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重光。
香港百姓不再被葡萄牙人迫害,至少不再發生「人食人」的事件。
百姓都極爲欣賞汪鋐的作爲,紛紛撰文記載。
《重建汪公生祠記》載:「公(汪鋐)以儒發身戎務,若非素習,壹旦挺身行陣,摧數百年未睹之強寇,豈偶然者哉!公生平忠義自許,剔歷中外,始終壹節。」
的確,葡萄牙人首次運用到西方先進軍事技術攻打中國,中國之前一直不知,此戰對中國來說是中西文明的一次碰撞,汪鋐實「摧數百年未睹之強寇」!
汪鋐海戰中的表現,得到多人目睹和讚賞:
「公(汪鋐)爲統制,不事威刑,士有死事者,厚恤其家,所俘獲,悉以賚下,秋毫無私。」
「屯門臨不測之海,風濤險惡,寇恃火炮爲長技,虐焰張甚,士或憚行,公毅然身率之。」
汪鋐嚴於律己,公正嚴明,且會將所獲得的戰利品,全分給下屬,軍隊上下一心,有戰死的人,則厚恤其家室,公私分明,不偏不倚,難怪得到人民愛戴。
汪鋐實在做到范仲淹所提的「古仁人」,即「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這時百姓不再就葡人欺壓,是一段快樂的時光。
汪鋐踏上剛收復的大地上,看到老百姓營營役地捕魚、採珠,小孩子天真爛漫地在大街小巷上走來走去,整片土地充滿着快活的空氣。
儘管如此,但他知道自己仍未能放鬆。
根據他的領軍經驗,他猜度葡人不會就此罷休。
事實證明,汪鋐的直覺是準確的。
另一邊廂。
葡萄牙國王曼紐一世認爲葡軍在東邊仍能掌控局勢,仍然抱著一絲希望希望派人到中國進行貿易。
「⋯⋯國王給他的規定是去與中國議和。國王以爲中國在握,因爲費南(按:船長)以大使的名義將皮萊資(按:面見正德皇帝的大使)送去(見明武宗)
⋯⋯(國王希望)他帶去的船員及其他人與其本人留守,並下令展開正常的貿易。這是他中國之行的主要目的。」(若昂·德·巴羅斯(João de Barros)《亞洲旬年史(Ásia de Joáo de Barros Terceira Década)》之三,里斯本,1563年第1版,第8卷,第5章,第315頁)
距離屯門海戰結束僅僅數個月(屯門海戰結束於1521年9月),1522年4月(嘉靖元年),葡王命末兒丁·甫思·多·減兒(Martim Affonsio de Mello Coutinho,下稱末兒丁)爲船長,帶其兩個兄弟和迪奧戈·多·滅兒(Diogo de Mello,下稱迪奧戈)及別都盧·奧門(Pedro Homen,下稱別都盧),率領艦隊,從印度出發,再次與中國進行交涉,期待開展葡中友好關係。
此次葡國艦隊共有六艘船,他們經過馬六甲時,屯門海戰的葡國倖存士兵告訴船隊,戰爭已經導致明朝全面封殺葡國船隻,兩國關係陷入極低點。
「……因我們人在那裡奪取了平底帆船,爆發了戰爭,有葡萄牙人被殺。」(《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只要現時走回頭路還來得及!
末兒丁也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前行!
「因人手缺乏,任務艱鉅,我時常考慮是否應改變此行。從那裡帶來的東西不多。我已經受兩次挫折。最嚴重的一次是在印度,傳來的消息令人膽戰心驚。一些人幾乎空手而歸,另外一些人被救回要塞⋯⋯他們流竄、染病、死亡,因此只得花錢請當地的黑人駕船,協助航行。」(《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末兒丁曾經在印度經歷了接近死亡的旅程,無論是風暴、風土病、人民的反抗、甚至是飢餓,都使葡萄牙團隊在印度經歷接近「團滅」的慘痛經歷,因此,末兒丁擔心着繼續前往明朝會使船隊付出更慘烈的代價!
「這次不過是談判和議和,風險不會這樣大吧?就算有風險,這也是值得的!」
「絕對不能失去控制中國及對其貿易的大好機會!」(《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末兒丁最終相信,即使困難重重,他們葡萄牙人也能憑着堅毅精神征服世界!怎能夠未開始已經結束?
「我們葡萄牙人是可欺負的麼?」
就是憑着這樣的信仰,末兒丁率着六艘大船,於7月10日一步步駛離馬六甲,並向着中國進發⋯⋯
1522年8月初,香港,茜草灣。
關於這次船隊駛近的「茜草灣」是指哪裡,歷史學家仍有爭論,大抵來說,主要有認爲是「大嶼山茜草灣」和「鯉魚門水域的茜草灣」,不管怎樣,這衝突就是發生在香港。
事隔約一年左右,飄逸着葡萄牙國旗的船再次駛近香港這小島。
「我於8月7日駛見中國海岸。在那裡,我遊弋了兩、三日⋯⋯進入各島之間的水道後,立即見到一隻中國艦隊。」(《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8月10日,末丁兒船隊駛過中國周邊小島,進入香港茜草灣附近海域。
大事不妙。
「此船隊共有大小帆船97艘,其中僅雙層桅樓大型平底帆船便達80艘。」(《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可想而知,當時末丁兒的心裡砰砰跳動得很,就算葡國武器再先進,他們帶進去的,就僅僅是五艘戰船(有一艘未到達,所以僅餘五艘),明軍是接近一百艘船,萬一有什麼擦槍走火,葡國艦隊很大程度會全軍覆沒。
「我有過錯,我並未瞭解此次使命的艱鉅性。」(《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說是慢,那時快,明軍艦隊已向葡船進行挑釁,不但在末兒丁面前敲鑼打鼓,更施放數炮以示威嚇,五艘葡船處於生死存亡之際!
奇怪了,明軍只見葡船稍稍向後移動,且並沒有再進一步的還擊,一點也沒有葡軍原來在屯門駐紥的威懾。
原來,這是末兒丁的計謀之一!
「那天我強忍不還擊,因爲想讓他們看看我對他們的射擊無動於衷,讓他們瞧瞧我議和的願望。」(《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葡軍在末兒丁的領導下,避開了第一天不必要的傷亡。
緊接下來,末丁兒迅速派人到中國表示此次前來的目的,是「修補關係」。
「我捕獲了幾個晚上給他們的船隊送給養的華人⋯⋯請他們將我來此的目的轉吿中方。我前來此港的目的是通商和好,瞭解派往中國呈送禮物大使的情況,還有許多國王給我規定的使命。」(《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杳無音信。
末丁兒或許知道,這種和平的狀況並不會維持很久。
因爲在明朝的眼中,葡軍再次的「訪問」,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明朝判斷,葡軍「恃其巨銃利兵,劫掠滿剌加諸國,橫行海外,至率其屬疏世利等千餘人,駕舟五艘,破巴西國,遂寇新會縣西草灣」!(《明實錄.世宗實錄》)
葡軍這次前來,是要延續葡萄牙的餘威,將他殖民魔爪伸至中國!
「適武宗晏駕,皇太后懿旨誅彬。又滿剌加王訴佛郎機(按:葡萄牙)奪國仇殺。於是御史丘道隆、何鰲言其悖逆稱雄,逐其國王,掠食小兒,殘暴慘虐,遺禍廣人,漸不可長,宜即驅逐出境。」(《殊域周咨錄》)
不是說了嗎?葡萄牙人生性兇殘,這時武宗剛駕崩不久,他們不就是要乘人之危,乘着政局動盪再犯我大明國土?君不見葡軍如何在馬六甲驅逐當地國王?若然繼續容許他們逗留在中國,豈不是養虎遺患?
明朝上下,都無法接受葡國再次的挑釁。
明軍全船戒備森嚴,汪鋐決定先發制人,將葡軍再次趕離中國!
「佛朗機(按:葡萄牙)國人別都盧寇廣東,守臣擒之。」(《明實錄.世宗實錄》)
「備倭指揮柯榮、百戶王應恩率師截海御之。」(《明實錄.世宗實錄》)
第二天早上,以及接下來的數天。
中國船隊連珠炮發向葡萄牙船隊展開攻勢,葡萄牙一開始始已陷入避動的局面,葡國船隊極力掙扎,進行反擊,但仍是傷亡慘重。
「迪奧戈·德·梅洛被砲擊中,失去了知覺。據說,衆人在密集的砲火下,盡數躲入主樓下,於是全部束手就擒。
別都盧儘管全副武裝,因無人救援他,死於砲火之中。
水手長、副水手長及幾個水手仍拼搏了一番。無人前來援救他們。」(金國平:〈1521-1522 年間中葡軍事衝突——「西草灣」試考〉)
葡軍的傷亡固然明顯,明軍乘勝追擊,直接派數百壯士衝上葡軍船隻,進行一輪砍殺。
「300華人登上迪奧戈·德·梅洛的船搶劫一番。待(葡萄牙)人員退至帆船上後,(葡萄牙)將火藥庫付之一炬。船頓時成爲一片火海,上面的華人無一倖免。」(金國平:〈1521-1522 年間中葡軍事衝突——「西草灣」試考〉)
這次葡船又遭到火攻!但有趣的是,這次明軍並不是故意的,而是葡軍引火燒身。
「第二天,他們展帆之後,中國人就開始接近他們,並向他們發炮射箭。就在這時,迪奧戈. 德.梅洛(Diogo de Mello)船上的火藥桶起火,導致了根本無法撲滅的火災,造成大船破裂沉沒。」(Fernão Lopes de Castanheda, Histó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India pelos Portugueses 1497-1549, vol.2, p.178-179)
「衹見一艘船變爲火海一片,沉入水底,頃刻不見蹤影。我(末兒丁)兄弟迪奧戈·德·梅洛的船遭同樣命運,與其同行的我們的父親及我的15或20名僕人全部喪生。」(《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愈來愈多的葡軍陣亡,使葡軍船隊的陣容愈來愈散亂!
對於末兒丁來說,這不僅是表示着與葡軍與明軍和談破裂,更是意味着他的指揮和判斷失誤導致慘劇的發生。
「我(末兒丁)的大帆船上也人手緊缺,無人操作絞車。我損失了許多人,剩下的人士氣低落⋯⋯當時留下來的爲數不多的人員非常混亂,但必需人盡其用。我一愁莫展,無計可施。」(《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再悲傷下去也不是辦法!末兒丁與剩下來的人進行緊急且重要的會議。
這是因爲除了明朝大軍壓境,還有一關鍵因素的出現。
颱風的來臨。
即使去到今天,每逢夏天,香港都會遭遇颱風,身爲香港人經已見怪不怪。
現代科技發達,天文臺提早預示颱風的到來,加上樓宇和山坡結構得到鞏固,基本上香港都可以避免到人命傷亡,但早兩年的超級颱風「天鴿」和「山竹」,還是挺嚇人的。
天空蓋上了一層黑紗,海水翻騰得愈來愈大,風勢吹得愈來愈強勁。
出海航行的人,最希望能夠風調雨順,平平安安,因爲暴風惡起上來,那怕你與他有多少交情,他也是翻臉不認人的。
憑着靈敏航海觸覺,末兒丁知道現在非撤不可,但問題是怎樣撤離。
「我(末兒丁)苦思冥想如何得以化險爲夷,至少保全一人可向殿下彙報我的遭遇。」(《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衆人一致認爲首先我們應尋找地方停泊汲補淡水,尋找一港口避過這惡劣的氣候。」(《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葡軍剩餘的船隊最終駛離茜草灣,明軍於茜草灣之戰中再次獲勝!
事後證明,葡軍的退離是正確的,因爲在他們離開不久,颱風就已降臨至香港海域!
「我們一離開這些島嶼,狂風大作,將我們送離中國海岸,一路順風直至占城沿海。」(《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葡萄牙恃着歐洲人發展迅速,看不起其他地方,四處征伐以前未發現的國家,恃着船堅炮利,在他國領土上肆意妄爲,奉行殖民統治,視他國人民如草芥。
他們的確做了很多壞事,先不說其他非洲、南美洲和東南亞國家,就僅僅以中國爲例,葡萄牙在中國本土所做的不檢行爲也有很多,包括隨意處決犯人、搶劫、暴動等,這些行爲皆使中國朝野愕然。
這些惡事,不是你做了以後,說一聲「和談」就能既往不咎,朝廷下達了封鎖令,也是葡萄牙目中無人的行爲所造成的。
現在,你想與人家和談,人家不理睬,也是情有可原的。
幸好,明朝海軍也有點實力,縱然在軍事技術上不如葡萄牙,但勝在學習得快和有計劃,最終給了葡萄牙重重的打擊。
末兒丁在事後也表示,葡軍實在太驕傲了,不能再這麼肆無忌憚了:
「我主,這便是那裡發生的情況。不應再向遠在葡萄牙萬里之外的地方派遣艦隊。即便船堅砲利,亦非萬無一失,我的情況便是一例⋯⋯我們在此可用武之地非我們想像那般,敵人亦比我們想像的強大的多。」(《末兒丁·甫思·多·減兒信函》)
此次明軍得到很多收穫,包括葡萄牙殘留下來的船隻和走不了的葡軍。
「衆兵齊進,生擒別都盧、疏世利等四十二人,斬首三十五級,俘被掠男婦十人,獲其二舟。餘賊米兒丁甫思滅兒等,復率三舟接戰,火焚先所獲舟,百戶王應恩死之,餘賊亦遁。」(《明世宗實錄》)
中葡這次對陣,雙方互有損失,但葡軍最終敗走,從此便再沒有機會征服到香港這片領土。
屯門海戰和茜草灣之戰的失敗,是葡萄牙國王的海外擴張政策第一次受到重挫的反映,使他暸解到對華並不能沿襲對非洲和印度的砲艦政策,讓葡萄牙重新審視中國這片大陸的情況。
東方大地盡了他的責任,讓西方文明謙卑一次。
「再見了!葡萄牙!」
你們在香港的足跡,歷史會永遠記下來的。
(按金國平的研究,第二次衝突發生於1522 年8月7日至1522年8月20日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