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彼時已經入夏,梧桐樹的葉片綠得發亮,滿樹的粉紫層層疊疊,紛落的花瓣在風中翻轉蹁躚。
應莫幽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這個院落。
他的面色極爲蒼白,腳步虛浮無力,很明顯是急火攻心的後果。
他扶着小院的牆壁,不甘地閉了閉眼:原以爲有了父親的內力,恢復起來應極爲快速,可沒想到自己竟小覷了殘心咒的威力。殘心咒剛開始應是一年發作一次,時間無法預測,他便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沒料到竟會在昨日他修煉到關鍵時刻突然爆發,害他險些走火入魔,內力盡喪。
想到這裡,應莫幽倏地睜眼,眸中帶上了一絲冷色。若是他一直被殘心咒牽制,內力恐怕難有大進。
想減輕殘心咒對自己的影響,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他終究不願意用罷了。
他嘆了口氣,又前行了幾步,終於走到了院門口。稍稍一瞥,瞳孔卻猛地一縮。
梧桐樹下,坐着一位白衣少年。這少年眉眼生的極爲精緻,只鬆鬆挽了個髻,修長的指尖夾着一枚黑子,正俯首注視着身前的棋盤。他似是注意到了應莫幽的目光,便輕輕地轉過頭來。
他的目光與應莫幽相接。
然後,淡淡地勾脣。
他笑了。
應莫幽的心,卻在剎那間鈍痛了起來。他本該甩袖離去纔是,可不知爲何,卻是無論如何都邁不開步子了。他恨自己的無能,卻依舊無可奈何,只得斂了斂眸,擡步走進了院落。
付君言的氣色好了不少,原本蒼白的面容也透出了血色。很好,這樣很好。
應莫幽開口了,語氣卻透着絲絲的嘲諷:“看來,你坐上副閣主之位,已是一派春風得意了。”
付君言沒有回答,他只彎了彎眉眼,似是不屑,又似是默認。
然後他開口了,語氣平緩,不帶絲毫波瀾:“沒想到,你還會再來這裡。”
應莫幽面色一頓,繼而冷然道:“湊巧而已。”
“呵呵……”付君言的神色並未因他這一句話而改變絲毫,他的目光重又落回了那棋盤之上——
“既然來了,那麼,陪我下一局如何?”
“你?”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濃濃質疑。
付君言指尖的黑子又轉了一圈:“是,少閣主莫不是怕了我吧?”
“你竟會如此想?”應莫幽嗤笑一聲,便毫不猶豫地在付君言的對面坐下。
付君言的棋藝,他怎會不瞭解?
付君言微微擡頭,他望了應莫幽一眼,眼底流動着意味不明的光彩。
落子。
風過,一樹的梧桐花簌簌顫動,又有許多粉紫的花瓣飄下,有的隨風出了院落,有的躺在了地上,積起薄薄的一層,有的落在付君言的發上,肩頭,淡淡的花香縈繞鼻尖,仿若夢境。
應莫幽的思緒漸漸飄遠,然而他只是稍稍鬆懈,再回望棋盤,不禁暗自倒吸一口冷氣。
不過十來步,他竟已落了下乘。
他驚詫地望向了付君言。
付君言沒有擡頭,再落一子:“少閣主莫不是輕看了我,故此讓棋?若是如此,還請少閣主出全力纔好。”
難道……
有什麼猜想在應莫幽的心中隱隱成型——
不、不會的。
應莫幽暗自咬牙:他絕不相信!
思及此,他再不敢大意,凝起全部精力,放在了棋盤之上。
付君言微微一笑。
不知過了多久,風又來了。滿地的落花,觸目驚心的粉紫。
應莫幽的手心已浸滿了汗水,潤溼了手中的白子。這一子他遲遲沒有落下。因爲,死局已定,必敗無疑。
漢白玉所造的棋子,在已漸漸冷下的汗水中,竟有了絲絲涼意。這涼意鑽入應莫幽的肌膚,順着他的手臂一路攀爬。梧桐花香沿着他的鼻腔滑進,一點點侵入。
應莫幽只覺心口冰涼徹骨。身上的力氣一絲絲被抽離。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啪。”白子掉落。
付君言笑得很邪魅,他道:“少閣主,你輸了。”
隨之而應的,是應莫幽無力支撐,跌倒在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