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小二迎到齊傾墨時,並沒有對她身上略顯怪異的裝扮有什麼奇怪,也許是因爲來金風樓的怪人多了去了,說話間熱情卻不殷勤:“這位公子是一個人還是找人?”
“我找一男子,他……生得像尊菩薩模樣。”齊傾墨想了片刻,卻想不出有什麼詞可以形容瑾諾,只能說得極爲模糊。
不成想小二十分了然的神色:“哦,小的知道那位公子,不過可否先問下您的名字,小的也好先去問一聲。”
“你把這個給他看。”齊傾墨從腕間褪下鳳血環,交到小二手裡,小二目不斜視地收在袖子裡,託着便上了二樓。
齊傾墨眸光微微一斂,這小二做事的手法倒跟有一個人很像,鳳血環藏在袖子裡,是怕有的有些人看見,做事這樣謹慎,倒跟蕭天離像得很。
“瑾諾菩薩?”蕭天離正趴在屋頂上看着齊傾墨,耳邊卻傳來蕭遙的聲音。
蕭遙這幾天爲了避開皇帝大壽的喧囂,去城外釣魚去了,這會兒卻又不知道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叔,你能不這麼神出鬼沒的嗎?”蕭天離白了他一眼說。
“我倒是想本本分分呆在屋子裡,可是殷笑聞那小子隔三差五的差人來我屋子偷看我洗澡,我連個澡都洗不安靜,我能不躲嗎?”蕭遙看起來很生氣,恨不得把殷笑聞給宰了一樣。
蕭天離眉頭擰了一下,殷笑聞在三年前就放過豪言,要吞併諸國,一統天下。而臨瀾與宣搖定是他最大的阻礙,甚至是對手。臨瀾國兵權在蕭遙手中,他去蕭遙府上不用想也知道,不會是真的去偷看蕭遙洗澡了。
“有受傷嗎?”蕭天離的目光還是放在齊傾墨身上,想通了殷笑聞的舉動後才問蕭遙。
“我要是受傷了能跟你一起來看菩薩嗎?”蕭遙揶揄道,他就不信蕭天離聽了齊傾墨這樣形容瑾諾心裡會舒坦,反正自己是不太舒坦的。
“瑾諾真的是菩薩嗎?”蕭天離沒跟蕭遙計較他的揶揄,反而問道。
“他要是給我呼個風喚個雨的,我就信他是菩薩。”蕭遙沒個正形的調侃着,全然讓人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
蕭天離正在納悶,樓下瑾諾已經走了出來,他着了象牙白的袍子,銀線起着隱約可見的圖紋,在一片燈火中若隱若顯,白玉簪發,不着半點裝飾,只面目溫潤,眸子蘊着淡淡的笑着,走到齊傾墨面前時,一陣不知從何處來的風,正好帶起他兩鬢的發,如此的風流無瑕。
“齊家那丫頭形容得挺對的,這樣看上去他的確像尊玉菩薩。”蕭遙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
蕭天離目光緊緊地看着齊傾墨,終於如願的看到齊傾墨的無動於衷,瞥了一眼瑾諾,管你是玉菩薩還是泥菩薩,能入齊傾墨眼的人只會是修羅!
“齊小姐。”瑾諾自然是不知道屋頂上有兩位已經腹誹了他許久,只看着齊傾墨來時微有些訝異。
“宣搖聖主。”齊傾墨微微退後一步,拉出一個安全的距離,點了下頭。
“你可以叫我瑾諾。”瑾諾笑聲說道。
“瑾公子。”齊傾墨還不想與他叫得如此親暱,找了個叫得順口的稱呼算是應過了他的熱情。
“請進。”瑾諾倒也不強求,伸手引她上了三樓。
他本來被蕭天離爽約,在這裡只是一個人點了一壺酒看着豐城的夜色,沒想到齊傾墨會找上門來,心裡有些好奇,但卻也大致猜到了幾分。
“請。”瑾諾倒了杯梨花白給齊傾墨,並不急着打開話題。
可是齊傾墨卻不這麼想,她向來喜歡直來直往,按下酒杯並未喝酒,看向瑾諾溫和的眸子,開門見山地說道:“宣搖國百姓素喜平和,不愛戰事,安居樂業,精於商事,所以宣搖國這些年日漸富庶,人人都說天下一大半的財富在宣搖國,瑾公子你有沒有想過,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她的目光帶着微不可視的逼迫,嘴角的笑容萬分涼薄,細長的手指繞在白淨的瓷杯上越發白皙,而寬大的袖子微微滑落,血一樣顏色的鳳血環纏在她細瘦的皓腕上,雪膚紅鐲,分外妖冶。
瑾諾藏於袖中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垂了睫毛笑問:“那依你之言?”
“這且未完,據我所知,宣搖國與臨瀾,青沂兩國都多有貿易往來,但不管是臨瀾還是青沂的賦稅都頗爲沉苛,見到你宣搖國這麼富有,誰不想來分一杯羹,撈一點油水?”齊傾墨侃侃而談,並不急着說出自己的目的。
“你一閨中女子,對這些倒是知道得挺多。”瑾諾始終面如平湖,溫和從容,像是永遠不會生氣也不會焦慮一樣,看在齊傾墨眼中,越發覺得自己形容他的話沒有絲毫錯,真的就是一尊菩薩,玉菩薩,悲憫的神色總讓人忍不住軟弱。
避過瑾諾的眼神,齊傾墨繼續說:“如果宣搖國與臨瀾國多加來往,兩國形成守望之勢,臨瀾國地大物大,宣搖商人大可來此經商,賦稅從優,而臨瀾國的珍奇玩物也可以賣到宣搖,豈不是好事一件?”
瑾諾輕笑一聲,脣角的弧度揚得剛剛好:“而且兩國結成盟友,也可以震攝那個一直不安分的青沂國,避免戰禍,對嗎?”
“瑾公子看得也很明白。”齊傾墨知道從一開始瑾諾就很清楚自己的意圖,所以沒有半分遮掩。
瑾諾給自己倒了一杯梨花白,香氣微薰,帶着淡淡梨花香,一輪弦月倒映進了酒杯裡,靜靜而臥,他輕聲開口:“但是你說的這一切,都需要一個人幫我去牽線引路,而你是來推薦臨瀾國三皇子的。如果我答應你,就必須要捲入臨瀾國的奪嫡之爭,而你也並不能保證我幫蕭天離登上皇位之後,他是否會對我食言,如果他不再與我結盟呢?如果他一樣加重賦稅呢?甚至如果他跟殷笑聞一起攻打我宣搖國呢?”
他的話很輕很輕,輕到像一片羽毛在空氣中飄蕩,但也很重很重,重到蕭天離遊說了他足足快一年,也不曾說動過他。
“更何況,我如果非要找個盟友,何不找太子更爲直接,畢竟看現在的情勢,他依然是東宮之主,我實在犯不着,爲了一個皇子開罪以後有可能成爲臨瀾國皇帝的人。”
瑾諾人如其名,謹慎重諾,所以他從不輕易下任何決定,也從不輕易許下任何承諾,哪怕他現在已有所動搖,但是蕭天離是什麼樣的人,以後會不會改變契約,他都沒有十成的把握。而太子蕭天越之說定是戲談,他只是在觀望,觀望着合適的時機合適的人。
要知道,他一旦與蕭天離成約,那賭上的就是整個宣搖國,富饒的土地,安靜的城池,善良的子民,都在他一諾之間,讓他如何不謹慎?
這樣的謹慎小心很容易讓人想到老謀深算這個詞。
齊傾墨站起身來,看着瑾諾的目光堅定得如一把面向血仇的刀芒,透着銳利的光芒,要刺痛人的眼睛,寬大的男子長袍在她身上飄飄蕩蕩,晚風無意地勾勒出她藏起的曲線,笑容如盛放在暗夜裡的妖嬈之花:“憑,你不答應,我將與你爲敵!”
瑾諾眼角不可察的跳了跳,他想過很多種齊傾墨將會說服他的方法,但怎麼也想不到她會用這麼直接的方式。
齊傾墨敏銳地捕捉到瑾諾細微的變化,摘下手腕上的鐲子放在他眼前:“我雖然不知道這鐲子怎麼用,但看你跟蕭天離都這麼想要,想必殷笑聞對它興趣也不小,如果我把這個拿給他,換他與蕭天離結盟,事成之後攻打宣搖國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那裡的財富多到讓人眼紅。”
“你在……要挾我?”瑾諾覺得這種感覺很特別,從小到大,他受過的要挾與恐嚇無數,但還真沒有試過一個柔弱女流對他放下這樣的狠話的。
“我在跟你說一個事實。”齊傾墨搖搖頭,“我需要蕭天離登上帝位,更想要了蕭天越的命,而在那之前我還需要蕭天離幫我殺了齊治,我需要實力,很多很多的實力,如果瑾公子覺得我們不可信,那我只好另尋他人。”
瑾諾擡眼,齊傾墨這樣坦承地說明一切,倒是他沒有想到的,只是她跟太子有什麼深仇大恨非殺他不可?而齊治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嗎,怎麼也要弒父?如今是她說得越明白,自己疑團就越多。
“爲什麼在我之前不先找殷笑聞,按他的性格,應該很喜歡這種事。”瑾諾甩開腦子裡太多的疑問,問到了另一個重點。
“很簡單,他是一頭虎,而我不喜歡與虎謀皮。”齊傾墨可不會覺得像殷笑聞那樣的人,會成爲很好的合作伙伴,到最後要是被他暗害一把,那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你的意思是……我是羊了?”瑾諾對這樣的答案哭笑不得,這女人說話還真是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