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蝶仙谷。
雲麓城外數百里有一片花開成海的山谷,即使是在這肅殺冬日,此間依舊溫暖鮮豔,無數蜂蝶沉浮於花海之中。
樑嶽睜開眼時,馬上就聞到了一股蔚然花香。
他記得自己被一股陰寒勁氣灌體,之後便神魂冥冥,一路被帶到了這裡,直到此刻才恢復意識。稍加運勁,會發現自己的氣血丹田被封鎖了,彷彿有一道詭異的寒氣枷鎖,讓自己無法運功。
應該也是某種封印。
在修煉成一劍封仙之後,樑嶽對封印術的理解加深,一下就看出了對方使用的手法。但他最不怕的就是封印,因爲有臨字訣的加持,只要他想的話,關鍵時刻可以解除一切身體上的負面狀態。
只是他沒有急着這樣做,得先搞清楚周圍的狀況,要是那個強敵還在,急着解開封印也沒有用,立馬還是要被再逮一次。
他站起身,觀察了一下週圍的擺設,就是個普通的狹小屋子,走過去一推門,門居然沒鎖。
吱呀一聲,木屋門被推開。
映入眼簾的就是漫野花海,奼紫嫣紅,分外壯觀。
在花海之中點綴着一間間散落的木屋,自己就在其中一間,屋外此時正有幾個人。
其中一位頭戴斗笠、氣質陰冷的中年男子蹲在地上,憑藉着氣息,樑嶽能確定他就是抓自己過來的那個人。
此時他正伏身在那裡觀察一朵異種鮮花,“這是明月臺?世間極品的靈種牡丹之一,以前只在南海君炎島見過,現在南州也能種出來了嗎?蝶仙嫗可真是厲害。”
“當然了,這世上就沒有老太婆我種不活的花草。”一個沙啞的笑聲自他背後傳來。
那裡站着一位身材矮小、衣着簡單潔淨,一頭銀髮簪着幾朵碎花的老婆婆。雖然看得出年紀很是蒼老,氣質卻依舊端莊雅緻,沒有一絲滄桑之氣。
這時候,斗笠男子纔回過頭看向樑嶽,“太子殿下,你醒了?想不到坊間盛傳的平庸太子,居然也有如此修爲,實在是令人驚訝。”
樑嶽沉默了下,有心說自己不是太子,可是局勢不明,暫時還是不先解釋爲好。
如果自己是這些兇徒,綁到了真太子當然要好好利用,可如果突然發現自己綁到的是假的,那肯定會氣急敗壞,說不定就要當場撕票。
“畢竟是傳說中的神王血嘛。”老嫗笑道:“我家那老頭子對這股血脈可是很感興趣,這次抓到如此純正的皇室嫡系,可要好好研究一番。”
見他始終沉默不語,斗笠男子又對樑嶽說道:“太子殿下不必驚慌,在此處放鬆住下即可。我們霸山人雖然都是草莽之輩,可也不會隨意殺人,只要朝廷願意和我們好好談,你肯定一根汗毛也不會少。”
此人正是霸山軍師淳于復。
其實樑嶽沉默不語這段時間,已經將周圍境況觀察清楚。
這片花海之中蘊藏着很深的靈性,隱約似是某種陣法,與陳素那自成一界的乾坤神通近似。裡面飛舞的蜂蝶體型雖小,可靈性都不低,應該是某種靈獸精怪。
即使自己身上沒有封印,想要從這裡逃出去也不簡單。
於是他回道:“此間風景宜人,倒也適合居住。”
“那就好。”淳于復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頭上的斗笠,道:“我先出去探探風聲,這兩天可能是三當家要過來主持大局,咱們等他來了再做決定就好。這裡就託付給您和筆仙翁了,不要出什麼差錯。”
“我們兩個雖然老,但辦事還是穩妥的,軍師可以放心。”老嫗道:“你說幹完這一票,我們這個據點就要撤了?”
“必須如此。”淳于複道:“咱們在南州的這個據點之前一直很隱蔽,這次藏了這兩個重要人物,過後肯定是有暴露的風險,自然要換個地方了。”
“唉。”老嫗嘆息一聲,“這裡經營了小十年,種了這麼多花,還真有些捨不得。”
“時間是充裕的,你大可將這裡的花草都移走。”淳于複道:“我走的時候留下了話,讓他們去霸山找我們談。估計這個時候朝廷的人馬肯定都在堵截南州往西北的方向,不會注意南州本土。”
“好。”老嫗點點頭,“那我就着手收拾一下,挑一些珍稀靈種帶走好了。這裡的每一株花,可都是一個生命啊……”
樑嶽見她一副悲天憫人模樣,爲花花草草的小生命惋惜不已,心說好像這裡還行,看這老婆婆挺善良的樣子,自己呆在這應該還算安全。
念頭沒過,就聽淳于復問道:“不止吧?”
“也是。”老嫗道:“有的靈植底下埋了不止一具花肥。”
不是。
樑嶽眉頭一皺,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她這一株花就是一個生命……
是這麼個意思啊?
……
自從聽明白老嫗的意思之後,樑嶽連帶着看這漫山遍野的花都覺得有些邪性了,不會真全是拿人種出來的吧?
霸山人雖然一直說是反賊,可他們向來自詡好漢,和純粹的魔修還是不一樣的。
何況這種手法在魔修裡都有些極端了。
淳于復走後,老嫗也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樑嶽自己在這裡。反正在他身上下了封印,加上四周的陣法,他們應該是覺得樑嶽插翅難逃。
這倒也讓他有了時間慢慢梳理。
通過方纔他們的對話,能得知這裡應該是一個叫蝶仙谷的地方,主人就是那位蝶仙嫗,她應該還有一位叫筆仙翁的老伴兒。
這兩個老夫妻主持着霸山的這一處據點。
這裡除了樑嶽這個“太子”,應該還關着另一個重要人物。
等等……
樑嶽突然意識到,以霸山在南州的動向,會不會另一個重要人物就是趙法先?
自己這一趟被抓,還能有點意外收穫?
待會兒有機會倒是可以驗證一下。
他是打定主意今晚就跑的,霸山綁架了太子,肯定要宣揚出去彰顯自己的實力。而朝廷爲了不讓威嚴受損,應該會很快闢謠,放出太子殿下安然無事的消息。
到時候霸山這邊很可能就會發現他們綁了一個假的,那自己的安危就不好說了,自然要抓緊逃脫,越快越好。
而且……
他心裡還隱含一個猜測,霸山是怎麼知道太子會在紅魚坊的?
參加那場宴會的幾方人員之中,大概率有人與霸山有聯繫,這才向他們輸送了情報。
義火教不大可能,他親眼看着霸山好漢們殺義火教的死士毫不手軟,雙方不像是通過氣的。可除了義火教,就是三大世家之一。
要麼是這幾個世家高層裡有了霸山的諜子,要麼就是他們私通霸山,不管怎麼樣,都說明霸山的手眼都已經伸到南州來了。
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在種種揣測之中,很快就入夜了,花海中的蜂蝶都沉寂下來,四周很是安靜。
樑嶽躲在木屋之中,悄悄開啓臨字訣。
咻——
光華一閃,將壓身的禁制解除,他的一身修爲都恢復了回來。緊接着便開啓虛化,將身一閃,逃出了木屋。
如今有這幾樣神通在手,很少再有什麼地方能夠完全困住樑嶽,只要給他一些騰挪的空間,總是能逃走的。
他凌空騰躍,不敢沾染花海,生怕驚動了其中的東西。
好在他虛化的狀態足夠隱秘,並沒有觸發什麼。不知道花海之中藏着的陣法是什麼效果,若是能夠直接離開最好,若是不能,只怕還要有一番戰鬥。
只是在離開之前,他打算檢查一下這裡的其餘幾間木屋,看看這裡關押的另一個人是誰。
於是樑岳飛躍到另一間有燈光的木屋頂,藉着縫隙向下偷看,就見屋中燈影婆娑下,果然有兩道身影!
其一正是身形端正的中年男人,雙肩瘦削,膚色偏黑,目光銳利。
他雙手抱肩坐在那裡,脊背筆直,不苟言笑,一言不發。
而在他面前的則是一名身着紫衣羅裙的女子,三十許歲年紀,燈光下皮膚白皙,柔情似水。
她坐在男人對面,雙手放在男人的膝上,口中說道:“夫君,我騙了你,實在是萬般抱歉。可是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馬上三當家就要來了,他們真的有可能會殺掉你的!”
男人依舊面沉似水,一個字也不說。
女人急切道:“你現在再回朝廷也回不去了,何苦如此呢?若你仍舊心懷憤懣,妾身來日可以一死謝罪,只求夫君……愛惜性命啊。”
男人眼神輕蔑,如同寒鐵。
“唉。”半晌,女人無奈地嘆口氣,“那今晚還要嗎?”
男人這才動了動眼神,點了下頭:“嗯。”
女子無奈地轉過頭,將房中燈火吹熄,“呼——”
樑嶽聽得也是一陣咂舌,心說同樣是被擒,這哥們兒可是比自己有地位多了。
後面的內容他就沒有多聽了,轉回身又回到了自己的木屋中。
因爲據他猜測,那間屋子裡的人八成就是趙法先。
他因爲某種原因,落入了霸山手中,霸山應該是要利用他達到某種目的,看樣子趙法先並不配合。
也不是全不配合,他是選擇性配合。
敵人送來美人計,他選擇把美人留下,拿出自己的計。
樑嶽如果這時候逃走了,那霸山的人很可能會意識到此處暴露,那第一時間就要帶着趙法先一起逃遁,再找到他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所以樑嶽打算略微行險,帶着趙法先一起逃脫。
樑輔國,這都是爲了你!
……
回到自己的屋子以後,樑嶽便在花香之中安然入睡。
翌日清晨,便又有一個陌生人在淳于復的陪同之下到來。
來人看面相三四十歲年紀,實際可能要更大一些,穿一身素白道袍,銀簪道冠,背後揹着一把白鞘長劍,朗目星眉,頗爲俊朗。
“太子殿下,給你介紹一下。”淳于復微笑道:“這位是我們霸山的三當家,陸人仙,專程來見你的。”
“陸當家。”樑嶽也早已猜到了來人身份,微笑頷首:“久仰大名。”
這位原來就是自己的師叔之一,不過他沒有報上大名相認的打算。
一方面是他還打算留在這裡救趙法先,另一方面,按照以往的經驗,出門在外少提師父有好處。
陸人仙雖然之前給師父介紹過弟子,看起來並不像有仇,可是師父也沒給他什麼好面子。
自己現在報上師門,未必就有什麼好結果。
“太子殿下倒是和我聽聞的不太一樣,看起來很有幾分英氣。”陸人仙道,轉回頭看向淳于復,“風聲怎麼樣?”
看來他是有幾分懷疑樑嶽的身份的,不過淳于復馬上答道:“全城戒嚴,南州軍鎮調了很多兵馬過來,據說龍淵城也來了很多高手……”
陸人仙點點頭,若是如此嚴重,那眼前之人太子的身份應該沒有假。
樑嶽倒是有些詫異,明知被綁的是假的,還搞出這麼大陣仗嗎?這應該是太子擔心自己安危,配合營造出來的假象吧?
這樣損失的是朝廷和太子的聲譽,可是樑嶽的安危卻可以得到保證。
看得出小胖子是真的用心了。
樑嶽心中默默感慨了下,嘴上還是說道:“二位都是江湖好漢,沒必要爲難我一個小輩,還是儘快讓我回去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陸人仙道:“抓你是軍師的臨時起意,其實對我們霸山來說並沒有太大的作用,還會激化我們和朝廷的關係之外……只是該換些什麼,此事還沒想好……”
一旁的淳于複目光掠過一絲陰翳,但在陸人仙面前,他還是沒有發作。
對付太子這件事確實是他臨時的想法,沒有來得及與霸山那邊周密商議一番,只是他有自己的算計。
他想要的就是激化朝廷與霸山的矛盾。
可是霸山之中有相當一部分的和平派,只是想要維持現狀,只要朝廷不打進來,他們也不想打出去,如此便好。
陸人仙便是這一派人的代表。
此次他親自過來,就是代表這一次的事情,霸山之中的和平派佔了上風。
正如他所說,抓一個太子,換不到什麼太實質性的東西,只會激化與朝廷的矛盾。
牧北帝不會服軟,可能此時早已經做好了準備,霸山提出的條件只要超出預期,立馬拒絕。只等這夥賊寇惱怒撕票,然後藉着死兒子的藉口,動員三軍大舉開戰。
所以陸人仙是真想放了太子。
可是好歹抓一次人,若是什麼都不換就放走了,未免有些可惜……
若是實在不行,意思意思就將他放了算了。
聽到這個話,樑嶽也意識到對方念頭動搖,可他還不想這麼快回去,他是希望朝廷與霸山拉鋸一番,他好在這救走趙法先的。
下次可不一定再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一時間三人都是念頭飛轉,樑嶽率先打破沉默道:“若你們實在不知道要什麼,我有一個建議……”
“左相樑輔國不是被懷疑私通霸山下獄了嗎?要不然你們就直接向朝廷要求,用我去換他?”
他提出這個,自然是爲了給霸山找出一個具備可行性的建議,這樣他就可以多留下來一段時間。
果然,淳于復的眼睛一亮,登時便道:“妙啊!”
如此一來,霸山可以加大力度栽贓樑輔國,原本朝野上下就在懷疑他。這時候只需要提一下,朝廷不需要答應,就能夠起到很大作用。
霸山劫持太子原來是爲了救左相!
哦吼!
那什麼成分不用多說了吧?
簡直是妙手。
站在霸山的角度,簡直是陰損之極,但又十分有效。
淳于復一時間有些驚訝,我都沒想到這麼壞的主意。
居然被你想到了。
而陸人仙也很快想到了這一層,看着眼前的年輕人,同樣有些驚訝。
這真的是太子?
這種無恥的手法……怎麼莫名感覺有些熟悉?
隱約有幾分故人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