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餐廳裡的人都訝異的看着離去的人,彼此面面相覷。回過神來再看施施然慢條斯理十足優雅用餐的戴納,衆人滿頭霧水,爲了不惹晦氣,他們不約而同心照不宣的拿起刀叉朝着幾日來最新鮮的食物下手——如果一定要承受點什麼,那就更加不能餓肚子了。
戴納這時候的心情是複雜的,他看到楚衣坐立不安的食不下咽,內心是很歡欣鼓舞的,準備回房間的時候再增加一點把戲。但是等着楚衣真的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就離開餐廳,他卻有些不爽。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爲被對方拂了面子,但是,沒有預想到的那種酣暢淋漓。
戴納回到房間,楚衣坐在窗戶邊,圓形的玻璃窗,視野很閉塞,但楚衣看的津津有味。
看到這幅情景的戴納,真是不知道自己要怎麼開口了,原本說好的託詞,似乎,都不適合在這種氛圍下說出來。他慢步走過去,俯下身一起看外面的大海,和更遠處的藍天。
“你在看什麼?”
楚衣沒回頭看人,食指點着玻璃,說:“剛纔,有兩條海豚嬉戲,很可愛。”
“海豚,是種很有靈性的生物,我們出海的時候經常能看到。”
“哦。”楚衣輕輕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麼。戴納搬了把椅子坐在他一側:“你在生氣嗎?”他還是決定問出來,雖然這個其實無關緊要,但眼前的楚衣總感覺籠罩着一層灰濛濛的霧氣,令他很不舒服。
楚衣終於擡起頭,看了一眼他,說:“也許你覺得那是玩笑,但是我不喜歡。”
“跟另一個男人曖昧,你不喜歡嗎?”戴納追問,雖然聲音很冷靜,很理智,但是心裡卻很緊張,一種他說不上來的不安。
楚衣搖搖頭,他看到戴納一瞬間的放鬆,思量了一下,說:“中土也很盛行男風,我對這個很看得開。我不喜歡的是,你好像在利用我。”
“利用?”
楚衣點頭:“託我照顧你這幾日的福,我似乎明白你這麼做的原因,但是,你沒有跟我協商,這讓我覺得很難堪。”
“協商?”戴納皺起眉頭,要那個幹嗎?要捉弄一個人,難道還要事先告訴對方配合自己嗎?
“是的。”楚衣表情堪稱嚴肅,他又說道:“我想你是要在衆人面前造成一個輿論,如果你不跟我協商,不怕這個輿論最後會穿幫嗎?”
戴納盯着楚衣,他在想,King究竟是怎麼想的。知道自己要捉弄他,還要自己和他協商,他的意思好像是要配合自己在衆人面前演一齣戲,而且他這個意思好像自己又不得不爲之的苦衷。但事實上,他只是想報復他利用了自己一次而已,難道這就是他們中土人的神秘?
“你知道我在做什麼?”戴納想要確認一下。
楚衣點頭:“我想是跟一個叫做凱瑞的人,有關係吧。”
戴納愣住了。他想也許是自己昏迷的時候或者做夢的時候說出了凱瑞這個名字,但是楚衣的思維怎麼這麼難懂。他要捉弄人,跟凱瑞有什麼關係,凱瑞早已經不是他的情人了……
他深吸一口氣,仔細的端詳起楚衣的樣貌,中土人普遍所有的柔和五官,這跟他們的高鼻深眸相去太遠,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眉毛細長但濃黑,上挑着飛入髮鬢,狹長的雙眸閃着精光,睫毛很長,鼻樑高挺,脣形很好看,脣色很淡,皮膚細膩長髮烏黑,中等身量纖瘦柔軟。
戴納心裡想笑,簡直是太好了,他連理由都爲自己想好了,而且非常合適,這個陰錯陽差的結果真是太完美了。戴納忍不住笑意,衝着楚衣點頭:“是跟他有關的,而且真是需要你的配合,所以剛纔,抱歉了。”
楚衣淡然的點頭,然後開口說道:“你不要說說具體細節和前因後果嗎?”
戴納想了想,說:“的確,你有知道的權利。這個故事很長,我也從來沒有跟什麼人講述過,所以可能前言不搭後語,你自己去理解。不過,我們先要一點東西來喝吧。”
戴納出門很快回來,拿着一個酒瓶兩隻酒杯。楚衣擡手擋了一下:“你的身體纔剛好,身上的傷也沒有痊癒,喝酒不好。我不想再這麼照顧你下去。”
戴納湊在他耳邊說:“你這樣照顧着我,才更顯得我們感情深厚啊。”
“你不要得寸進尺。”
“好了好了,我投降。”戴納一手杯子一手酒瓶,向上舉了一下,說:“我只喝一杯就好了。故事很長,不加點調料,會很乾澀。”到了滿滿一杯,然後把酒瓶和另一隻杯子推給楚衣。
“我和凱瑞很久以前就認識,相愛的時間也很久遠,就到我都記不得是哪一天開始的,但我記得哪一天結束的。”戴納喝了口酒,眯着眼睛陷入回憶之中:“那天,他告訴我,他要結婚了,對方是個名媛,獨生女,他入贅可以襲得一個男爵的頭銜。他說我給不了他想要的,錢不是唯一,金錢和榮譽同時擁有那纔是幸福。”
“哦。”楚衣應了一聲。
“你就沒有別的感想嗎?”戴納很不滿意這樣的回答。
“你是個商人,也許是個富商,因爲這艘船很大很豪華,但是他想要光環啊,你給不了,也不能怪他就這麼離開了。”
戴納低低的笑,然後轉而開始將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些特別的紀念。一直到楚衣把一瓶酒都喝完了,戴納也啜完了他的一杯酒,故事終於進入尾聲。
“我不恨他,但是有怨!”戴納把酒杯放到一邊去,“我想要看到他後悔。”
“這就是我的價值?”楚衣問道,那個凱瑞被形容的像精靈一樣,他知道自己容貌不錯,但是還不足以刺激到凱瑞,那麼,就是還有後招。
果然,戴納肯定了又否認:“是,但不完全是。”他摸出玉佩,說:“你拿這個東西跟我交換了一柄短劍,這是你最重要的東西,那柄短劍也是我非常重要的東西,因爲那代表着一項榮譽。”
楚衣拿出短劍,拔出鞘,寒光閃閃的利刃,他仔細端詳,卻不知道密碼是什麼。把它遞過去,戴納摩挲着劍柄,鑲嵌着寶石的劍柄,但是在毫不起眼的低端,那塊只是金屬原色的地方,刻着一個圖騰,還有一個縮寫的字母。
戴納說:“他代表的是,摩奧家族。”
摩奧家族,即便是中土,也對這個家族有所耳聞。戈藍國最爲古老的貴族世家,歷任君主,皆是出自這個家族,朝政也有這個家族把握着方方面面,他們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配上這個姓氏,毫無疑問都是爵爺,甚至,你找不到一位子爵。他們有卓越的功勳,他們世襲的爵位會重新因爲功績而回到上一輩人甚至更上一輩的榮耀。
“那麼你……”
“我是摩奧侯爵。全名應該是戴納•艾伯特•摩奧。”
7.2
楚衣倒吸一口氣,這個爵位,跟老侯爺是一個階層,如果在中土,他們將擁有同樣的封地同樣的權利。但是戴納還很年輕,可能剛滿雙十,也許還要再大一點,但現在他沒有建功立業,日後他可能就是公爵!那麼,既然是這樣前途不可限量……
“凱瑞爲什麼要離開你?”無論是伯爵還是侯爵,那不都比一個幾乎沒有權勢的男爵要好上千倍萬倍麼?
“在來中土之前,我纔剛滿二十五歲,纔有資格冠上侯爵的頭銜。而凱瑞離開我的時候,我還只是個有錢的公子哥兒。”戴納笑的很是譏諷,他想過很多次,如果凱瑞再有耐心一點再多等一年,陪他過完二十五歲生日,也許他會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甚至到了自己要甩開他的時候,他還會抱着自己苦苦哀求呢。但是,一切都已經發生,在沒有如果。
楚衣有些頹然的長出一口氣。他看着戴納,猜得到他在想什麼,就說:“你也別以爲他知道你的身份就一定會留下。”戴納對他挑眉表示不理解,他又解釋說:“雖然小小的男爵跟侯爵實在沒有什麼可比性,但是你要知道,侯爵是你,男爵卻是他的。”
戴納突然領悟,還是苦笑搖頭:“果然啊,他要的,我給不了。”
即便是他們結婚了,這個世襲的頭銜也輪不到凱瑞頭上,所以就算再多的光環榮耀,那也不是屬於凱瑞的。雖然一個入贅的男爵也不會有多麼的被人們認同,但假以時日,自己有些作爲,還是可以堵住悠悠衆口的。
“既然這樣,你又何必再做這些無用功,刺激他有什麼用?”
“是沒用了。”戴納仰頭,閉目一會,說:“可還是要拜託你,幫我擋住一些有圖謀的人。”
“你拿我做擋箭牌?專門擋你的愛慕者?”楚衣好笑的挑眉。
“不可以麼?”戴納同樣挑眉問道,“就算是我帶你去戈藍國的一點小福利。”
“我覺得我會被唾沫淹死,所有的人會認爲我不自量力,而且,我答應付你船費。”
“如果我覺得很合適,那麼他們怎麼想還有用嗎?就好比,我喜歡吃芥末醬,他們再捂着鼻子團做一起的喋喋不休着它的難聞刺鼻,我還是一樣吃的有滋味,我還是一樣不會放下它。”
楚衣聽到這個比喻笑了,他想起以前在夜市,自己擎着一大把臭豆腐招搖過市,看到很多人捂着口鼻,他一樣吃得歡快,還常常樂此不疲,專門去人多的地方。怎麼,你討厭我就不能喜歡了嗎?
“好的,我答應你。”
一上午的時間都在講述這個已經毫無價值的故事,可是戴納的一個心結就此解開,他爲此深深地感激楚衣,他以前一直在糾結,如果自己早一些告訴凱瑞自己的身份,對方還會不會離開。或者他計劃着怎樣讓他失掉面子,讓他看到身爲侯爵的自己的光芒然後躲到角落裡後悔一生。
現在,他想通了,也釋然了。可能他還是會覺得自己的身份會刺激到凱瑞,但是,那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再是巨大的快感,最重要的是,他不會主動爲之。
午餐,有最新鮮的魚,是船員,從海里捕撈上來的。這是肯尼帶給他們的消息,另一個好消息是,他們發現一個小島,看得到上面有很多野果子,他們可以午餐後靠岸去摘一些。
戴納說,天氣不錯,去甲板散散心。楚衣就陪着他出去了,這個海域已經是屬於亞熱帶的海區,雖然海上的溫度要比陸地低一點,但是正午的陽光暖熏熏的。楚衣眯起眼看着頭頂的藍天,乾淨的沒有一絲雜質,跟腳下的海水一樣瑰麗。
“難怪要耗費巨資打撈海洋之心,這麼美麗的顏色,的確只有佳人才配得上。”楚衣無心低語,這浩瀚蒼茫的大海,自然天成的震撼之美,他深深的呼吸,彷彿這樣才能抵禦住那種強烈的衝擊,在這廣袤之中還有自己的存在。
“你在說什麼?”戴納不知何時靠過來,含笑問道。
楚衣回之一笑,輕輕搖頭:“也沒什麼,就是想起一個故事。”
“講給我聽聽啊。”
“那不是個好故事。”
“可是我想聽呢,”戴納堅持,“就算是……我講給你一個故事,你也要交換一個。”
“我發現,你真的很斤斤計較。”楚衣聽了戴納的理由,失笑。戴納挑眉:“我是個商人。”
楚衣低頭一哂,想那個故事本也沒什麼,他再這麼逃避下去,就不知要被煩倒什麼時候了。這個男人很小心眼,凡事都要求公平,他付出了就要你也付出。可是天底下,哪有絕對的公平。
“好吧,我講給你聽。”
泰坦尼克的故事,即便穿越了時空,因爲生離死別的愛情,卻一樣富有衝擊力。楚衣簡短的說完,戴納默不作聲,半晌浮起一絲笑:“編故事的人很厲害。”
“這不是編的,是真的。”泰坦尼克是真的,發生在船上的故事,楚衣也願意相信是真的。他一直相信愛情,並且期望能擁有那樣的刻骨銘心,即便真的最後如Rose一般接受沒有多少愛情的婚姻,但起碼心裡,一直是充實的,到年老的時候,坐着搖椅,曬着暖陽,一遍遍的回憶,重新回到十八歲……那樣,也是幸福。
戴納無所謂的笑了,雙手撐在欄杆上,迎着海風閉上眼睛,他喜歡這種潮溼的水汽,喜歡暖風吹在肌膚上的觸感,很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