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金陽灑落,映照在兩人身上,將一切染成金黃。
他憐惜地吻着她的眼、她的淚、她的脣。
她迎向他,感覺他的脣舌、他的氣息、他的溫暖。
「你好美。」他拉開她的衣袍,看着陽光灑在她雪白的嬌軀上,不禁伸手愛撫她粉嫩的,「如此甜蜜……如此柔軟……」
她喘息着、低吟着,感覺他低頭用脣取代了手,全身頓時如遭電殛。她不自覺地弓起身體,雙手插入他的黑髮,想尋求更多。
「好久了……那麼久……」他的脣回到她脣上,低喃着。
才十天,他卻覺得像上輩子,這十天來,他不斷剋制才能強忍住想碰她的,就怕她逃得更遠。
他的大手向下滑到她纖細的柳腰,探入她絲質的睡褲中,捧着她的臀,將她拉向自己。
感覺到他堅硬的灼熱隔着薄薄的絲料擠壓着她的柔軟,她微微一顫。
「環着我。」他黑瞳似火,聲音嘶啞,「讓我感覺你。」
她不由自主的照做,讓他更貼合自己。
他低頭吞噬着她的脣舌,這一吻既粗暴又火熱,她呻吟着,以同樣的熱切迴應着他。火熱的身軀在地板上緊密相貼,他們交纏、愛撫、磨蹭,兩人的衣服在不覺間被扯破脫去,散落一地,這幾天他忍了太久,光是這般和她在一起,他就幾欲瘋狂。
他知道自己太粗暴,不想傷了她,想鬆手,她卻不同意。
「我會傷了你……」他粗喘着,汗水在眉間閃耀。
「不,你不會……」她雙頰嫣紅如花,星眸因激情而迷濛,小手探進他敞開的黑絲衫裡,纏住他結實的腰,擡起身體迎向他,輕吟嬌喘着說:「我要你……我要你在我的身體裡……和我在一起……」
她的話語敲碎他最後一絲理智,他無法再想,也無法再忍,只是低咆一聲,將自己完全埋入她的溫暖裡。
他對她的需要飢渴而兇猛,她輕抽口氣,卻幾乎立刻迴應了他。
他們的,狂野而激烈。
她有着足以和他對抗的熱情,性感而美麗,柔軟又香甜。
他看着她因他的進入而顫抖,看着她因火熱激情而昂首呻吟,看着她飽含的雙眼映着他同樣火熱的黑瞳。
「我愛你……你是我的……永遠都是……」他沙啞的宣告,低頭吮吻她甜美的朱脣,緊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纏,氣息相融,和她一起律動着,直到世界的盡頭——
窗外,一朵白雲緩緩飄過。
他抱着她翻身,讓她趴在他的胸膛上。
她閉眼輕喘着,感覺他的大手撫過她汗溼的裸背,引起另一陣戰慄的悸動。
「我永遠也要不夠你……」
聽着他沙啞的聲音,她睜開水氣氤氳的眼,看見他左臉浮現五指紅印,不禁伸手輕撫。
「痛不痛?」
他擡手覆在她的心口處,啞聲道:「沒有你這裡那麼痛。」
淚意倏然上涌,她喉頭一哽,不禁傾身憐惜地親吻他的左臉,「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他握住她的柔荑,親吻她的指尖,直視着她的眼,真心的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受那麼多的苦,當我發現你失去記憶時,應該要遠離你的,但我畢竟還是自私的……你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美好,我沒有辦法讓自己放開你……」
她無法開口,只能再次親吻他的薄脣、他方正的下巴,再下滑到他凸起的喉結,然後是他堅硬結實的胸膛。
未熄的火苗瞬間再起,她的舌尖劃過他的小腹時,他仰起頭,喉間發出性感的低鳴,當她繼續往下,他忙翻身壓住她。
「不行,這次我們得在牀上。」
「我不介意。」她微笑,長腿圈住他的腰。
他黑眸一暗,肌肉緊繃,雖然想屈服於她的邀請和,最後還是怕她在地板上會不舒服,他深吸口氣,回道:「我介意。」
他一把抱起她,往房裡走。
「爲什麼?」她不解,卻也沒反抗,只是圈着他的頸項,任他移動。
「地板上不舒服,你會痛。」他咕噥着。
心口一暖,她只覺得感動,不禁再次獻上香吻。
「天……」她柔軟的雙峰擠壓着他,香甜的脣舌如蜜一般,他一時有些昏頭,差點停了下來,最後還是靠着毅力加快腳步,把她從客廳的地板上,抱回他黑色的大牀,然後將她壓陷進牀墊,再次佔有她。
這一次,他放慢了腳步,在她身上灑落無數細碎的吻,親吻她全身上下每一處敏感的肌膚,他知道吻她哪裡她會抽氣,知道碰她哪裡她會戰慄,他熟悉她的身體,一如他自己。
彷佛要彌補之前的傷害和遺憾,兩人在大牀上一次又一次的纏綿,貪戀着彼此的身體,交換彼此的呼吸和汗水,互相從對方身上汲取力量和安慰。
一天,就在兩人無言的繾綣依偎中滑過。
日落,月升。
新月彎彎。
他從身後抱着她,一起躺在牀上,看着窗外的新月。
「你……知道澪在哪裡嗎?」
和他在一起是那般溫暖,她不是很想去思考面對澪的事,但她曉得,事情總是要解決的,無論結果是好是壞,至少她能知道自己住後該怎麼做。
「不知道,以往都是她來找我。」
「那……」
「放心,她會出現的。」他親暱的以鼻子摩挲她的頸背,「就算她不出現,我大概也曉得該去問誰。
「她父母嗎?」
「不,你房東。」
「我房東?」她一愣,在他懷裡回過身,「爲什麼?」
「因爲他不是人。」他黑瞳深幽。
「不是人?」她微啓紅脣,有些茫然。
「我很久以前就見過他,和你還有澪一樣,他—直沒有變過。」
她倏然一驚,臉色蒼白的道:「是那些——」
「不是。」他伸手安撫驚懼的她,「他不是。」
「可你——如果他不是,那你是在哪見過他?」
他沉默着。
「哪裡?」她執意追問。
他一扯嘴角,陰鬱的道:「我不是很確定那是在哪裡,不過我想有人將那裡稱爲地獄。」
她輕抽了口氣,臉上血色盡失。
「你不該訝異,是我活該,我犯了太多的殺孽,做了太多的錯事,我本來是不該再入輪迴的。如果那樣,對你或許會比較好吧。」他以拇指輕撫她的臉,黑瞳閃着難解的情緒,輕描淡寫的說:「我以爲我會一直待在那裡,但他出現了,他告訴我有人替我換來另一次機會,然後他取走了我的記憶,我才又轉世投胎。」
難怪他死去之後,她有好幾百年都沒見過他,當時她還以爲是澪在下咒時犯了錯,以爲她只是不老不死,她放鬆了下來,卻在那時猝不及防的遇見轉世的他。
心一窒,她閉上眼。
「我很抱歉。」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他親吻她的額,低聲道歉。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她搖搖頭,睜開眼,看着他柔聲道:「你已經在這了。」
「對,我已經在這了。」他將她攬入懷中,承諾着,「我是仇天放,你是唐可卿,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一切都不會再相同。」
她在他懷裡嘆息着,輕聲再問:「秦他是……」
「地府的勾魂使者、閻羅判官,我不知道,我也不曉得他爲什麼會在這裡,但事出必有因,他必定曉得澪在哪,或如何找她,我不認爲淩氏協助你父母收養你是巧合,你搬出來後又剛好租到他的房子更不可能是巧合。」
的確不是巧合。
回想起來,她一開始會認識澪,是因爲秦哥要她替澪引薦給爸,可是如果澪就是爸的幕後贊助者,爸怎會不認得她……
啊,是了,和爸聯絡的一直都是淩氏夫妻,所以爸纔不認得她。
她嘆了口氣,開口道:「他是認識澪,他們是朋友。」
「那就沒錯了,我們明天就去問他。」
她聞言心中忽生不安,憂心忡忡的看着他道:「可是你不是說秦哥他是……我們就這樣過去,真的好嗎?我看還是我自己去——」
「不,我們一起去。」他伸手輕壓住她的脣,「你以爲我真想靠近他,或讓你接近他嗎?但我不要再讓你離開我的視線,無論好壞,我們都一起。」
她心頭一暖,握住他的手,柔聲答應。
「好,無論好壞,我們都一起。」
天亮了。
她醒來時,身旁已空。
一時間,她有些驚慌,然後才聽到他的聲音隱約從外頭傳來。
發現他並未自己跑去找澪和秦先生;她鬆了口氣,起身穿上睡袍,纔要推開門,卻聽到另一個人的說話聲,
「仇天放,這七十五家的子公司是你要人成立的?」
「是又如何?」
她將門打開一線,客廳裡,站着一羣人,除了仇天放之外,仇家這一代的主事者都來了,仇天雲、仇天晉,甚至還有一向不喜引人注意的仇天霖。
開口說話的,正是那位仇天霖,他將手中的文件扔到桌上,冷聲道:「既然如此,不用我說,你也該曉得,這些子公司有八成都登記在BVI,對吧?」
可卿聞言倏然一驚,臉上血色盡失。
BVI?如果她沒記錯,BVI是英屬維京羣島,那地方除了和美國簽訂合約,提供販毒洗錢的資料外,對其他所有公司的資料一律保密,因資訊不公開,外界無從查知公司所有人資料,加上成立容易,所以常被人利用來成立空頭公司洗錢或炒作股票。
他爲什麼要成立這種資訊不公開的公司?數量還高達七十五家?
她握在門把上的手一僵,不安涌上心頭。
客廳裡質問的聲音再度傳來。
「過去五年來,你在海外利用職權,透過這些子公司匯出去的海外投資高達一百五十四億,帳面上看來交易是很熱絡,但實際上,那些錢早就透過你設立的假銀行洗掉了,最近這三個月,你還經由這些公司對外舉債,由煌統做擔保,獲取七十二億,對不對?」
天……
她捂住了嘴,腿軟的坐倒在地上,忽然知道他在做什麼了。
他在掏空這家公司,他一直在掏空煌統。
瞬間,她只覺得耳際嗡嗡作響,一陣暈眩想吐。
煌統是上市公司,若被掏空,朌價一定狂跌,到時不只是仇家會垮掉,還會牽連所有持股的股東,公司海內外數以萬計的員工也會在轉瞬間失業。
他怎麼能這麼做?怎麼可以?
難道他不知道,這麼做會牽連多廣嗎?
不,他當然知道,他在商界待了這麼久,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只是不在乎,他不在乎會傷害到別人。
她心痛的閉上眼,她以爲他變了,她是真的以爲他變了,可是他還是放不下那些名利……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仇天放,看在二叔的份上,我可以不將這些文件交給警方,但是你必須辭掉總裁職位,將錢全數歸還。」
「那樣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
他冷笑出聲,「大家辛苦了那麼久,不就是爲了錢。」
「仇天放!你不要不識好歹,二叔待你不薄,沒想到你卻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再聽不下去,她將門關了起來,卻仍掩不住外頭的爭吵聲。
現在是掏空,下次呢?下次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她全身發冷,只覺得心寒。
他始終是放不下權和錢,他始終是想要他的天下,她早該想到依他的個性,是不可能甘願簽下那樣的賣身契,也不可能會願意替人做牛做馬一輩子。
既能爲王后,何須做農婦?
是啊,既能爲王,又何須棲於他人之下?
她忘了,他是不可能甘於平凡的。
環抱住自己,她茫然的扶着門起身,回頭卻看到昨夜歡愛的大牀。
恍惚間,她似乎仍能聽見他在她耳邊輕訴愛語。
我愛你……
是啊,可是他卻更愛他的天下。
他怎能這樣做?他以爲她知道了會怎麼想?不是殺人所以就不是錯?那間接害死人呢?是不是錯?是不是?
心碎了,她卻哭不出來,只覺得累。
好累好累。
到頭來,還是成空了。
這一世,他雙手的確未曾染血,他只是借刀殺人。
即使愛她又如何?
她無法改變他,也無法再繼續留下來看着這一切不斷髮生,更無法忍受將來有一天必須再次對他舉刀相向。
那麼長久以來,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哀莫大於心死。
於是,她打開門,走了出去,客廳裡的男人們依然在爭吵着,沒有人注意到她無聲走進了另一間房。
她穿上自己的衣服,然後再開門走出去,他們依舊爭執不休,她沒再多看一眼,只是從走廊另一頭的迴旋梯爬上天台。
天台的門仍鎖着,但那扇強化玻璃門卻已不是阻礙。
她將掌心貼在鎖頭上,高科技的密碼鎖應聲碎裂。
刺耳的警報聲在瞬間響起,她充耳不聞,只是打開門走了出去。
鈴聲一響,仇天放就白了臉。
下一秒,他立刻丟下那些仇家人,連鞋都沒穿就衝進臥室,她不在牀上了,也沒有在浴室。
「仇天放!你做什麼?」
他們追過來,他一把推開那些笨蛋,用最快的速度飛奔上樓,天台的門鎖壞了,他心驚得跑出去,只來得及看見她的衣角消失在矮牆後。
他衝到牆邊,一身白衣的她已經輕飄飄的落在對面較低矮的大樓天台上。
「可卿——」
她渾身一震,卻未停下腳步,只是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震開了對面樓梯間的門鎖,開門,然後關上。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回頭看他。
他氣憤的咒罵出聲,隨即往回飛奔,偏偏那幾個豬頭卻堵在走廊。
「仇天放,你是什麼意思?你在搞什麼鬼?」
「別擋我的路!」他憤怒揮拳,一拳將仇天晉那白癡揍飛出去。
其他兩人嚇了一跳,連忙退開。
他衝向電梯,按下密碼,希望能來得及趕上,好不容易到了樓下,電梯門一開,他立刻跑出去,打着赤腳穿過馬路,抱着一絲希望到對面大樓詢問,管理員卻只告訴他,是有看到她,但她剛剛已經攔了輛計程車,搭車走了。
他回到大街上,汗流浹背的看着熙來攘往的車潮。
天很藍,雲很白,陽光亮眼得刺人。
他赤腳站在人行道上喘氣,地上被太陽曬得發燙,人聲、喇叭聲依舊在他身旁喧囂。
城市還是城市,街道還是街道,他卻知道一切都再也不同了。
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這些掏空的文件是誰查出來的?」
不死心的回到屋子裡拿車鑰匙和皮包準備開車去找她時,他才發現那三個仇家的小丑還在,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想宰了他們,但最後,他還是忍住了氣,一邊往房間走,一邊脫掉身上的睡衣。
仇天晉捂着斷掉的鼻子,躺在沙發上呻吟。
天雲和天霖兩人則戒慎的互看一眼,然後天雲纔開口回喊:「你問這做什麼?」
懶得再和他們玩遊戲,他從臥房裡走出來,身上已經套上褲子,一邊套上襯衫,一邊冷聲分析,「天晉太蠢,不可能看出其中的問題,天雲雖會做事,卻太愛玩女人——」
「仇天放,你胡說什麼?」天雲氣紅了臉。
「所以,剩下的就只有你了吧?仇天霖。」
「你什麼意思?」仇天霖臉色微微一變。
他俐落的穿上外套,簡潔的道:「意思是,你查到的這些資料都是假的,是我設的局,所有的錢都還在原來該在的地方。仇靖遠不信任你們的能力,所以找我回來接手,問題是我對接手煌統也沒興趣,所以和他說好了,誰要是有能力找出這些掏空的假文件,公司就讓他接手。」
「什麼?!」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卻是一喜一憂。
「開什麼玩笑?」仇天晉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
「相信我,現在我最不想做的就是開玩笑。」方纔要不是他忍不住想玩弄這三個傢伙,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看着仇天霖驚喜的表情,他在玄關穿上鞋,冷着臉說:「這是一場考試,你贏了。」
「別鬧了!」仇天雲氣得開口抗議。
「你憑什麼決定一切?」仇天晉也火冒三丈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仇天放,你是說真的?」仇天霖則有些驚疑不定。
「天放,這些資料我也有份——」
「你少鬼吼鬼叫,這件事一開始是我發現的——」
「都給我閉嘴!」仇天霖大吼一聲,其他兩人頓時噤聲,他這纔回頭看着仇天放再問:「你爲什麼不要這位子?」
「不是我的我不要。」他從玄關桌上拿了車鑰匙,進了電梯後看着他們,冷笑着說:「我可以創立自己的王國,爲什麼要別人的?屬於我的,就一定會是我的。現在,麻煩你們等一下自己出去,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語畢,他毫不客氣的丟下他們,來去匆匆地搭着電梯便下樓離開了。
仇天霖臉色微微一變,從小到大,他們幾個做什麼事都輸他這外面撿回來的,這一回,他原以爲是抓到了這傢伙的把柄,沒想到最後他們依然只是人家手中的棋子。
他們爭得要死要活的家產,他卻棄若敝屣。
他臉色難看的張嘴欲言,最後還是忍了下來。仇天雲和仇天晉滿臉的不甘,可事已至此,讓天霖上位總比讓外人霸着不放好。
三人互看一眼,雖然心有不滿,也只能認了。
他找不到她。
他第一個找的地方就是她家,一邊在車上打電話給她父母,但是她沒有回租屋處,也沒回公司看過,甚至連唐教授和宋教授都不知道她在哪。
她的生活圈範圍本來就不大,她刻意讓自己和所有人都沒有深交,他甚至去問過公司裡其他的秘書,但她沒有和任何人聯絡過。
一個月了,從那一天之後,她就像泡沫一般消失了,只留下身外的衣物。
那隻沒有清空的皮箱依然在她屋子的角落,沉默的吶喊着。
她的人卻走了,消失了,不見了,就像以往每一世一樣。
不同的是,他還活着,他還記得。
他知道她也是,只是不曉得她在什麼地方。
她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去了,只要她不想,沒有人可以找到她。
但是……她不會老,不會死,只能孤單寂寞的活着,傷心失望的活着,痛苦的活着,以爲他負了她。
他爲她感到心痛,爲自己的愚蠢自大感到憤怒。
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走了,他還活着,然後呢?
這一次若沒有意外,他可以再活五,六十年,但那又如何?
她的溫柔,她的笑容,全在腦海裡一一浮現。
在這個世界上,一直都只有她在乎他,只有她關心他,也只有她愛他,沒有了她,他不知道自己再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瞪着客廳牆上那些兵器,有那麼一瞬間,他憤懣的想着,如果他死了,再等二、三十年,必定會再見到她,但旋即又想到……下一次他會記得嗎?他會不會又在無心間傷了她?還是她會在見到他時,頭也不回的再次逃離?
然後呢,所有的事情都再來一次?
我不要再這樣過下去,絕不——
她悽楚的吶喊回蕩在耳邊,他閉上眼,看見她在風雨中哀慼絕望的臉,剎那間,心痛欲裂。
活着的,還是死去的人比較苦?
遺忘的,還是被遺忘的苦?
時間滴答作響,他張開眼,看見那塊記載着詛咒的青銅,她的眼裡全是無望的傷,臉上盡是深刻的痛,他知道自己絕無法再讓她繼續受苦下去。
他找不到她,但他還有一件事可以爲她做。
紅磚屋在明亮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古樸。
屋前的庭院裡,一朵又一朵的紅花石蒜隨風搖曳着。
高大的菩提樹在院子的左方向上伸展着,提供了遮蔽的綠蔭。
來到屋前,仇天放伸手推開門,玻璃門上的鈴鐺輕響,室內的冷氣迎面襲來。
站在門口,有那麼一瞬間,他看不太清楚店內的景物,只覺得陰寒,相較於屋外的明亮,店裡顯得有些昏暗。
不知是否時候還早,除了吧檯內正在擦玻璃杯的老闆和蜷在一張椅子上睡覺的黑貓之外,整間店連一個客人都沒有。
「早。」看見他,老闆淡淡招呼了一個字。
「早。」他深吸口氣,舉步向前,在吧檯的高腳椅上坐下。
「喝點什麼?」
「曼特寧。」
老闆拿出咖啡豆,慢條斯理的將適量的豆子放進磨豆機裡,研磨成粉,然後再拿出來放到虹管上方的玻璃容器中。
他沉默的看菩眼前這個男人熟練的加水,然後點火。
一室沉寂,淡淡的音樂聲飄揚在空中,
小小的火焰紅中透藍,隔着玻璃器皿燒着水,讓他想起久遠以前曾受過的刑罰,眼角不禁微微一抽。
他拉高視線,兩手交握放在吧檯上,看着那又重新開始擦起玻璃杯的男人。
「我想見澪。」
將擦乾淨的杯子放回杯架上,男人鳳眼微挑,「見了又如何?」
「我要知道解咒的方法。」
水滾了,逐漸往上升至粉末處,男人拿起攪拌棒,意有所指的道:「她願意放下那把刀,卻不表示她不會再拾起,能不見,還是不見的好。」
「我的罪,我自己擔,澪明知她從一開始就不知情——」
「她不知道。」他出聲打斷,一邊攪拌着在滾水裡的咖啡粉,一邊說:「她後來才曉得的,所以才願意原諒。」
「既然如此,就更不該再讓她受苦,不是嗎?」他苦澀回問。
「她受的苦,都是你的罪。」老闆將火熄掉,面無表情的瞧着他,「我警告過你,你所犯的殺孽皆會回報己身,只因她數千年來行善天下,祈求蒼天願爲你受過,否則你早該在十世前便魂飛魄散了。」
他臉色灰白,卻仍直視着那俊美的男人,啞聲道:「所以我更要知道該如何解咒,至少讓她能解脫。」
男人拿起溼布冷卻玻璃器皿,清透的水轉爲黑色的**滑落。
他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瞧着玻璃壺裡的咖啡,像是在考慮什麼。
仇天放等着,捺着性子,強迫自己等着。
男人將咖啡倒進純白的杯中,然後才慢條斯理的看着他說:「要知道,澪不一定會如你所願。」
「我知道。」心跳因他的鬆口而加快。
「她只是因爲她才容忍你。」
「我知道。」他握緊了手。
「如果條件是要你回到無間受苦呢?」
冷酷的女音傳來,他回頭,看見澪一身的黑,冷然的站在門口,原本的甜美消失無蹤,一張臉似寒冰一般,她冰冷的視線從他身上,移到吧檯內的男人身上,譏誚開口,「如果我的條件是要他回到無間受苦呢?
「那是你的血咒。」男人淡淡開口。
仇天放瞪着她,臉上血色盡失,霎時間,那永無止境的寒冷透心裂肺,他幾乎能感覺皮膚再次凍結,然後皮開肉綻。
黑色的瞳孔收縮着,他不想回去,但那若能換回她的自由……
「好。」他嘎聲開口。
她眼一眯,雙手插在短褲口袋裡,慢條斯理的從門邊晃進吧檯,哼聲再問:「即使她解開血咒後會忘了你?」
「對。」他蒼白卻堅定。
「即使她恢復正常後,會和別的男人結婚生子,攜手白頭?」
他咬緊牙關,逼自己開口,「對。」
她瞪着他,好半晌不發一語,跟着突然說:「沒有解咒的方法,至少我做不到!」
「你——」他一陣暴怒,猛然起身,幾乎想忍不住掐死她,但在最後一秒還是強行忍住,他僵站在原地,瞪着她,握緊雙拳低咆着:「究竟要怎麼做,你才願意放過她?」
她冷冷的看着他,然後轉頭對那男人說:「我決定了,秦,你還是把他拘回阿鼻無間好了,拘他回去,我就放了蝶舞。」
他瞪着面前那對男女,渾身竄過一陣冰涼。
男人面無表情的向前一步,伸出雙手覆在他的頭頂上,黑瞳直視着他的雙眼,做最後確認。
「不後悔?」
「不後悔。」
他回得斬釘截鐵,男人凝望着他,然後,笑了。
那向來面無表情的臉,在此時此刻竟浮現了淡淡的微笑。
一時間,仇天放有種錯覺,彷彿周圍的空氣都因這男人的微笑亮了起來。
「他們畢竟還是看錯了你。」
仇天放錯愕的看着他收回了手,微笑將咖啡推到他面前,
在一旁的澪雖然一臉老大不爽卻不發一語,他滿心不解的開口問:「爲……爲什麼?」
「因爲你已懂得捨己爲人。衆生起心動念,無不是罪,無不是業,世人皆會犯錯,人間至善在於能改,知過能改,善莫大焉。閻羅關你數百年,你亦無改,蝶舞願以己身渡你,終令你願爲其捨生。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此舉已破除無間,我又怎能再拘你回去?」
「那……」他啞聲再問:「她身上的詛咒……」
「澪。」男人看向身旁的巫女。
她抿着脣,斜眼瞄那可惡的老闆一眼,冷哼了一聲。
「你答應過的。」男人沉聲提醒,「別忘了有因有果,是你種下的因,必由你來收那苦果,你若放不開,必無所得。」
她聞言,這才陰鬱的擡眼看向仇天放。
「話說在前頭,我還是很討厭你。血咒雖是我下的,但我卻無法解開,因爲起因在你,想解開她身上血咒,也只有你才能做到。」
「怎麼做?」他心頭髮緊。
「做善事啊。」她翻了個白眼,有點受不了的說:「行善之人必有福報,人在做,天在看,能不能解咒,全操之在你自己手中,只要你真心爲她,就像她這些年來真心爲你,就能積善消業,功過相抵之後,福報方能回報己身,若不是她許下重願爲你抵過,她數千年來的行善早讓她超脫八道輪迴——」
「是六道。」老闆開口提醒。
她皺眉瞪旁邊那男人一眼,不過還是改口悻悻再道:「好啦,是六道輪迴。總之,現在是她擋你的災,你得替她求福,解咒要花多久,我也不曉得,有可能幾年、幾十年、幾百年,反正就是看你能做多少善事了。好了,說完了,你滿意了吧?」
她最後一句是對着老闆說的。
男人眼裡閃過一絲淡淡笑意,這纔看着仇天放說:「本來旁人是不能代人抵過的,但因巫女澪弄亂了你倆的命運,究其有因,是以纔有破例。」
「但在這之前,她依然要爲其所苦,是嗎?」聽到這解咒的方法,他臉色依然有些蒼白。
這要花多久時間?他這一生夠用嗎?下一世他還會記得嗎?若他又忘了怎麼辦?她還要承受多久?她還能承受多久?
「對。」
如此簡單的一個字,卻讓他覺得萬分無助。
他看着他們,啞聲再問:「難道沒有別的方法能讓她……好過一些?」
「沒有。」澪看着他蒼白疲憊的臉,忽然善心大發的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他無言看向她。
「我知道她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