰身前懸浮的能量球卻突然緩緩地飛了起來,越過衆人的頭頂,朝着楊天行徐徐飛了過來。
楊天行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想要躲避,駭然間竟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動彈。他又一次看向了那個老人,在那雙深邃如無盡天空的瞳孔中分明有着幾絲怪怪的笑意。事到如今,楊天行也只能望球苦笑了。
能量球緩緩地逼近,楊天行只覺得一股暖意撲面而來,令人神情氣爽。過了片刻,能量球停留在他的天靈蓋上,大量如液體一般的暖流經百會穴洶涌進入他的經脈之內,有如洪水一般。
愕然之間,楊天行只覺得頭頂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巨痛,緊接着大片的暖流洶涌而入,直抵元嬰深處,進而又穿奪而出,循環於全身經脈,整個身體輕飄飄的,說不出的舒服自在。
恍惚間,耳邊似乎傳來了戚戰清晰的話語。
“傻小子,快施展噬神訣,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楊天行此時正值渾渾噩噩之時,聞言忽然一陣清醒,睜開雙眼,目光穿透眼前的毫光向着戚戰望了過去。迷糊之間,他只覺得戚戰的身軀愈發透明閃亮,一點一點化爲細微幾乎難以肉眼看見的微型光粒,徐徐飄散,而在他蒼老的容顏之上,不知怎麼,原有的那一絲痛苦之色竟然化開不見,反似露出了一絲欣慰笑容。
楊天行大吃一驚,駭然失色,情急之下大聲疾呼,卻是什麼也聽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戚戰的肉身一點一點地飄散在空中。面對此情此景,楊天行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終於奪眶而出。
也許是受到了某種刺激和感應,他體內的暖流愈發地奔騰呼嘯,弄得他整個身體直如火燒一般,就在他不堪忍受之時,他終於默唸起了噬神訣……
天色終於完全暗了下來,那一輪戀戀不捨於塵世的太陽也執拗不過天道的循環心不甘情不願地墜下了地平線。不知何時,那一抹驚現於天際的紅色雲帶也被大片的灰雲所取代,夜幕降臨了。
而在凌宵寶殿之前,在那飛金流光的琉璃檐下,一幕千萬年來從未出現過的奇景正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