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七得了齊傾墨的令在外面守着,正在外面玩雪人,青沂國的雪下得比臨瀾早太多了,而且雪花又大又軟,滿眼看過去都是柔軟的白潤,就是不知道屋子裡那兩位是不是也會有些許感慨。
她正想着要不要叫齊傾墨出來一起,卻聽到屋內發出一聲瓷器摔碎的脆響!
墨七幾乎想也沒想就直往屋內衝去,這些天宮裡發生了太多變化,她好不容易鬆下來的心絃再次拉緊,齊傾墨又出了什麼事?
只是有人比她腳步更快,她還未踏入齊傾墨的屋子,先看到一個人影躍入房中。
“誰!”墨七長劍寒光一閃,已然出鞘。
“墨七不要!”柳安之一聲驚呼生生止住了墨七的劍芒,抵在那黑影的脖子上,那人卻是柳江南。
收了長劍墨七皺眉:“你來這裡做什麼?”然後轉頭看齊傾墨,卻見齊傾墨雙手捂着肚子步子搖晃,倒在了地上。
“你怎麼了?”墨七大驚一把扶起齊傾墨,看她臉色發白,心中慌亂不已。
齊傾墨緊握着墨七的手,撐着身子站起來,憤怒地看着柳江南:“我就知道,是你逼柳安之給我下毒。”
柳江南看了一眼臉色已慘白如紙的柳安之,又看了看已然中毒的齊傾墨,突然冷笑一聲:“你們這些年輕娃娃,最大的弱點就是這些個兒女情長。”
“利用自己的兒子,你手段也未必見得有多高明。”齊傾墨譏諷地笑道。
“我倒不覺得聖女是一個在乎手段是否磊落的人,你喝下這盅無心湯,以後便就能乖乖聽話了。”柳江南看上去神氣十足,全沒有了昨天晚上半點的痛苦慘狀,踢了一腳摔碎在地上的碎片,漫不經心卻又底氣十足地說道。
墨七聽明白了柳江南的話,一把揪過柳安之的衣襟恨聲道:“你給她下蠱?你明知道她懷……你還給她下蠱!”
柳安之神色怔怔,失魂落魄,倒退了兩步撞翻了桌椅,最後一屁股跌進椅子裡,不知在自言自語地喃喃着什麼,墨七聽了片刻聽不清,想一劍把他殺了又下不去手,只好憤怒轉身扶住齊傾墨。
“你怎麼樣?”墨七現在想的是趕緊帶齊傾墨去找瑾君,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齊傾墨艱難地搖了搖頭,目光定定地看着柳江南:“看到柳安之這樣,你滿意了嗎?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當作質子送入皇宮十數年,讓他聽命於仇人前往敵國千難萬險只爲尋一味草藥,逼他毒害不想毒害之人,痛徹心扉,柳江南,這樣你很滿意嗎?”
柳江南臉色微沉,不見之前的洋洋得意,冷聲道:“我這麼做都是爲了他,我死之後我得到的東西還不是都要留給他嗎?”
“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自私最好的遮羞布,你有問過他,他想要什麼嗎?爲了你自己的一己私慾,你把柳安之當做了棋子玩物,卻還要說什麼爲了他好,柳江南,你當真是個敗類。”齊傾墨喘着粗氣,話卻是一個字都不少地說得清清楚楚,與柳江南兩相對峙。
“你閉嘴!”柳江南被戳中了痛處,大喊了一聲,神色躲閃地看了幾眼柳安之,口中說道:“得到了你就等於得到了天下,到時候殷笑聞一統江山,金銀財寶,富貴榮華我唾手可得,等那時柳族便可延綿百年,富貴一生,這難道不是爲了我兒子嗎?這一切我兒子享受不到嗎?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爲了他好!”
“笑話!”齊傾墨冷笑着打斷他:“殷笑聞何等薄情之人?狡兔死走狗烹,你以爲你真的能活得萬年長久享這份榮華之氣嗎?到時候你活了一把年紀死不足惜,柳安之都要因爲你這個蠢貨賠上一條性命,柳江南,你真是愚不可及!”
柳江南幾時讓人這樣指着鼻子罵過?想罵他的身份不足不敢罵,敢罵他的自恃身份不曾罵,可齊傾墨一個後輩女子卻三番兩次戳着他的脊樑骨罵得他狗血淋頭,他如何不惱,不由得大怒:“你給我閉嘴!”
齊傾墨非但不停,反而越罵越起勁,將柳江南幾乎從頭到尾痛罵了個遍,聽得墨七目瞪口呆,不曾想過齊傾墨嘴皮子這麼厲害,氣得那老頭都快吐血身亡命了。
“其實昨晚根本就是殷笑聞沒有給你解藥,是你自己故意不肯服下,你藉此逼柳安之不得不對我下蠱從殷笑聞那裡換取解藥,柳江南,你真是個卑鄙小人!”
“對,我就是騙他的!你不是自詡聰明嗎,還不是中蠱了!”柳江南讓齊傾墨罵得徹底懵了頭,失去了理智,憤怒中大喝了一句。
柳安之像是被驚雷轟醒,不敢置信地看着柳江南,他的父親,他爲之犧牲了大半個人生的血親,竟然只是一個騙子?
“不是的,安兒,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我是讓聖女氣糊塗了,我沒有騙你,我沒有……”柳江南是真的慌亂起來,他沒想到,惱羞成怒的一句話竟然將昨晚那個騙局自己揭穿了。
得知了真相的柳安之嘶啞着嗓音問:“你是騙我的?昨天是你自己故意不吃解藥的?”那自己一晚上的痛苦糾結難以抉擇算什麼?那抱着父親徹夜不能成眠幾欲流淚的絕望算什麼?那齊傾墨的無聲承受又算什麼?
柳江南,你告訴我這一切算什麼!
“當然不是,是殷笑聞沒有給我解藥,我是你父親怎麼可能騙你,你不要相信那個賤人的話,安兒,你信我!”柳江南抓住柳安之的手臂喊道,臉上全是驚慌,語無倫次地解釋着。
但真相到底如何,卻在每個人的心中瞭然了。
就連墨七這樣的半個局外人都忍不住鄙視柳江南,這樣欺騙自己的親生兒子,逼他去毒害自己喜歡的女人,真的還算是一個父親嗎?
“父親……”柳安之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不解地看着柳江南年邁的面孔和渾濁的眼睛,聲音帶着哭音顫抖,艱難地發音:“我是你的兒子啊,父親!”
柳江南身軀一震,面如死灰,他用盡全力去維繫與柳安之之前的父子之情,他知道做了許多對不住他的事,但多少都做過彌補,可這一次,他知道兩人心中只怕已是天塹深淵,再也無法縫合這道傷口了。
“安兒,對不起……”柳江南抓着柳安之手臂的兩手微微鬆開,駝着背往後步履蹌踉,站都站不穩,這纔有了一個遲暮老人該有的老態,而不是那副整天神色自得的樣子,但這老態裡卻充斥着太多的陰謀和不甘心。
墨七擔心齊傾墨的身體,扶着她坐入軟椅內,她不懂醫術只能一個勁兒地問齊傾墨感覺怎麼樣,可齊傾墨始終只是搖頭不語,直直地看着像是一下子老去了十歲的柳江南,看他痛苦的模樣。
突然,柳安之嘶吼了一聲,悲痛震耳,幾乎震得屋子都顫了一下,齊傾墨都被嚇了一跳,然後便只見他先是面色青白,眼球突出,然後緊緊捂着腦袋跪倒在地上,身體蜷縮在一起,看上去像極了痙攣。
“安兒你怎麼了?”柳江南連忙過去摟住柳安之,驚懼不安地問道。眼前這樣的柳安之,他隱約有些熟悉。
可迴應他的只有柳安之痛苦不堪的呻吟聲和低吼聲,臉色慘白,原本梳理得整齊的頭髮也散開來,一雙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轉眼珠子都轉不動,他的樣子看上去萬分痛苦。
復又一把推開柳江南在地上開始打滾,彷彿這樣可以減輕一些痛苦。撞得滿屋的桌子椅子倒地,只聽聞乒乒乓乓的聲音,夾着他自喉間發出的痛苦的嘶喊聲。
墨七一臉驚恐不知道柳安之怎麼了,但她到底是善良的,不管柳安之做了什麼,看到他這樣還是想過去幫幫他,哪怕點個穴讓他先昏迷也是好的。
可是齊傾墨卻拉住了她的手臂,搖了搖頭。
“他到底怎麼了?”柳江南終於忍不住向齊傾墨問道。
齊傾墨卻沒了先前的病色顯得格外冷靜,甚至殘酷而冰冷地看着柳江南,薄薄的櫻脣裡吐出來的字幾乎能讓人絕望至死。
“爲了找到破解你身上蠱蟲的方法,柳安之以身養蠱,來報答你這個好父親的養育之恩。”
“你說什麼!”柳江南大聲反問。
“你沒聽清需要我再說一遍嗎?我說你兒子爲了救你,給自己種了跟你一模一樣的蠱,而且他取不出這蠱蟲來。”齊傾墨難得的發了善心,將同樣的意思用兩種不同的話語表達出來,保證清晰準確地傳入柳江南耳中。
她要看到這個自以爲是的父親,放任柳安之生死不管的柳江南,背叛了整個柳族的柳族長,是如何一點點崩潰在他自己的愚蠢之下的。
柳安之何等執拗之人,若非柳江南是他父親,又豈肯自降身份做這些?
“作孽啊!”柳江南突然痛哭一聲,跪倒在柳安之身邊,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