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十月十四日星期六
地點:姑媽家
看着那扇暗紅色防盜門, 艾怒麗的神情倒像是在看着某個獅子窟,或者老虎洞。
邵帥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後脖頸——果不出他所料, 那裡覆着一層細細的汗珠。
艾怒麗幾乎是驚跳着轉過身來, 惡聲惡氣地低吼:“幹嘛?!”
邵帥沒有出聲, 只是彎起那對月牙眼, 衝防盜門揚揚下巴, 示意她按門鈴。
艾怒麗擡眼看看那嵌在大門中央的白色門鈴按鈕,又扭頭看看邵帥,然後再回頭看看防盜門, 頓時沒了剛纔的彪悍。
邵帥的手再次回到她的脖頸處,鬆鬆地、卻也是堅定地圈着她的脖子。
那沉重的存在感和溫熱的體溫像一貼劑量不太夠的鎮定劑, 給了艾怒麗稍許的撫慰。
她深吸一口氣, 擡起手……
可手在空中猶豫了兩三秒, 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如此往復,幾翻折騰, 最終,艾怒麗放棄地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可憐兮兮地望着邵帥。
“能不能不進去?”
邵帥搖搖頭。
“躲得了一時,你還能躲得過一世?”他低頭衝她一笑, 又道:“再說, 不是還有我嘛。”
“你?”艾怒麗斜眼上下打量他一番, 從鼻子裡冷哼一聲, 幾乎是無聲地嘀咕道:“你能頂個鬼用!”
她的聲音雖小, 卻還是被他聽到了。
邵帥挑挑眉,覆在她頸後的手猛地收緊, 將她拉入懷中,俯身靠近她的耳畔,以一種曖昧的語調低聲道:“我會讓你知道我有什麼用的。”
說着,眼睛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四周,低頭在她的耳廓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艾怒麗還沒來得及臉紅,便聽到防盜門後傳來開鎖的聲音。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她立刻擡手按響了門鈴。
因此,當本來打算出門買飲料的表姐應和着鈴聲打開門時,卻只見面前站着面紅耳赤、行爲慌張的艾怒麗,和一臉賊笑的邵帥。
“咦,這麼巧?!別又是不敢進門,一直躲在門外吧。”
表姐嘻笑着,目光掃過艾怒麗那張嫣紅的臉,直接落在她身後的邵帥身上。
“喲,這不是邵帥同學嘛,歡迎歡迎。快,快進來,幾年不見,都長這麼大啦!”
“什麼嘛!”艾怒麗不由瞪了表姐一眼,“說得好像他是你小輩一樣!”
“怎麼啦?三歲一代人,我比他大七歲,那差不多就是三代人。再說,我二十歲的時候他才十三,如果當時見了我,他還不得叫我一聲阿姨?”表姐邊拿出拖鞋給他們換上,邊笑道。
而艾怒麗心頭卻劃過一道苦澀。
邵帥笑道:“表姐就愛開玩笑。如果我真叫你阿姨,那你還不要打死我?再說,有這麼年輕的阿姨嗎?叫了也沒人相信。”
表姐得意地哈哈大笑,“看看,這小邵的嘴還是那麼甜。”
“喲,你們來啦。”
聽到說話聲,姑媽和姑父也從房間裡出來了。
“姑媽、姑父。”艾怒麗和邵帥同聲打着招呼。
出乎艾怒麗意料的是,姑媽竟然沒理她,而是直接上前拉住邵帥。
“小邵啊,兩年沒見了,快讓姑媽看看,變了沒?”
她拉着邵帥走進客廳,就着窗外明亮的光線仔細打量着他。
“呣,小夥子就是帥氣,比以前又更多了點男人味。二十五六了吧,結婚沒?有對象了嗎……”
艾怒麗不由一撇嘴。難怪現在好多人都把“單身貴族”叫作“單身公害”——顯然,“貴族”一詞太美化單身一族了。對於已婚人士來說,他們這些人簡直就是社會不安定因素,是欲除之而後快的“公害”。所以每看到一個適婚男女,他們的第一個念頭總是先忙着將對方進行定位歸類,以確定他(她)是不是該除去的那一分子。
“喂。”
表姐搗搗艾怒麗的胳膊,示意她跟她走。 шωш •Tтkan •C ○
艾怒麗跟着表姐走進廚房。
表姐回頭看看客廳,衝她賊眉鼠眼地一笑,問道:“你跟那個邵帥什麼關係?”
艾怒麗一驚,脖子後面不由又冒出一層冷汗。
“什麼意思?”她警惕地瞪着表姐。
表姐眨眨眼,似乎不太明白艾怒麗的反應爲什麼會這麼強烈。過了一會兒,她猛然醒悟過來,不由嘿嘿偷笑起來。
“是我說錯了,我只是想問你跟他關係怎麼樣,鐵到什麼程度……呵呵,你放心,沒人會誤會你們之間的關係的……”她猛然想起剛纔開門時看到的可疑一幕,不禁偏着頭打量起艾怒麗。“我說……你是不是對他有意思啊?”
“什麼呀!”艾怒麗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又“唰”地一下白了。“你什麼意思?!”
“其實你們倆在外形上看來還是挺般配的。剛纔在開門的剎那,我眼一花,還以爲是看到了一對小倆口呢。”
“我跟他?”艾怒麗心虛地眨眨眼,擠出一個誇張的笑,故作大大咧咧地一揮手,“不可能!且不說他比我小六歲,就說他那張桃花臉吧,看着就沒辦法下手。”
“怎麼說?”表姐回頭看看正跟姑媽相談甚歡的邵帥。
艾怒麗也回過頭去。
只見姑父和姑媽將邵帥圍在中間不知在說些什麼,三人還時不時地爆出陣陣笑聲。
她用下巴指指邵帥,道:“你看他那張臉,太容易惹桃花了。與其每天都擔心他在外面招蒼蠅,倒不如找個老實男人本本分分地過日子……”
“老實男人你又嫌人家醜!”
表姐扭過頭來瞟了她一眼。
“……”艾怒麗一噎,趕緊轉移話題,拉着表姐的衣袖道:“這就是上次我們逛街時買的那件真絲襯衫嗎?我的那件都已經抽絲了,心疼死我了……”
她的這一轉折來得太過生硬,也太着痕跡,表姐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拍了她一下。
“怕我說你是吧。怕人說就別做讓人說的事!你看看你做的這事,把老太太氣得夠嗆,發誓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艾怒麗心說,好好好,太好了。可臉上卻不敢顯露出來,只得低頭作認罪狀。
“我說,這事還有沒有迴旋的餘地?”表姐問。
“什麼事?”艾怒麗擡起頭,愣愣地望着表姐。
“你跟小裘的事啊!”
“小……什麼球?”
“裘正男啊!別給我裝傻!”
表姐惱火地又拍了她一記。
艾怒麗這才恍然大悟——她早把那人給忘到爪哇國去了。
“他啊……怎麼啦?”
“你跟他之間就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可能了?”表姐問。
“呃……”
艾怒麗小心翼翼地看看錶姐,正想找個比較妥貼的理由,只聽表姐又道:“人家對你可是很滿意的。還一心以爲你們的關係正進展順利呢,突然就聽你說不行,這打擊可不小。而且,之前你連一點徵兆都沒給人家……”
艾怒麗扁扁嘴,暗自嘀咕,如果連她對他是否有好感都看不出來,這男人也太鈍了。
與此同時,她卻又想起那天邵帥搖着她的肩,逼她承認他們之間感情的情形……
“……你這麼做讓人家多傷心、多難堪啊!人家原本還打算這個週末請我們去他家吃飯呢……”
艾怒麗心頭一驚。這個細節她從沒向任何人透露過。
“你怎麼知道?”她忍不住問道。
“人家很有禮貌,在向你提出之前,就打電話來徵求過老太太的意思了。”
艾怒麗不由一陣冷笑,心底那點對“醜男”的愧疚也在瞬間煙消雲散。
她冷哼道:“這就是我拒絕他的原因!他應該先來徵求我的同意,而不是你們的!我又不是什麼未成年人,做什麼還需要家長批准同意!再說,他是跟我在相處不是嗎?我們之間有問題,也應該是我們之間相互溝通解決,他幹嘛老是繞過我,通過你們來施壓?上次也是……”
艾怒麗正準備翻舊帳,卻見姑媽走了進來。
“這怎麼能叫施壓呢?人家那是尊重你,所以纔會這麼鄭重其事地來請示家長。”
是尊重您吧!艾怒麗翻翻眼,卻又不敢反駁,只好在肚子裡暗自腹誹。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可沒覺得他是在尊重我。”
姑媽瞪了她一眼,推着她的肩,把她推回客廳。
“現在的年輕人當中像他這樣懂禮貌的人已經不多了,偏偏你這丫頭沒眼光,竟然看不上人家!”
年輕人……艾怒麗不由再次聯想起那半禿的腦門。
剛進客廳,她就撞上沙發裡邵帥那充滿同情的眼眸。
他的同情不禁讓她更加自哀自憐起來。
姑媽把艾怒麗往另一隻沙發裡一按,道:“那孩子是太把你當一回事了,所以纔會這麼患得患失。他在你面前處處陪着小心,就怕說錯做錯什麼,結果倒好,你反而覺得這是人家不夠尊重你。”
邵帥的神情忽然變得若有所思的起來。
他在想什麼?艾怒麗有點好奇,心思也跟着飄移開來。
“……其實在我看來,你跟他之間也沒什麼原則性的矛盾……”
可不是,艾怒麗在心裡撇撇嘴。她跟那人即沒有滅國之仇,又沒有奪家之恨,當然沒什麼原則性矛盾。
“……你們只不過是有點溝通不良而已,這點很好改進嘛。要不這樣吧,你再給人家一次機會……”
什……什麼?!
艾怒麗猛地擡起頭,抗議的話還沒出口,只聽邵帥插嘴道:“姑媽,您就別太操心她了。艾艾的脾氣我們大家都知道,是屬驢的,牽着不走打着倒退。咱不管她,說不定明兒她自個兒就能給您領一個回來了呢。”
一番話說得姑媽、姑父和表姐全都笑了起來。
姑媽笑道:“我也盼着能有那麼一天。可我就怕要是依着這丫頭的性子,我是到死也看不到這一天的。她呀,就像你說的,是屬驢的,而且還是條懶驢!非得有人拿着小鞭子在一旁時不時地敲打敲打她才肯有所行動。要是由着她,天知道她會自己放縱自己到什麼地步。”
邵帥看着艾怒麗,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害得她很沒面子地垂下頭去。
他又笑道:“我媽常說,這世上只有剩飯剩菜,沒有剩兒剩女。您老人家就只管放心好了,她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我管保不會讓她孤老終身就是。”
這話說的……
艾怒麗的汗毛本能地立了起來。她擡眼偷偷瞥了瞥姑媽和表姐——顯然,她們沒有察覺到他話中的真正含意——又瞥瞥邵帥,只見他正用含着深意的目光在“攻擊”她……
她本能地又垂下頭去。
表姐笑道:“我倒是挺能理解人家小裘的。他的年齡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滿意的,人家當然是想事情能成。誰知這有情郎偏遇薄倖女,碰到你這麼個鐵血冷心的,”她替“醜男”瞪了艾怒麗一眼,“不知道感動也罷了,還覺得人家是在給她‘施壓’!要叫我說,艾艾根本就配不上人家,至少人家是真心真意在用真心待她,她呢?我就沒見她對什麼人什麼事用過什麼心!”
看看邵帥那仍然緊鎖着她的目光,艾怒麗不由更加心虛。
回家的路上,邵帥突然說道:“有情郎偏遇薄倖女。希望我沒那麼不幸。”
和往常一樣,艾怒麗縮着頭,全當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