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杜媺一路失神回到雲墨坊, 與店裡的夥計打了聲招呼就直接上樓了。
路過雅閣的時候,她驚異的發現。
跪在那裡的展鳴燁仍舊保持着她離開時的姿勢,沒有動彈。
她此時心裡也是一團亂, 顧不上他, 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間, 將自己摔到牀上, 蒙着頭縮在被子裡, 任思緒放空……再清明。
回想起自己的話,她覺得自己今天做的可能真是過分了。
古代的男人大多因懷揣家國大義的夢想而顯得高風亮節,但隨着年歲閱歷的增長, 並不是每個人在官場的浸淫之後,仍舊不改初衷的。
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實現家國大義的理想的, 個人能力有限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最後也只是落得個碌碌無爲的下場。
如果自己真的爲了一己之私, 阻止簡睿之上戰場。
且不論播州戰場沒有他戰果會是如何,但是他聽從女人言語而拋棄國家, 這一點便足夠讓人詬病千年了。
幸得他夠堅定,纔沒有被她動搖。
杜媺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對他能夠堅持自己的意見而高興,另一方面卻爲他在面臨選擇的時候毅然放棄了她而心生惆悵。
重重的嘆了口氣,她從牀上翻身起來, 往書案過去, 磨了墨準備寫這幾天的日記。雖然有些不捨得, 但又能怎麼樣, 總不能跟過去吧。
萬曆十年八月初四, 晴。
睿之說他準備出征,我跟他吵了一架。可能是被凝嫣的噩耗影響, 當時他一說我的心就亂了,也跟着無理取鬧了起來,還好他沒有改變主意。雖然有些難受,卻也只能希望他這次播州之行能順利剿滅當地亂黨吧。
等一下,寫下最後一句的時候,杜媺腦中靈光一閃,一拍桌子激動的站了起來。
播州!是播州!是跟援助朝鮮抗倭差不多同一時期的萬曆三大徵播州之役!
她心裡一陣竊喜,整理了下因在牀上翻騰而翹起的呆毛,就下樓去等靳行了。
他還沒回來,杜媺百無聊賴趴在櫃檯上,眼睛盯着門口等候靳行。
雖然今天是她無理取鬧兩個人鬧翻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說一點好話來哄她,該罰!
她纔不主動去找他呢!就是故意要靳行去傳話,哼!
平行時空真是太敬業了。同處大明朝,雖然多了丞相這個職位,皇帝的姓氏也換了,但是歷史走向大致沒變,就只是把一些事情提前發生了而已。
所以既然倭寇趕時間來進犯了,播州的楊應龍自然不甘人後,也開始鬧騰了。
自己主攻的不是明史,但是當時小區的歷史小論壇,她的論題就是明朝的戰爭史,對萬曆三大徵也是粗略的有些研究的。
播州地處當今的四川、貴州、湖北一帶,轄地千里。播州宣慰使楊應龍因爲專寵其妾田雌鳳,休棄原配夫人張氏之後、又殺了張氏和岳母。張氏族叔借事彈劾楊應龍造反,貴州、四川二巡撫剿撫不定,帝以其功,主撫。
兩年內,經歷了剿滅、招撫、楊應龍佯降,朝廷又因爲東征的事,對播州持放縱的態度才讓楊應龍日益猖獗,官軍抵抗之後中計全軍覆沒,所以才向朝廷請求支援。
她理清思路沒等多久靳行就回來了,杜媺迎了上去,喚鮑本泡了壺茶過來,拉着靳行坐下,詢問他所掌握的信息。
四川和貴州剿匪失利的消息傳來,唐翊均震怒,下詔將四川巡撫譚希思和貴州巡撫江東之革職爲民,永不敘用。
同時賜了簡睿之尚方寶劍,總督川、黔、鄂三省軍務,併兼任四川巡撫,擇日出發。
明日是出兵的吉日,三天後則是他們倆的吉日。
所以他們倆的婚事又要暫時擱置了嗎?杜媺撐着下巴,嘆了口氣。
本來想用蘇大人女兒的身份嫁進簡家,沒想到蘇大人過世了。
好不容易利用皇帝替青樓女正了個小名,又摘除了長公主這個爛桃花,他卻要出征了。
結個婚就這麼難嗎?
杜媺無語看着天邊飄過的浮雲,暗搓搓的有了個小主意。
打定了主意她當即準備下上樓去收拾東西,瞥見仍舊跪在那裡的展鳴燁,杜媺無奈的嘆了口氣,推開半掩着的門走了進去。
“展公子,請回吧。雲墨坊店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杜媺在他面前晃了一圈,裝作無力的嘆氣擡腳要走。
果然不出所料,杜媺前腳剛踏出雅閣,後一秒展鳴燁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杜姑娘,怪我沒看好凝嫣,讓她受了人的攛掇離開了雲墨坊。”
“哦?”她拉高尾音,側過身轉頭看他,問道,“是誰?”
但展鳴燁似乎是沒聽到她的文化一般,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鳴燁此來一是拜謝杜姑娘甘冒天險收留凝嫣;二來是來知會您一聲,不必爲凝嫣憂心,她現在是安全的;三來……”
剩下的這個似乎有些難以啓口,他‘來’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了什麼來。
杜媺沒耐心,見他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個字,冷下一張臉假裝要走。
“相爺讓鳴燁來拿南京那家店的房契!”見杜媺要走,展鳴燁一着急也顧不上不好意思,喊了出來。
杜媺失笑,沒事就好。她嚴肅了臉,假裝正經道,“敢情你跪了一下午就只是爲了那張房契?”話語中有一股冷笑的意思。
聽出她話中質問的語氣,展鳴燁微微有些顫抖着的手捏着衣襟,有些侷促不安,結結巴巴就開口解釋,“杜姑娘,鳴燁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用說了。”杜媺繃着一張臉,在接觸到他那稍顯惶恐的眼神,心下竊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知道你的意思。”
果然是年輕的小孩子,這麼不經逗。
杜媺覺得自己有些不厚道,看展鳴燁急得快哭的樣子,她竟然有了成功捉弄到人的快意(gan)。
“你等一會兒,我去拿。”這麼一說,那蘇凝嫣應該是沒有大礙了。簡睿之前段時間說過等老大人過完七七就送他們去南京,最後還是得提前走了。
杜媺回房拿了房契和一些碎銀,還有幾封書信,裝在一個小木匣裡鄭重的交到展鳴燁手上,交代了幾句注意的話,讓他入了夜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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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以後簡家就交給你了。”是夜,寧婉在徐烈離開相府之後,來到書房,拍着簡睿之的肩膀說道。
“奶奶老了,身子骨不比從前,往後就陪些個老婆子們喝茶聊天,就不想管府裡的事了。”
這是讓他放手乾的意思?
近幾日,徐烈頻繁來相府,兩人在書房一談就是幾個時辰。結合先前簡睿之曾有意無意的透露他對唐翊均的不滿和對唐翊鋒的讚賞。
寧婉隱隱的察覺到了什麼正在萌芽的東西。
趁着簡睿之要出征,特意過來表達她自己的態度?
他心裡瞭然,也不明說,替寧婉捶了捶肩,笑道,“奶奶可是愈來愈年輕呢,還能多打理幾年相府,順道指導指導睿之呢。”
“你們年輕一輩有自己的想法,老人家就不摻和了。”寧婉抿了口茶,突然轉換了話題,“你明兒就啓程,跟杜丫頭說過了?”
提到此事,簡睿之有些黯然,“我們鬧翻了。”
見自家孫兒彆扭的神色,寧婉大概猜到了原因,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她只是一時沒想通,給她一點時間,她能理解的。”
她喚了晚雲進來,“這人老了就是不禁折騰,才這個點就想睡了。”說罷,搭着晚雲的手就往門外走去。
“奶奶,其實你挺喜歡杜媺吧。”簡睿之揚起笑容,對着奶奶的背影道,話語中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語氣。
寧婉腳步一頓,手撐在腰上捶了捶,“哎喲,今天風好大,這一把老腰又開始疼了。”
風好大,她什麼都沒聽見。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比起驕橫跋扈的長公主,這個善解人意(?)、落落大方(?)的媳婦似乎看起來更爲順眼對不對!
我們簡家人的眼光素來都是一致的嘛,向來都是這麼好!
事不宜遲,趁着天色還沒黑透,簡睿之沒告訴任何人,從後門離開了相府望雲墨坊而去。
夜還很長!夜路滿滿,他們倆能聊的還有很多,能做的也有很多。
簡睿之美滋滋的想着可能會發生的事,連走路的腳步也連帶着輕快了不少,不到半刻鐘就到了雲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