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十月二十日星期五
地點:艾怒麗家
晚上邵帥有應酬。
艾怒麗還在想着明天該找個什麼藉口拒絕姑媽的好意——要按邵帥的意思, 直接拿他出去見人就好,可艾怒麗還是覺得自己沒做好那個準備。
因爲沒人在耳邊噪聒着提醒她明天該怎麼辦,艾怒麗便理所當然地繼續做起她的鴕鳥, 不去想這問題。只是, 面對着一室的清冷, 她突然間竟然有點不適應。
令她覺得奇怪的是, 沒有邵帥的日子她過了何止一年, 那些年的夜晚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顯得空曠寂寞。
艾怒麗縮在沙發上,一邊無聊地按着電視遙控器, 一邊密切地注意着時鐘。
九點四十七分,樓下終於傳來熟悉的汽車引擎聲。
她幾乎想要衝下樓去。
爲了剋制住這種衝動, 她抱起抱枕翻身趴在沙發上……卻又忍不住伸長脖子去看緊閉的大門。
漫長的幾分鐘後, 門口響起鑰匙的聲音——自從那天將備用鑰匙“暫借”給邵帥鎖門後, 艾怒麗便再沒見過它們。
開門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玄關處。
“回來啦。”
艾怒麗裝作很隨意地招呼着。
“嗯。”
邵帥也很隨意地應着,一邊順手放下公文包, 彎腰從鞋櫃裡拿出一雙拖鞋。
艾怒麗驚訝地望着那雙拖鞋。
他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她竟然不知道。
看着他以似乎已經這麼做了一輩子的熟稔換着鞋,艾怒麗的心頭滾過一陣怪異的感覺。她覺得這幅畫面她似乎也已經看了一輩子……
換好鞋,邵帥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來。
她擡頭仰望着他。
只見一件西裝隨意搭在他的臂間,領帶鬆垮垮地垂在他的胸前,就連一向整齊的襯衫都顯得有些皺巴巴的——而就這樣一個略顯邋遢的形象, 在她看來仍然是那麼的帥氣、可愛……和令人心動……
“咦?你喝酒了?”
艾怒麗翻身坐起, 看着他泛紅的顴骨。
“沒有。”
邵帥把她的腿推開一點, 癱坐進她的身邊, 一副連手指頭都動不了的疲憊模樣。
“這麼累?”
艾怒麗不由自主地湊過去, 替他抽掉領帶,拿開西裝。
“還好。這是上任後的第一個大case, 整個公司的人都在看着,不得不費點心力。”他將頭倚靠在沙發背上,衝她微微一笑。
“拿下來了?”
“當然。”
他斜了她一眼,明亮的眼睛裡含着異樣的水光。
艾怒麗疑惑地看着他。認識他這麼多年,她知道只有在一種情況下他纔會如此雙頰通紅,兩眼水潤。
她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不由皺起眉。
“你在發燒。”
“是嗎?”邵帥摸摸自己的額,“沒感覺,大概是有些累了。”
他看看她的臉色,微微一笑,道:“別擔心,休息一會就好。”
艾怒麗瞪了他一眼,將他按倒在沙發裡。
“你老實躺着。又不是三歲小孩了,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邵帥順從地倒進沙發閉上眼。直到這時他才發覺全身的關節都在隱隱痠痛,太陽穴裡也像有個小錘在不輕不重地敲着。
看來,真是有點發燒了。
“來,張嘴。”
他睜開眼,只見艾怒麗蹲在他的身邊,手上拿着一個體溫計。
邵帥皺起眉,抗拒地瞪着體溫計。
“乖,就算讓我放心嘛。”
艾怒麗溫柔地撫着他的眉,輕聲哄着。
測量結果,38.2℃。
“看看,還說沒發燒!”
艾怒麗瞪了他一眼,轉身去翻藥箱。
“沒什麼大不了的,大概是開會時正好坐在空調出風口下面,有點着涼了。”
邵帥想要爬起來,卻又被她一把給按了回去。
“起來幹嘛?躺回去。”
“沒事,回去吃粒藥,睡一覺就好了。”他又想爬起來。
“回你那老鼠洞?”艾怒麗按住他,“死在裡面都沒人知道!給我乖乖躺好!”
“真的不用,”邵帥掙扎着,“小毛病而已……”
“你!”艾怒麗惱火地瞪着他,可一見他那副病蔫蔫的模樣,立刻又心軟了。
“乖,躺好,”她輕柔地按住他的肩,“你不想讓我擔心吧。”
邵帥愣了愣,嘀咕着“沒什麼好擔心的”,卻也十分不情願地重新躺下。
沒一會兒,艾怒麗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藥走過來。
“來,把藥喝了。”
邵帥的平生一怕就是中藥,不禁扭起臉來退避三舍。
“什麼玩意兒!”他抗拒道。
“這是正柴胡飲,退燒很管用的。”
“拿走拿走,”他以一種看眼鏡蛇的眼神盯着艾怒麗手裡的碗,“一點小毛病而已,不需要吃藥……”
艾怒麗柔聲哄道:“你看,我只用了很少的一點水化開的,一口就喝下去了。這藥不苦的,乖……”
再一次,在那聲拉長了的“乖”裡,邵帥違背意願地喝下那碗藥。
吃完藥,艾怒麗軟硬兼施,逼着邵帥去她的牀上躺着,又翻出冰袋替他做着冷敷。一直折騰到十一點,感覺他的體溫恢復了正常,她這才放心地抱着他沉入夢鄉。
☆ ☆ ☆ ☆ ☆
時間: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六
地點:艾怒麗家
一種異樣的感覺先於艾怒麗醒了過來。
她猛地坐起,回手摸着身邊。
邵帥不見了!
擡頭看看外面的天色,纔剛矇矇亮而已。牀頭鬧鐘的指針也離六點還差着兩格。
他能去哪裡?還發着燒!
艾怒麗惱火地翻身下牀,沒費勁便在一樓的“老鼠洞”裡找到了失蹤的病人。
看着裹着棉被替她開門的邵帥,艾怒麗差點兒沒氣瘋了。
“你這是幹嘛?!好好的又跑下來幹嘛?”
她伸手摸着他的額,卻發現他的體溫更高了,不禁急得罵道:“看看你!好不容易退燒的,現在溫度又高了!不行,我得送你去醫院!”
“不用……”邵帥軟軟地抗議,“睡一會就好……”
“閉嘴!”艾怒麗一邊怒吼着,一邊七手八腳地幫他套上衣服,“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揍死你!……”
邵帥很想告訴她,如果他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揍不到人了。可頭重腳輕的事實讓他沒有精力再去調侃她,只得任由她擺佈着自己。
“……哪有你這麼任性的病人?!睡得好好的,爲什麼跑掉?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對,不想讓我好過……”
艾怒麗幾乎是一路罵到醫院。直到醫生再三保證,邵帥只是受了點風寒,掛點水退了燒就能讓她繼續罵個痛快,她這才放下心來。
折騰一圈回到家時,已經快中午了。
艾怒麗不由分說,將邵帥按在自己的牀上,並用最嚴厲的目光給鎖上後,便去給他熬粥。
她記得小時候每次感冒了,母親都會熬些濃濃的粥。而她在吃了那粥後,感冒似乎真的很快就能好——她希望這個奇蹟也能在邵帥身上實現。
剛淘完米,電話就響了。
艾怒麗看看熟睡的邵帥,敏捷地拔掉話機插頭。
沒兩分鐘,手機又響了。
她以同樣的敏捷關機後,又不放心地走進臥室。
邵帥仍在沉睡,顴骨上的紅暈已經褪去,卻讓那襯着青色胡茬的臉色看上去更顯蒼白。
她心疼地撫摸着他那濃而修長的眉,考慮着要不要去買只雞。聽說雞湯也能治感冒。
邵帥的睫毛抖了抖,緩緩睜開眼。看到她時,他微微一笑。
那略顯迷糊的稚氣笑容令艾怒麗的心頭猛地一震。
她想着在未來的每一天裡,醒來的第一眼都能看到這樣的笑容……自己不由也露出一個微笑。
“嗨。”
邵帥的聲音因剛睡醒而顯得有些低啞。
“嗨。”
艾怒麗低下頭,用臉頰去試了試他的額。
他的額頭冰涼,燒真的退了。
她不禁鬆了一口氣。
“我說睡一覺就會沒事了,你還瞎操心。”邵帥笑道。
“還說!我真該把你扔在那個老鼠洞裡不管。”艾怒麗嗔着,又起身拿起牀頭櫃上的水杯。“來,喝點水。醫生說了,要多喝水。”
邵帥搖搖頭,握住她的手。
“真是對不起,拖累你照顧我……”
艾怒麗皺起眉。
“我們倆還需要這麼客氣嗎?你爲什麼突然跑到樓下去?”
邵帥看着艾怒麗。只見她頭髮蓬亂,臉色憔悴,眼神中滿是擔憂。他長嘆一聲,手指輕撫過她的指背。
“本來不想成爲你的負擔的。我對自己發過誓,只要能照顧你,成爲你的依靠就好,絕不要你來照顧我……”
艾怒麗怔怔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爲什麼一直不肯承認我們之間的事。我想是因爲你覺得我太年輕了,沒辦法做你的依靠,所以你對我缺乏信心。”邵帥笑笑,又嘆息道:“我實在不想讓你看到我這軟弱的一面,可是……”
突然間,艾怒麗的耳邊迴響起母親曾說過的話。
“如果你真愛對方,就不會介意誰依靠誰的問題。甚至會寧願負擔他一輩子,只要他能陪在你身邊。”
原來,如果愛一個人,就算是負擔,那也是甜蜜的負擔。
當這句話在空中迴盪時,艾怒麗才意識到她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看着邵帥又驚又喜的眼神,她忍不住摟緊他,密密地吻住他。她,“鴕鳥”艾怒麗,何德何能,能得到他如此真心對待……
“……感冒……”邵帥在親吻的間隙,掙扎着提醒她,“……會傳染……”
艾怒麗擡起頭,晶亮的眼眸凝視着他。
“早被你傳染了,你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