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十月十三日星期五
地點:公司
週五總是一個星期裡最忙的一天。
似乎每個人都想在這剩下的一天時間裡趕完所有未能完成的工作, 以便明後天能度個輕鬆愉快、無牽無掛的假期。
艾怒麗也不例外。
可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是老大林黛。
“週末有空嗎?”她問。
“怎麼?”艾怒麗的汗毛本能地豎了起來,“別又是要拉我去相親吧!”
“美的你!有好的我自己先佔了, 還輪得到你?有空的話, 一起聚一聚, 老地方。”
也就是說, 在初塵居。
艾怒麗微微皺了一下眉, 她原本打算至少兩個月裡不再出現在那個地方的。
“有什麼事嗎?你家我家、老二老四家,誰家不行?有什麼大事隆重得非要去那裡?”
“呃,那個……去了就知道了。”
林黛那怪怪的語氣令艾怒麗挑起眉, 戲謔道:“難道是你改變了主意,終於還是決定接受某人?”
這原本是句玩笑話, 誰知電話那頭的林黛竟在突然間扭捏起來。
“呃, 不是不是……其實……其實是……是另一個啦……”
咦, 另一個?
“那一個”艾怒麗都還是聽消息靈通的老二冬青提及才知道的,怎麼只這麼一會兒, 老大身邊又冒出個名不見經傳的“另一個”來!
想她艾怒麗這邊連一個有點“意向”的都沒有——她自動地忽略過某人——老大那邊竟然有兩個!這不免讓她有點心理不平衡。
“喂喂,你這就不地道了哦!怎麼竟然還私藏了一個?!”她嚷嚷着。
“呃,其實也不是私藏啦……只是……只是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長,所有的感覺還沒有確定……所以纔沒跟你們說……”
艾怒麗的眉不禁挑了起來,“這麼說, 你現在確定你的感覺了?”
“呃, 基本如此吧。”
隔着電話線, 雖然看不到老大的表情, 可那壓抑不住的幸福感覺還是從那短短的幾個字裡流露出來。
一時間, 艾怒麗心裡有點五味雜陳,既有點羨慕, 更多的是嫉妒。
這種好運怎麼就落不到她的身上?
而且,爲什麼事情到了她這裡總會變得比別人複雜?
“那人是誰?多大年齡?什麼職業?收入幾何?”
她把那天王佳音問她的問題原封不動的轉扔過去。
“還有,你是從哪兒淘來的?怎麼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給我一一從實招來!”
正盤問着,桌上的電話響了。這正好給了林黛一個逃脫的藉口。
“我聽到你的電話響了,你忙,週末見面再詳談。”
不等艾怒麗有所反應,她手腳麻利地掛了電話。
艾怒麗心有不甘地瞪着“嘟嘟”作響的手機。
這老大的轉變也未免太快了一點吧!且不說大家都沒聽到什麼風聲,就算有,以林黛一直聲稱要保持的謹慎,也不至於這麼快就繳械投降——用她的話說,叫“感覺確定”了吧?!
這實在不像是老大慣常的作風!
還是這段時間她太過於關注個人的問題,而忽略了朋友們都在幹什麼?
看看桌面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夾,又看看仍然響個不停的電話,艾怒麗決定暫時將所有的好奇和問題全都壓在心裡。等週末,她可要好好審審林黛!
☆ ☆ ☆ ☆ ☆
因爲要趕工,爲了節約時間,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放棄了外面的美食,選擇在樓下公司的食堂就近解決民生問題。一時間,平日裡冷冷清清的食堂突然出現了少有的熱鬧景象。
王佳音一邊推着餐盤隨着隊伍往前走,一邊向艾怒麗抱怨:“真是的,這家包餐公司的飯菜也實在是太難吃了,跟他們的合同什麼時候到期啊?管理部也不想想辦法!你吃過甜的雞蛋羹嗎?人家就能做出來。而且,掉在地上都能把地砸個坑!”
艾怒麗還沒出聲,在她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她一扭頭,認出那是邵帥的新助手,江岸秋。
“艾姐、王姐。”
江岸秋向艾怒麗和王佳音打着招呼,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裡透着一股可愛的精靈神氣。
小江是公司裡有名的八大美人之一,一個很有幽默感的女孩。有她在的地方總是笑聲不斷,因此,她還是少有的八面玲瓏、男女通吃型“人緣美人”。
王佳音看看她手裡拿的兩個餐盤,好奇地問:“你怎麼拿兩個餐盤?”
江岸秋笑道:“準備給我們頭兒打包一份,他還在加班呢。”
有那麼一會兒,艾怒麗心頭滾過一陣愧疚。她怎麼就沒想到關心一下他的飲食休息?
不過,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這些似乎也不用她來操心……
“我說,”王佳音擠開艾怒麗,擠到江岸秋身邊,“你們家‘少帥’可是公司裡有名的鍍金鑲鑽王老五……”
你們家……艾怒麗不由看了她們一眼。
“……你這近水樓臺的……”
王佳音衝江岸秋擠擠眼,所有的曖昧盡在不言中。
小江揚起柳葉細眉,呵呵笑道:“我也想啊,可你看看她們……”她向身後一撇腦袋,“如果我真有什麼邪念,她們還不吃了我?”
在她身後,是一羣行銷部的小姑娘們。
聽到她的話,那羣小丫頭全都笑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說:“公司這些男同事裡,也就我們老大還有一點看頭。”
“何止是有‘一點’!要依我看,那些影視明星都比不上咱老大有氣質。”
“可不是,”一個顯然是“少帥”粉絲團成員的小姑娘笑道:“每次他從我跟前過,拿那雙彎彎的眼睛一看我,我的骨頭都酥了。”說着,還做了個虛軟的怪模樣,惹得衆人一陣大笑。
“噯,你們說,老大有沒有女朋友?”一個女孩從後面探出頭。
“應該有吧。現在的女人多精明,怎麼會放過這麼明顯的一支‘績優股’。”
“咱老大呀,用《紅樓夢》裡的話說,是個神仙似的人物,得另一個神仙似的人物才配吧。”一個小姑娘靦腆地笑道。
“她的意思是說,像我這樣的不配。”江岸秋回頭衝王佳音和艾怒麗笑道,“看吧,幸虧我有自知之明。”
一句話說得衆人又笑了起來。
艾怒麗也跟着笑,可心底卻泛起一絲難以道明的失落。
“你們說,老大會喜歡什麼樣的?”那個問邵帥有沒有女朋友的女孩又問道。
“肯定是又年輕又漂亮的嘍,”江岸秋笑道,“想‘競爭上崗’的人肯定不在少數,咱這樣兒的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
“你都沒那自信,我們就更沒戲了。”一個丫頭笑道。
此時正好輪到了艾怒麗。她趕緊將盤子遞過去,打了飯便匆匆逃到一邊。
是啊,連江岸秋這樣的美人兒都不敢下手,又何況是她這樣一個老女人?
她衝自己做了個鬼臉。
王佳音打了飯後也跟了過來,坐到她身邊笑道:“看看這些八零後們,真夠野的,什麼都敢說。要是擱在我們那個年代,那還不被別人的口水給淹死?!”
我們那個年代……艾怒麗更加覺得自己已經是滿頭白髮,鶴髮雞皮了。
她假裝吃着飯,毫無意義的“哼哼”了兩聲以示在聽着。
不過王佳音也不需要她的鼓勵,自顧自地又道:“這邵帥也有二十六七歲了吧,應該有女朋友吧。你跟他那麼要好,知道他女朋友是誰嗎?”
艾怒麗一翻眼,“事屬個人隱私,恕難奉告。”
“切,”王佳音也白了她一眼,“別是你也不知道吧。”
她擡頭看看四周,突然用手肘搗搗艾怒麗,“看,說曹操曹操到。”
艾怒麗擡起頭,只見邵帥正站在食堂門口,身邊站着江岸秋。兩人正低頭看着江岸秋手上餐盤裡的菜。
王佳音不禁“嘖嘖”出聲。
“瞧瞧,真是一對俊男美女,看着都養眼。”
艾怒麗擡眉瞅瞅那對“璧人”,又低頭翻了翻餐盤裡那實在是令人難以下嚥的飯菜,認真考慮着等一下是不是還要去買包方便麪。不然,她肯定支持不到下班。
王佳音就着眼前的“美景”扒了兩口飯,又搗搗艾怒麗。
“說到看人的眼光,我是不得不佩服你。你看,他們多般配,說不定你還真做了一回喬太守呢……他們過來了。”
艾怒麗擡起頭,只見邵帥正笑咪咪地看着她走過來。
“剛纔打電話到你辦公室,問你中午想吃什麼的,結果你已經下來了。”他拉開她對面的座椅。
江岸秋將手裡的餐盤往邵帥面前一放,轉身又去拿另一盤。
“我去吧。”邵帥作勢要起身。
“不用,你先吃,我就來。”
江岸秋頭也不回地擺擺手。
邵帥則順勢又坐了回去。
“虛僞!”艾怒麗嘀咕。
“什麼?”邵帥向她勾下頭。
艾怒麗推開餐盤,怒視着他。
“你明明就沒想站起來,還說什麼‘我去’!”
不知爲什麼,自從看到他出現在餐廳門口,一股抑鬱之氣就在她胸口迅速膨漲起來。
“嘿嘿……”邵帥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訕笑着。
“這江岸秋人真不錯,”王佳音湊過來,衝邵帥擠眉弄眼地笑道,“你小子豔福不淺呀。怎麼?咱公司的這朵花,你是打算光看着呀,還是打算摘下來?”
邵帥瞥了艾怒麗一眼,笑道:“說什麼呢,大家都是同事而已。”
可不是,大家都是同事而已!艾怒麗心裡冷哼。幸虧她沒打算跟他有什麼深層次的交往,不然,光酸也要酸死自己!
看着他的笑臉,她的心裡更是堵得慌了。
“你們慢用。” 她拉開座椅。
“幹嘛?你要去哪?不吃飯了?”邵帥拉住她。
“吃不下!”艾怒麗怒衝衝地說着,一邊掙扎着要抽回手臂。
可邵帥就是不放手。
擡頭看看一旁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們的王佳音,還有身後站着的、同樣好奇的江岸秋,又低頭看看雙眼閃着警惕的邵帥,艾怒麗眨眨眼,擠出一個乾笑。
“這飯也太難吃了,吃不下。”
她多餘地用一根手指推推幾乎沒動的餐盤。
下午快兩點時,艾怒麗正埋頭在一堆數據裡,突然聽到門口有人叫送外賣,她頭也不擡地說:“我沒叫。”
“我幫你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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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帥跟在送外賣的人身後,笑得十分燦爛。
☆ ☆ ☆ ☆ ☆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紙包不住火。艾怒麗拒絕“醜男”的消息到底還是傳到姑媽的耳朵裡了。
當晚,她剛洗過澡,便被姑媽又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三十二啦!不是三歲,也不是兩歲,怎麼做事還是這麼不靠譜?”
這是今天第二個提醒她年紀的人。艾怒麗站在電話旁,任由剛洗的頭髮上淋下的水滴在腳邊聚積成一個小水窪。
“我也不是非要逼着你跟他好,可你跟他斷好歹也要通知我一聲吧!就算我不是你這一邊的介紹人,總也還是你姑媽吧?!我知道你的心思,怕我又罵你,可你想想你自己做的這事,該不該罵?!好,放過這些不談,或許你跟他真是無緣。不過你想過沒有,你爲什麼老是看不中別人?你以爲生活是什麼樣子?生活不像、也不可能是你所想像的那個樣子,它更不可能按照你的期望去發展!你只能順應生活!三十來歲的人啦,不小啦,該懂點事啦!如果你打定主意要一個人過日子,那就直接明說,我們誰也不會去強迫你。可你自己要想清楚了,別到老了之後再來後悔!”
艾怒麗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默默聽着姑媽的訓斥,既不反駁,也不像以前那樣插科打渾。
這倒讓姑媽很有點不適應,一時都不知該從何教訓起了。
“好了好了,我也懶得再說你了,能說的道理我們都已經說破了嘴皮,也沒見你聽進去幾句。總之,這日子還是要你自己去過,你好自爲之吧!”
姑媽怒衝衝地掛了電話。
艾怒麗看着腳邊的水窪,委屈地撅着嘴。
爲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如果邵帥是那個“醜男”多好,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可……
就像姑媽說的,生活不可能按照她的期望去發展。難怪古人感慨,人生不如意事常□□……
“誰的電話?”
邵帥用毛巾擦着頭,從衛生間裡出來。
“姑媽的。”艾怒麗鬱郁地答。
“怎麼?捱罵了?”邵帥將毛巾蓋到她的頭上,替她擦着溼溼的頭髮。
艾怒麗任由他搓揉着頭髮,一邊嘆息道:“這回是我自己該罵。我膽小,怕被罵,就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結果倒好,討了一頓更臭的罵。也難怪姑媽會罵我……”
邵帥停下手,看看她,笑道:“你能有這種覺悟最好,也不枉姑媽罵你這一頓。”
艾怒麗橫瞪了他一眼。
他又道:“逃避永遠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如果有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迎上去,想辦法解決它。這纔是正道。”
艾怒麗又看了他一眼。被一個小自己六歲的人教訓……她竟然沒感覺到任何不適應……
“你也別擔心,明天去你姑媽家時我會替你求情的,不會讓你姑媽怎麼爲難你。再說,你姑媽心裡也只是想你好罷了。”
“我知道。”蓋在大毛巾下,艾怒麗嗡聲嗡氣地應着。
邵帥的安慰讓她突然想起妹夫江毓舒替妹妹道歉的事來。原來身邊有個人,到底還是有好處的,至少鬱悶時能有人寬慰。
只可惜,眼前的這個人不可能永遠屬於她……
艾怒麗不由又傷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