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魚坊的混亂來得十分突然,齊德隆摔碎的那個杯子就像是一點火星,各方都藏了一點炸藥,誰也沒想到加起來會有這麼多。
戰鬥爆發的第一時間,周圍街道上的行人們就紛紛脫下衣物,換上一身旗甲鮮明的禁軍服色,將那些真正的無關羣衆都疏散開來,同時將坊樓團團圍住。
這本就是樑嶽計劃的一部分,紅魚坊的位置處於清江岸邊,行人衆多很難提前清場。修行者在這種地段戰鬥,會給普通百姓帶來很大的危險。
太子帶來的大隊禁軍這時候就可以派上用場,他們可以僞裝成百姓在周圍,一旦開戰就迅速清散人羣,還可以防止袁福康安排義火教的人埋伏,幫助樓裡的人清剿義火教逆賊。
前半段任務,禁軍們完成得很好,百姓們對於朝廷兵馬都有天然的畏懼,他們換上服色亮出刀槍,都不用清場,大家就都已經跑了……當然,絕大多數都是跑到幾條街以外,就停下回頭看熱鬧。
雖然貌似很危險,可是有熱鬧還是得看。
至於後半段任務,就有些不順利了。
因爲禁軍們如狼似虎地衝到紅魚坊之後,都有些發懵。
此時可憐的紅魚坊門牆都已經被突然殺出的各路好漢撞得近乎破碎,四面通透,在街邊一眼就能看見裡面的情形。可是你蹲那把眼睛看酸,也未必能看懂裡面的局勢……
我們該打誰?
這件事讓禁軍們一陣懷疑。
魏家來的兩名宗師境供奉,一人對袁福康出手,另一人對周白鶴出手。
可是周白鶴也帶來了兩名宗師境的供奉,這二人在他指揮下,同時對魏凌峰出手,魏凌峰趕緊大呼小叫讓自家供奉先退回來保護自己。
兩邊的供奉懟了個平,但周白鶴本人亦是修爲強悍的儒修,碾壓魏凌峰。此時兩邊既然已經撕破了臉,他也想一不做二不休,趁亂將魏凌峰殺了。
於是周白鶴本人就朝魏凌峰施展神通,碾壓過去。
他雙手拈訣,打出一道沛然真氣,浩蕩如長蛇一般向魏凌峰席捲過去。
魏凌峰的應對同樣不失家主風範,他向後一個驢打滾,面不改色,口中高呼:“太子殿下!救我!”
原本讓魏家出手幫忙一起鎮壓袁福康的,這下不僅幫不上忙,老胡還得分神將他救下。
這邊胡得鹿正展開陣法,將袁福康鎮壓在大廳內難以逃脫,袁福康祭出一身聖火,熊熊烈焰遮天蔽日,在陣法之中左衝右撞,聲勢轟轟烈烈。
若不是有老胡的陣法阻攔,這些烈火釋放開來,怕是要將半邊江岸都徹底染紅。
趁着老胡出手解救魏凌峰的一剎,袁福康看準機會,突然將滿天烈焰收束,凝聚成一把赤金大劍,狠狠向前一刺。
喀喇喇虛空碎裂之聲響起,烈火爆燃,陣法被衝破了一絲縫隙。
胡得鹿冷哼一聲,“掌中螻蟻,妄想脫逃?”
身爲皇城一品供奉,老胡雖然聲名不顯,可道行是實打實的第八境巔峰,對得起大宗師的稱號。
宗師境與大宗師看起來是同一境界,只不過是到沒到達巔峰的區別。可是因爲再向上就是神仙境了,很多大宗師是沒辦法再破境的,只能在第八境這個框架裡無限地提升修爲與戰力。
所以兩個大宗師之間都會有巨大的差異,更遑論大宗師與普通宗師境。
像是王汝鄰那樣特定環境下號稱可與神仙境交手的、或者是祝人王那樣通天榜首號稱天下第四的,都是大宗師,嚴格來說都在第八境。
可是他們殺那些未及巔峰的普通宗師境,不會比殺路邊野狗難多少。
而胡得鹿雖然不在通天榜上,可也肯定是大宗師之中的佼佼者,纔會被派來作爲太子的護道者,他的實力絕對擔得起這個重任。
氣機轉回來以後,他將手一翻,陣法再度下壓,袁福康剛剛打出裂隙沒來得及逃脫,就被一隻無形的大手重重鎮住。
轟!
他脊骨咔嚓做響,無奈之下只得喊道,“先別抓太子了!結陣,救我!”
那羣義火教的死士,都是他自越州帶來的核心教衆,雖然只來了數十人,可是修爲強悍、不懼生死,個個都是一把好手。
可這樣一羣死士,卻在追着樑嶽進入單間以後,被另一面竄出來一夥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殺。
對面一個壯漢顯然不是普通強手,手中一把闊面大刀,眼眸冰冷無情,隨手一揮最少能將一名死士砍成兩名,刀氣縱橫間還經常砍到不止一人,若是兩三人中刀,轉眼就會變成四到六份。
這太恐怖了。
死士們雖然不怕死,可是也不想這樣不明不白的死,當即都退出了房間。
正好袁福康在大廳裡求助,剩餘的死士當即結陣,道道烈焰噴薄凝聚,將一身氣血燃起,以袁福康爲陣眼,瞬間祭出一道兇獸狼頭!
“吼——”
藉着陣法凝聚來的威勢,袁福康終於從老胡掌下站直身軀,口中高喝道:“聖火昭昭,光耀九霄!”
轟!
狼頭張口,噴薄出的巨焰瞬間吞沒了紅魚坊!
這威力無與倫比的一擊,連袁福康與他的手下們都被一起淹沒,若是被這一道火力爆開,只怕此間就要無人生還。
這就是一個陽謀。
如果胡得鹿能接受大多數人的死亡,那他大可以飛身而起,自己升空躲避。可是他不能,他就必須將陣法收攏。
老胡果然雙手一擰,陣法攏起,將這狼頭神火裹在其中,生生壓滅。
他這也是無奈之舉,若是不這樣做,那樓中多半人和周圍禁軍,都要在這大神通下喪生。
可這樣一來,袁福康終於掙脫囚籠枷鎖,轉身就想於空遁走。
但老胡哪裡這麼容易放過他,陣法雖然沒了,他人可還在。胡得鹿掌下傾覆,當空便有一團天雲凝聚,好似神明之手,再度蓋壓下來。
“嗬啊!”袁福康將身一震,一道烈火法相站起,暫且撐住老胡的法相大掌,他本體則是向前飛遁,不管不顧的就要離開!
逃跑之機稍縱即逝,若是遲疑一瞬,恐怕今日就要折在這裡。
可就在他身子飛遁出去的剎那間,面前突然多出一抹劍光,瞬息之間居然讓他凝聚真氣卻催動不了道韻。
這是什麼?
袁福康心頭一驚。
不過他能感受到出劍者的修爲遠遜於己,當即將一身真氣爆出,轟然炸開。
嘭——
這一爆,成功將面前的人彈飛,一劍沒有臨身,可也只是躲過了一劍。
頭頂胡得鹿的大手壓下,不由分說,便將袁福康攥在了掌心之中。
……
那突然出現的一劍,便是虛化的樑嶽。
當時見一隊義火教死士朝自己殺來,他當機立斷,撤身飛退,躲進了後面的房間裡。此時另一邊也有人馬衝出,他立刻虛化隱身,這才逃得亂戰。
那兩夥人都以爲對方是埋伏,當即打在一處,血腥程度令樑嶽直咂舌。
他雖然是虛化的狀態,也擔心受到波及,就閃身來到了廳堂之間。這裡打的也是一片混亂,周家與魏家四位供奉各有陣營,神通亂飛,四周門牆早都碎成齏粉了。
說是在紅魚坊裡,其實現在差不多就是在野地上打鬥。
樑嶽本想就這樣小心蟄伏,卻又看到袁福康結陣那一幕,他破開陣法,以法相撐住老胡的大手,眼看就要逃脫。
若是今日讓他逃遁,那這一場鴻門宴就白白打得人頭豬腦了,之前的算計將功虧一簣。事後對義火教的清剿,勢必也會要多花很多力氣。
於是樑嶽悍然出手,堵到了袁福康的前路上。
他也不是莽撞,雖然對方的修爲比他高很多,可袁福康是煉氣士。而樑嶽正好有一手最爲剋制煉氣士的劍法,王汝鄰的三絕劍之首!
一劍封仙!
而他此時正值虛化狀態,在出劍之前,都不會受到袁福康的注意,這保證了他的劍意一定可以壓制住袁福康。
緊接着便是那驚鴻一劍!
縱使修爲高梁嶽許多,袁福康也沒有提防虛化的樑嶽,這顯形之後的第一擊,輕而易舉做到了近身,將袁福康與天地大道剝離,一身神通頓時難以施展。
再然後本該是一劍穿胸,可惜對方畢竟是宗師境強者,光是引爆自身真氣也足夠將樑嶽震飛。
劇烈的爆炸氣浪將樑嶽整個彈飛,而一劍封仙對他的修爲消耗極大,他也無力在空中保護自己,徑直就撞到了街對面的牆壁上,發出嘭然巨響。
但這一劍也是有效果的,袁福康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擋,在空中多滯留了一下,就落入了老胡的掌中。
至此,針對義火教旗主的一場逮捕,算是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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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塵之中的樑嶽仗着體魄強韌,並沒有受太大的傷,只是修爲虧空。他正想站起身來,突然有一道陰冷氣息纏繞上來,如同寒流一般瞬間滲透了全身,讓他再無法動彈一下。
同時耳畔響起了一個陰冷的聲音,“太子殿下,得罪了。”
……
場間的戰鬥依然在繼續,聽到“先別抓太子”這樣的喊聲之後,石磐率領的霸山好漢們也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打錯人了。
正巧此時禁軍們殺了進來,他們便又與禁軍戰到一處。
石磐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砍殺禁軍將士同樣輕而易舉,即使已經結陣,可氣血暴漲的禁軍將領依舊不是他一合之敵。
直到胡得鹿抓住了袁福康之後,才騰出手來與這壯漢對決。
老胡一指落下,天雲凝聚,石磐兇悍出刀,二者對碰一記,轟然炸碎了整座樓體。
這江上十樓之一的紅魚坊,至此徹底化作飛灰。
石磐的雙腳在地上劃出兩道長長的溝壑,正在他兇性大發,想要再衝上去與胡得鹿對決時,耳邊突然也傳來一道聲音,“得手了,快走!”
他這才腳步一頓,剎住了身形。
胡得鹿正想再施神通,半空中突然竄出一條詭異的黑色巨蟒,如同墨水凝聚,夭矯騰空,接着轟隆炸開!
轟——
這一炸,所有人的耳目都好像被瞬間矇蔽了,再聽不見也看不見,五感俱是一片漆黑。
隱約間只有一道陰仄仄的聲音穿透黑光,在場間迴盪,“太子殿下就由我們先請回去了!若想帶他回去,就來霸山走一走吧!”
等再恢復時,霸山好漢們已經盡數撤離,就連戰死的都把屍體扛走了。
整個行動雷厲風行,比義火教的死士都要更利落許多。
“走了?”胡得鹿一皺眉,回頭看向那邊還在鬥法的兩家供奉,怒喝一聲:“不要再打了!”
他一拂袖,一陣狂風便將四人分開,禁軍也圍了過來,將場面暫時控制住。
“成了嗎?”太子從安全的地方走出來,左右看了看,小心問道。
“拿下了。”胡得鹿一翻手,在他的袖裡幹坤之中,袁福康的身形隱約可見。
周白鶴已經衝了上來,高聲道:“殿下!魏家與義火教勾結,意圖趁亂殺人!”
“胡說!”魏凌峰也上前道,“分明是周家與義火教串通,想要危害殿下!”
他們兩個人撕破了臉,在這裡爭論,但太子都不關心,只是急切地問道:“樑嶽呢?”
胡得鹿將目光看向對街,就見那裡空有一片破碎的牆壁,樑嶽卻不見了,而且神識掃遍場間也沒有他的身影。
想到方纔那個聲音,他沉聲道:“看來應該是被那夥自稱是霸山賊寇的兇徒劫走了。”
“什麼?”太子聞言,身子一震,“這要是樑嶽有個什麼損傷,今日有再多收穫也抵不回他啊!”
見太子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胡得鹿安慰道:“殿下勿謊,樑伴讀足智多謀,應該不會輕易遭逢險境。我們眼下還是先收拾殘局,再想辦法營救他。”
“他是替我遇險,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心中如何安穩?”太子慌亂道,“不行,一定要將他救回!”
在滿地混亂之中,一個桌面突然被推開。
躲在桌面下的齊德隆晃晃腦袋,甩開頭頂的菜葉,蓬頭垢面、目光呆滯,他擡頭看了看衆人,“打完了吧,我現在能回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