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客運並不像私家車那樣自在,半路上都有人攔車,一會兒一停,兜兜轉轉間原本兩個小時的車程,她足足用了四個小時才抵達。
到了站,先給妹妹打了個電話,知道媽媽還在醫院,自己便打了車直奔而去。
上了住院部五樓,護士臺前都是亂哄哄的,她從來沒有感覺到那股刺鼻的藥味如此讓人心慌。尋着病房號走過去,終於在走廊盡頭看到了喬可遇。
她就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上,孤零零的身影讓人感覺無助而心疼。
“可遇。”喬佳寧喊。
喬可遇聞聲,慢慢轉過頭,眼眸裡映出姐姐的模樣。微怔了一下,然後起身撲過來。她抱着姐姐,像小時候一樣雙手圈住她的脖子,埋在肩窩裡的眼睛含着淚,卻又死咬着脣。
喬佳寧甚至可以感覺到她抑止的顫抖,她伸出手安慰地輕拍她的背脊。直到感覺她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才問:“媽呢?”
喬可遇放開她,手背擦了下臉上的淚水,便領着她進了旁邊病房的門。
與樓父住的專屬病房不同,這是很普通的病房,設施簡陋,且有許多病人共同住在這一間,各個牀位之前用布簾子遮擋着,所以空氣並不好。
喬媽媽就躺在靠窗的位置,臉色並不好,但樣子睡得很沉。喬佳寧看着憔悴的媽媽,即便是這樣睡着,眉心都皺起來的,應該很不舒服吧?自己的眼睛裡也不免跟着泛起溼意。
喬可遇看着姐姐,心裡也跟着更加難過。她側過頭去,就怕自己再哭出來。兩人站在牀邊守了一會兒,也不見她醒來,倒是護士進來了。
幫喬媽媽檢查了一下身體,臨時時將喬可遇喊了出去。喬佳寧看她的臉色,感覺是有事,便也跟了出去。看到那護士將一疊繳費單據擱在喬可遇手裡,說:“你們的醫藥費不能再託了,要儘快想辦法。”
喬可遇接過來,無聲地點了點頭。
那護士也知道她只是個學生,也難爲她了,但是規定在那裡,她也沒有辦法。拍了拍喬可遇的肩膀,嘆了口氣便走了。
喬可遇的頭一直低垂着,看上去情緒低落,轉身回病房時,看到姐姐正站在門口望着自己。
“差多少?”喬佳寧問。
喬可遇咬着脣,不說話。
其實也不用她說,家裡其實根本就沒多少錢,喬佳寧是知道的。媽媽剛剛動了手術,那些手術費,醫藥費,住院費,以及各項雜費恐怕是都欠着的。
“姐,我們會有辦法的。”喬可遇說。
雖然她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是她不想看看姐姐過分的擔憂。她一向那麼好強,她一身自善長女,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擔負起這個家。
她上了大學,兼職後才明白,姐姐每個月寄給他們的生活費,賺那些錢到底有多麼不容易。
喬佳寧脣角揚起笑,安慰說:“當然有辦法,你先回去照顧媽,我去找主治醫生了解一下情況。”
“嗯。”喬可遇點頭。
媽***情況術後一直不錯,喬可遇倒不擔心,目前愁人的還是費用問題。
喬可遇看着佳寧走向護士臺,詢問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便朝着那個方向去了。
正好那醫生也在,她詳細瞭解了喬媽限的情況,並不是特別嚴重,只要的錢,很快便可以恢復。
可是哪來的錢呢?
出了醫生的辦公室,這個是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的問題。手抓緊着揹包的肩帶,她沒忘記自己錢包裡還有樓少東的副卡。
想到樓少東,不由拿出手機看了看,除了幾通陌生號碼的電話,他到現在居然一通電話都沒有打過來。心上像壓了塊石頭,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目前這樣的情況,媽***病怎麼辦?如果不交費,醫院會停止對媽媽使用藥物。
她在樓下的小公園裡坐了兩小時,突然站起來,拿着繳費清單去了收費站。
“快點?後面還有人排隊呢?”收費站的護士向她伸出手,卻見她攥着卡半天不鬆手。
這樣的人她見多了,就是捨不得錢唄。可是人都生病住院了,再捨不得這錢也是要花的。
喬佳寧將卡遞出去,被那護士毫不猶豫地抽走。當那邊緣擦過自己的指尖,彷彿在自己心上劃下的一道傷口。
喬佳寧從繳費窗口離開的時候,脣角牽起一抹自嘲。
果然是人窮志短!
乘着電梯上樓,推開病房的門,發現鄰居方嬸也在,便打了招呼。
“佳寧回來了。”方嬸看到她很高興。
在她看來喬媽媽不容易,其實喬家這兩個丫頭更不容易,所以她是心裡憐惜她們。
而喬媽媽聽到聲音,轉過頭看到喬佳寧時,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張張合合卻沒有發出聲來,只是臉色憋得通紅,可見她有多麼激動。
“媽,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姐姐都回來了,她會解釋清楚的。”喬可遇在一邊勸着。
喬佳寧走過去,握住媽***手。她賭氣的想抽回,可是剛醒過來身體虛弱,怎麼也動不了。
“媽,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保證我還是原來的我。你好好養病,有什麼事,我們出院再說好不好?”
“是啊,有事還是回家去解決。”方嬸在旁邊跟着勁。
喬媽媽只得別過頭,賭氣地不看喬佳寧。
“我燉了雞湯,佳寧啊,喂喂你媽。”方嬸在一邊打圓場。
“嗯。”喬佳寧應着,將牀頭邊的鐵櫃上放的保溫瓶打開,倒了一碗打算喂喬媽媽。
湯匙送到脣邊,喬媽媽又不給面子地別過頭去。
方嬸嘆了口氣,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他們再鬧也是母女,方嬸倒是不怎麼擔心。
喬佳寧見母親不喝自己喂的,就將碗遞給了喬可遇,自己起身去方嬸。
出了門,方嬸拉着喬佳寧的手說:“你也別怪你媽,她犯這個病,還不是聽了鄰居背後裡議論你和你吵了起來,急的。”
喬媽媽一直是個溫婉的xing子,平時與社區裡的人都相觸的很好。那天聽到有人說喬佳寧的不是,可是第一次見到她那麼激動。
“我知道。”喬佳寧應着。
方嬸欣慰地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醫院。
喬佳寧推開病房進去,看到媽媽正在一口一口喝喬可遇喂的雞湯。
她雖然心裡是愛媽***,但是小時候不懂事,有段時間曾經像別人一樣憎惡自己的媽媽是小三,從那以後兩母女就沒有再像小時候一樣親密。
喬可遇卻不同,她心裡沒有那些深的愛憎分明。即便自己被罵私生女,她一樣喜歡粘着媽媽,又加上她是小女兒,所以兩人看上去要比她與喬媽媽親密許多。
幸好有這個妹妹中和,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與媽媽如何相處……
彼時的樓少東已經被送往醫院,經過搶救,在醫院暈迷了差不多三天才甦醒過來。只是身上多處骨折,躺在病牀上不能動彈。
對於樓母來說,丈夫的病情剛剛穩定而已,這會又見兒子出了事,接連的打擊讓她差點承受不住,人也快速消瘦下去。
這天中午,她正在給兒子喂湯。卻見兒子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電視上新聞上,那裡正在報導樓氏食品中毒案的進展。
“公司的事你不用cao心,交給少擎處理就好。你只管好好養着。”樓母說。
樓家是個大家族,旁系衆多,卻只有樓少東這根獨苗是樓父的兒子。如果不是他們父子接連出事,她是說什麼也不會讓樓少擎插手的。
不過幸好他是公務員,平時又與少東交好,看着是個沒什麼企圖心的孩子。更何況他的仕途,還要有樓氏的支撐,所以互利的事,交給他也比較放心。
樓少東聽了母親的話,緩慢地點了點頭。
“再吃點吧。”樓母將弄了一勺湯送到他的脣邊勸着。
他身體虛弱,前三天都是靠輸營養液,這會還不能吃飯,只能吃些流食。這張俊美的臉,已經深陷了下去。
樓少東搖頭,目光望向窗外,現在吃什麼都沒有胃口。
“你還在想着那個喬佳寧?”樓母看着他的神色,忍不住問。
“媽,你是不是有她的消息?”樓少東轉過頭來問。
樓母看着自己的兒子,原本黯淡的眸子,在提到喬佳寧時瞬間就有了神采,真不知道一向精明的兒子中了什麼邪。
“你出事她就跑了,聽說還花了你一大筆錢,這樣的女人你還惦記她做什麼?”
樓少東聽了閉上眼睛,蹙起的眉心間露出些許疲憊。他不相再跟母親爭辯,她也不瞭解自己與喬佳寧之間的事。
“媽,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吧。”樓少東下了逐客令。
樓母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半晌,才忿忿地離去。
不久後,門再次被敲響,成昱走了進來。
“哥,今天感覺怎麼樣?”成昱問。
樓少東沒回答,只急切地想知道喬佳寧的狀況:“怎麼樣?”
成昱的臉色有些凝重,他說:“我去了你的公寓,她不在。”說着將手裡的筆電打開,讓他看到上面的畫面,說:“這個翻倒在客廳的地上。”
由於是插着電源的,也沒有摔壞,所以屏幕上的網頁還是喬佳寧走時的樣子。
樓少東這時再看自己與莫珞的那些報道與照片,竟一時分不清心頭的複雜。看來,喬佳寧已經知道他與莫珞之間發生的事了。
“你的副卡在s市有消費記錄。我就猜她回了自己家。所以就打電話讓人查了一下,才知道她媽也住了院。”成昱回答。
“你說她媽也住院了?”樓少東驚問。
第一個竄進腦海中的影子,便是喬佳寧焦急的臉。她見過她有多緊張家人、朋友,所以發生這種事,依她的xing格該是當面與自己對質,而不是一聲不吭地離開。
因爲這個訊息,樓少東終於鬆了口氣。只要他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他相信自己解釋得清楚。
“嗯。”成昱回答。
他等了一會兒,見樓少東不說話,又問:“要不要我過去一趟?”成昱又問。
樓少東想了一下,卻搖頭,說:“她現在照顧她媽,肯定忙得焦頭爛額,再過些日子……”他看了一眼自己滿身纏的紗布,無奈地說:“我自己去。”
她既然肯用自己的錢,就說明喬佳寧還沒完全將他定爲死罪,這事並沒有他想的那樣嚴重,彼此這樣冷靜一下也好。
而且成昱去了,總要解釋自己爲什麼不親自去,那麼自己受傷的事勢必就會牽扯出來。現在的情況已經夠亂了,他想在自己傷好之前,還是不要讓她知道自己車禍的事吧,免得她兩頭分心。
再說,他不止要接回喬佳寧,更重要的是要向她的媽***將兩人的事情說清楚,讓她放心把女兒交給自己。所以自己去才顯得有誠意,也鄭重一點。
他原本打算的很好,殊不知,有些事註定要錯過……喬媽媽在醫院住了差不多一週左右,雖說是姐妹兩人輪流着照顧。因爲喬可遇每天都要上課,所以大多時候照顧喬媽媽還是喬佳寧。
說到底畢竟都是自己的女兒,時間一久,喬媽媽對她的態度也漸漸軟化下來。喬佳寧雖然什麼都沒說,卻讓她相信自己。
喬媽媽看着那樣的喬佳寧,她與喬可遇不同,一直獨立而有主張。想到她從小的對自己身世的憎惡,心也慢慢放下來。
喬媽媽在女兒們的悉心照料下,身體恢復的很快,不久後就出了院,搬了家去休養。
而對於喬佳寧來說,這段日子卻並不那麼好熬,她不知道該怎樣向自己的母親解釋自己與樓少東的事。而樓少東那邊依然也沒有消息,偶爾也打過打電話過來,但她看着在掌心震動的手機半晌,想到那天聽到的話,就賭氣的不肯接。可是等到那邊的電話掛斷了,她又會心思紛亂。
喬佳寧一直以爲自己是個作事果斷的人,到了如今才知道,面對愛情時她一樣懦弱和小心眼。夜深人靜時摸着疼痛的心口,她知道她還是在等樓少東能親自來給自己一個解釋。
她在等着他的出現。
開始時她還在想着,樓家接連出事讓他脫不開身,爲他的遲遲不出現找着藉口。可是隨着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樓少東依舊沒有露面的意思,就連胸口那股痛疼都漸漸變得麻木起來。
儘管她以爲僞裝的很好,可是喬媽媽還是看出她有心事的。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她也不忍心再逼問樓家的事。
這幾天喬可遇忙着學校裡的什麼競賽,每天早出晚歸的,家裡只有她們母女兩個人。早上,喬佳寧拎着菜從外面回來。走近樓道,就被方嬸喊住。
“方嬸,有事?”喬佳寧問。
“正好,有你的快遞。”方嬸本來坐在樓下看孫子,正趕上送快遞的,她就給代爲接收了。
喬佳寧接過後道了謝,看着收件人是自己,拿着便上了樓。
喬媽媽剛吃了藥,正在自己房間裡休息。她將菜擱進廚房,就回來自己房間。將快遞拆開,她開始也沒有多想,直到裡面的照片掉出來,目光觸及到上面的畫面,她才怔住。
那是樓少東與一個女人的合照,那女人是黑色的直髮,齊劉海,眉目精緻。這個女人的五官太過熟悉,即便看起來比她在網上查的那些要成熟許多,但是她也能肯定就是莫珞。
頓時,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緊窒起來。
她不是死了嗎?爲什麼會和樓少東在一起?
想到那天樓少東在社區外,從車下來追出去的神色,難道這個莫珞真的沒有死?他這麼久不來找自己,是因爲她?
別拿自己和她相提並論,你不配!任何人都不配!那天他的嘶吼又在耳邊響起,讓她胸口猛然感覺一陣刺痛。
她的手左胸上,也不敢再亂想下去,這時門板被人敲了兩下。
“姐?”喬可遇的喊聲傳過來,然後推開門。
喬佳寧回神,將那幾張照片放回快遞袋裡,應了聲:“回來了?”
“嗯。”喬可遇應着走進來,將自己的包擱在書桌上。她們家是兩居室,姐妹兩人一直擠在一間屋子裡,也都習慣了。
她轉過頭來,看着喬佳寧的臉色很差,關心地問:“姐,你沒事吧?”
喬佳寧搖搖頭,突然想起什麼。起身來拿起自己的包,收拾了幾件東西塞進去。然後拿起那個拆開的快遞袋,說:“我有事要回j市一趟,照顧好媽。”
“好。”喬可遇應着,看她匆匆忙忙的,想叮囑她一句都沒得及。
喬佳寧出了社區,走出去很遠纔打到車,然後從長途客運站出發,一路載着她駛向j市。
一路上她都抓着那個快遞袋子,她想樓少東就算放不下莫珞,她也應該當面問清楚,而不是這樣不明不白的再拖下去。
況且,她如今已經拖得太久,這件事即便是自己痛,都應該痛得明明白白,斷得乾乾淨淨纔對。
“到站了,到站了。”客運車終於晃晃悠悠停下來。隨着車門打開,一股汽油的味道迎面撲來。
喬佳寧本來就坐了許久的車,感覺腦袋暈暈乎乎,這股氣味迎上來,讓她捂着嘴就是乾嘔了一聲。這種感覺像是暈車,她拿着隨身的水灌了一口,等感覺好一點才下車。
今天j市的天氣灰暗暗的,沒有一絲陽光透過來。入秋了,風吹過來帶着些微的涼意。喬佳寧出了客運站大門,外面都是派發的小廣告的人,報紙也被颳得滿地都是。
她腳踩在報紙上被跘了一下,目光落在旁邊的小報亭上。小報亭的椅子上擺着一臺老舊的電視機,上面正在播放着當天的j市午間小娛樂。
因爲提到了樓氏的字眼,才讓她不自覺地關注。上面報導樓氏與莫氏合作聯手,影像好像是在一個簽約儀式上,樓少東西裝革履,與對方代表相握着,脣角含着慣有的笑容,看上去那般意氣風發。
畫面一轉,便是樓少東離開會場的畫面。雖然只是個背影,但猶可看出他摟着一個女子。那女人微微側過來頭來,輪廓正是莫珞的。
“這是我們的小娛記者今天上午發回來的報導。”主持人的聲音在鬧哄哄的人聲中透過來。
喬佳寧看着報亭**的報紙、雜誌,那些花花綠綠照片,都標着醒目的標題。佬被遙傳過世的莫家失蹤千金莫珞,日前突然出現在媒體面前。樓少東與莫珞如此高調亮相,兩人行爲親密,可能重續前緣……
喬佳寧看着那些,心忽然就涼了,她覺得自己真傻,怎麼就相信他說愛自己的話。愛一個人,可以這麼容易就遺忘嗎?
此時的樓少東眼裡恐怕莫珞,恐懼從來沒想起過自己吧。喬佳寧,你到底算什麼呢?還巴巴地跑來想着問個清楚,人家怕是連跟你斷決關係的時間都沒有。
身子慢慢蹲下去,雙臂環抱住自己,突然就覺得好冷好冷。
“姑娘,你沒事吧?姑娘?”旁邊小報亭的老闆過來撿報紙,看到她的情緒不對,就忍不住問了兩句。
喬佳寧擡起頭來。
那老闆見她臉色蒼白如紙,不由嚇了一跳。說:“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
喬佳寧搖頭,然後慢慢站起來。
目光掠過老闆手裡的報紙,她突然覺得j市自己沒有必要再待下去了,便慢慢走回客運站。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買的票,怎麼坐上了回s市的汽車。
“唔……唔……”下車時本來就暈車,這會兒車子纔出了j市,她就覺得胃裡翻騰。
拿了車上給乘客準備的塑料袋子,一路狂吐。其實早飯也沒吃多少,中午坐車又過了點早,胃裡基本沒有什麼東西,吐出來的都是黃黃的膽汁,難受極了。一路捱下來,臉上焦黃焦黃的,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姑娘,到站了,有沒有人過來接你啊?”坐在她旁邊的大姐一路照顧着她,看着她這樣子關心地問。
“沒事,謝謝你。”喬佳寧道了謝,隨着人羣下了車。
s市的天比j市也好不到哪去,才下午四點而已,天色就已經暗下來。頭頂的天色烏雲罩頂,彷彿隨時都有一場大雨欲來。
喬佳寧看着外面過來過去的人羣,熙熙攘攘的,眼前的視線有些恍恍惚惚。
“小姐,要坐車嗎?”車站外的黑的士過來攬活。
她卻撐不住,一頭就栽了下去。
“哎,小姐,小姐?”那人也驚了,這叫聲引來許多人的圍觀。
這時程式從人羣外圍經過,他原本是過來接人的,也無意多管閒事,只是目光從人羣的間隙掠過。有些人就是那樣,對自己來說是特別的,只需一眼便可認出來。
他眼中一驚,衝過人羣上前,將她的身子翻過來,看到果然是喬佳寧。她已經失去意識,整個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佳寧?佳寧?”程式喊着將她抱起來,穿過人羣,放到自己的車上,一路朝着附近的醫院開去。
喬佳寧醒過來的時候,頭疼欲裂。經過了這麼久,胃部依舊翻騰,渾身都難受的要命。
“小姐,你醒了?”守在身邊的護士說着,扶着她的手幫她坐起來。
喬佳寧目光掃過室內,知道自己是在醫院裡,便問:“我怎麼了?”
“送你來的先生說你在長途客運站暈倒了。既然懷孕了,最好還是不要長途奔波,尤其是頭三個月,很危險的。”那護士叮囑。
“你說什麼?我懷孕了?”喬佳寧驚叫。
“你不知道?”護士問着將牀頭的單據拿給她看。
喬佳寧看到妊娠兩個字時,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哎,小姐,你沒事吧?”那護士看着她臉色變得愈加不好,有些擔心地問。
喬佳寧搖頭,目光在牀上掃了掃,終於找到自己的包,抓起包便往外走。
“哎,你現在的情況很危險,醫生說有先兆流產的現象,需要住院觀察的。”
喬佳寧走得很急,而且因爲妊娠兩字弄大腦一直嗡嗡作響,根本沒有聽到護士的喊話。
乘着電梯出了醫院,手摸着墜痛的小腹,騙人的,肯定是騙人的,她怎麼會懷孕呢?
她是喬佳寧呀,喬家獨立自愛的大女兒。她想到媽媽大病初癒,想到倚靠着自己的妹妹,又想到摟着莫珞的樓少東。
她怎麼能有孩子?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都沒有注意對面有個小孩子橫衝直撞地跑過來,兩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哇!哇哇……”孩子的哭泣聲響在街邊,後面跟過來一些腳步聲。
小孩子的媽媽心疼地哄着孩子,將他從地上抱起來,指着跌坐在地上的喬佳寧,便大罵:“孩子不懂事,大家也不長眼睛嘛。撞倒了我們孩子,連聲對不起都不說。”
那家長先聲奪人,大聲是嚷嚷着。
而癱坐在地上的喬佳寧,摔倒在地的剎那,肚子便傳來一陣痙攣般的疼痛。疼得她臉色蒼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算了算了,孩子也沒事。”孩子的父親說着,便將妻兒拽走了,沒人理會喬佳寧。
“佳寧?”過了許久,頭頂上突然傳來小心翼翼的叫聲。
她慢慢擡起頭,直到茫然的眼眸中映出程式擔憂的臉部輪廓。
程式看着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想要搭一把手,卻被她躲開。然後在程式的驚訝中,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快速離去。
她這樣做,只是下意識的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此時的狼狽,不管是內心還是外表,都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卻並不知道其實程式將她送來的醫院。
“姑娘,去哪?”年紀稍長一點的司機問。
她的眼裡又閃過片刻的迷茫,低頭看着自己這身狼狽,耳邊還有那個抱着孩子的女人叫罵。此時此刻,她多想自己也是個孩子,只是闖了個禍,便可以躲在媽***羽翼下。
不知不覺就報了自己家的地址,從出租車下後就像一抹遊魂。
她到家時,喬可遇已經去了學校還沒回來,喬媽媽開門後看到她這個樣子也嚇了一跳。
“佳寧,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難看不說,身上的衣服沾着土,手肘處還有擦傷,可把喬媽媽嚇了一跳。
喬佳寧搖搖頭,任媽媽扶着自己坐到沙發上。
喬媽媽溼了條毛巾給她擦臉,淨手,發現她手裡拿着本病歷,疑惑地打開來看了一眼,臉色驟然大變。
“你懷孕了?”喬媽媽猛然站起來,聲音尖利地揚高了幾度。
喬佳寧閉上眼睛,卻抑止不住眼裡的淚意。她累了,又累又受傷又狼狽,只想躲在媽***懷裡哭一場。
可是喬媽媽看着這樣的喬佳寧,心裡又驚又痛。她扯着女兒的肩膀問:“孩子是那個姓樓的?我就知道,平白無故的,人家家裡人怎麼會到咱家說那些話?我平不是讓你檢點一點,檢點一點。現在弄出人命,該怎麼辦?”
說着手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喬佳寧身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喬佳寧就那樣任她打着,怎麼打,也不若心裡的難過。
“人家不肯負責是不是?都告訴你那些富家子靠不住,靠不住。媽***教訓還不夠嗎?你怎麼這麼賤,這麼賤。”拳頭如雨點,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身上,喬媽媽一邊打罵一邊哭。
喬佳寧心裡那股驕傲突然就被激起來了,她冷着聲線說:“靠不住,我就自己養好了。”
喬媽媽看着她下巴微揚,臉上的那股倔勁,氣得渾身直哆嗦。
自己已經是這樣了,她失望的是女兒居然還不知悔改。揚手就衝她的臉甩了一巴掌,罵:“不要臉。”
喬佳寧用手捂着火辣辣的半張臉,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媽媽。
喬媽***臉上都是失望,從她住院起女兒就讓她相信自己,她看女兒臉色不好才一直沒問。難道這就是相信的結果,給她懷了個野種回來?
“你給我滾,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喬媽媽指着門口吼,臉上帶着恩斷義絕的神色。
喬佳寧本來就已經夠無助了,她回來只是因爲自己是個受了委屈的女兒,下意識地尋求媽***溫暖。然而喬媽媽只顧着自己的失望,並沒有顧及這些。
喬佳寧眼裡淌着淚,帶着那份委屈奔出家門。跑出樓道時,外面已經下起了雨。
外面天空已經完全暗下來,這場雨來得又兇又急,喬佳寧身上的衣服很快被淋幹。但她就是像個迷路的孩子,在滿是積水又溼滑的路面上奔跑。
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有人撐着傘,有人穿着雨衣,都在找避雨的場所。好像所有人都有去的地方,只有自己沒有方向。
神思飄忽間腳下一滑,再次跌了下去。與下午摔得那下不同,她的肚子絞痛起來,真實地感覺到有股熱流從體內衝出來,她纔想起自己的孩子。
抱着肚子想要站起來,可是痛得額頭都出了汗珠,與雨水混和着落下來,還是使不上一點兒力氣。閃電將天空點亮,她看着自己跌坐地方,積水漸漸被染上了紅色,心裡更加恐懼起來。
程式開着車經過時,就那樣看到跌坐在地上掙扎的喬佳寧。他不顧後面車子的叫罵,停了車便朝着人行道這邊奔過來。
“佳寧,喬佳寧!”肩被人撐住,她抹開眼前溼了的髮絲,看到雨簾中站在眼前的程式。
“怎麼了……”程式擔憂地問着,目光觸及到地上的血水時,跟着嚇了一跳。
“送我去醫院。”這個時候,喬佳寧反而清醒起來。
“好。”程式回神,馬上將她打橫抱起來,放置在副駕駛座。
引擎發動,衝破雨簾,直接駛去醫院的方向。
彼時。
j市,一輛黑色的房車開進軍區醫院,平穩地停在住院部樓下。
司機從車上下來,把後車座的車門打開,彎腰將樓少東攙了出來。
“少東,慢一點兒。”後座另一邊車門打開,莫珞走過來攙住他。
“讓他來就可以了。”樓少東說着將手臂從她掌心裡抽出來,然後將身體重量交給司機,這般不動聲色地與她拉開了距離。
莫珞站在原地從落空的掌心中擡目,望着樓少東走進住院部裡的身影。他這樣的反應明明不該意外,心頭還是涌上一陣失落。
樓少東乘電梯到了特護樓層,護士已經推着輪椅在等候。扶他坐上輪椅後,司機乘了電梯下樓,護士將樓少東推進病房裡,就見堂弟樓少擎等在房內。
“什麼時候來的?”樓少東問。
“你開新聞發佈會的時候。”樓少擎回答着走上前來,從護士手中接過輪椅。
樓少東笑了笑,示意護士出去。
樓少擎將輪椅推到病牀前,樓少東手撐在牀邊上站起身子,然後慢慢坐到牀上。
“你這個樣子,做多久復健才能恢復?”樓少擎看着他吃力的樣子蹙眉。
這個堂哥打小熱愛運動,曾經是個出色的冰球運動員。雖然莫珞出事的時候,他雖然選擇放棄了那項運動。可是看到他這個樣子,他不是不免爲他着急。
“怎麼?才cao心了幾天公司的事,就煩了?”樓少東故意將他的關心曲解,打趣地問。
樓少擎看他還有心情打趣,也跟着笑起來,說:“是啊,煩死了。公司雖然是我的運作,可是打贏了卻算是哥的功勞,我這個站在幕後的人很不甘心呢。”
“那你辭職好了,樓氏我讓給你。”樓少東大方地說。
“得嘞,別說大伯母不願意,就是願意我也不想要,這個位置哪有我現在過得舒心。”玩笑歸玩笑,有些事樓少擎也知道這話不能當真。而且他說的也是實話,他喜歡從政,對家族事業並不感興趣。
“知道你不願意,不過你還幫我再撐幾天。”這話題他們從小到大討論過無數遍,正因爲不會有人當真,纔會這般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怎麼?”聽他這話,好像有什麼事要處理一樣,樓少擎不由重視起來。
“我明天要去s市一趟。”樓少東回答。
“去找嫂子?”樓少擎問。
“嗯。”樓少東點頭。
因爲前陣子樓氏出了事,接下來又是樓父住院,這一系列事件致使樓氏的股票跌落,遭成很大的影響。所以樓少東的車禍是對外是保密的,這次的新聞發佈會是爲了告之大衆,他們得到了莫家的支持。
在醫院裡拼命做復鍵的樓少東也是爲了這一天,因爲沒有再辦法再躲下去,這纔不得已露面。現在事情雖然不能說完全解決了,也勉強告以段落。
他私下問過主治醫生,自己身體也被允許短暫的旅途。趁着大衆轉移視線,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喬佳寧,尤其是她到現在仍不接自己的電話。心裡越發地想念她了,有時都想得心裡發疼,恨不得馬上見到她。
只是樓少東他不知道,樓少擎與母親爲了造成他在外面活動的假像,讓莫珞配合作了許多假照片發佈在媒體上。
莫珞原本便是樓少東的未婚妻,如果沒有當年的意外,兩人也早就結婚了。可是如今樓少東新婚,傳言死去的莫家大小姐又回來,且與之交往頻繁。對於這段撲朔迷離的感情糾葛,人家自然更加好奇樓少東的感情歸屬。
樓少東與莫珞在媒體面前如此高調,喬佳寧一直又遲遲不肯出現,加上最近又與莫氏促成了合作。如果單單拋卻所謂的道德戒條,諸多公司還是對樓氏抱着極大信心的。
樓氏是保住了,這一切看在喬佳寧眼裡卻信以爲真。或者樓母根本沒有想到過她,而又刻意向樓少東隱瞞,兩人就這樣被蒙在了鼓裡。
當然,這些事樓少擎是知道的,只是他抱着僥倖的心理,想着喬佳寧身在s市,未必就會關注樓氏的新聞。
這時門被輕敲了幾下,樓少擎的秘書走進來,先向樓少東打了聲招呼,喊:“樓少。”
樓少東頷首,看向堂弟說:“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在我這裡耗着。”
樓少擎點頭,便跟着秘書走了。
樓少東將背倚靠進搖起的牀,伸手摸向牀頭上放的筆電,指尖在上面細細地摩擦,想着明天就可以見到她了……
喬佳寧再醒過來時,還是在那間病房裡。
她蹙着眉慢慢睜開眼睛,渾身都虛脫了似的沒有力氣,肚子的感覺也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直到看到撐在牀側的打盹的程式,記憶彷彿纔回籠回腦海。
她記得外面在下着雨,自己跌坐在地上,藉着閃電劃過天際的光,她看到周身的積水都變成了紅色……想到這裡她猛然坐起來。
“佳寧,怎麼了?”守在身邊的程式醒過來,看着她驟變的臉色問。
她看了程式兩秒,然後伸手慢慢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似乎還留在餘痛,問:“我的孩子呢?”聲音那樣機不可聞。
程式低下去頭,不忍看她的眼睛。他沒有回答,卻已經表明一切。
喬佳寧低眸,手隔着衣物在自己的小腹上摩擦,彷彿還能清楚地記得,當時那股熱流從下身涌出來的感覺。
他一直存在的這樣悄然無息,那大概是唯一一次她能感覺到的這個孩子的存在,卻是失去的那一刻。
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這個生命已經悄然存在。她才真實地感覺到他,卻已經是失去的那一刻。她甚至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他,他就已經離開了自己。
手攥緊腹部的衣料,此時此刻她彷彿還能感覺到澆在自己身上的那冰冷的雨水,周圍是那潮溼又血腥的味道。牙死死的嵌進脣肉裡,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佳寧,你別這樣。你如果難過,你就哭出來。”程式看着她這樣子擔憂地喊。
喬佳寧慢慢側過頭,看着他的脣角卻牽起一抹奇異的笑。她問:“我爲什麼要難過?樓少東找到了舊情人你知道嗎?這個孩子來得本來就不是時候,他是多餘的。我正不知道拿他怎麼辦呢,他就沒了……不用我自己選擇,多好……”
她眼裡明明凝聚着淚水,可是卻故意裝着輕鬆的語氣。殊不知,每一字每一句都讓人聽着心酸。
“佳寧,你想哭就哭出來吧。”程式心疼地抱住她。
喬佳寧卻拒絕他的懷抱,她告訴自己再也不需要男人的倚靠,她死命地推着他,程式卻不放手。兩人就這樣撕扯着,最終她抵不過程式的力氣,被他死死錮在懷中。
終於筋疲力盡的喬佳寧,在他懷裡真實地感覺到了那種無力感,再也忍不住心裡悲痛漸漸哭出聲來。她就臥在他的懷裡,咬着脣,那壓抑的哭聲如同受傷的小獸,每一聲都讓程式跟着心痛……
哭完之後,她便開始不吃不喝,精神萎靡,不管程式和她說什麼,她都像沒聽見一樣,整個人快速消瘦下去。程式怕她想不開,所以無時無刻地不守着她。
其實他想多了,喬佳寧xing格堅韌的很,她是太傷心,卻還沒有到想不開的地步。
第三天一早,程式從外面買飯回來,就見喬佳寧從牀上爬了起來。
喬佳寧將自己洗漱乾淨,然後喝掉了程式買回來的粥。儘管東西擱進嘴裡還是如同嚼蠟,她仍然裝着胃口的樣子硬香下去,對着程式笑。
儘管程式看着她裝得辛苦,眼睛裡仍然有抑止不住的悲傷,可是看得出她並沒有輕生的念頭,她在努力地讓自己活下去,足以令程式欣慰。
看着這樣的喬佳寧,程式終於放下心來。這纔想起來自己兩、三天沒有換衣服了,便拜託了護士,自己回了趟。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在回家洗了個澡,換了套衣服,又精心爲她熬了補氣血的湯。再提着保溫瓶回到病房時,喬佳寧已經一走了之。
病房裡的牀位是空的,被子什麼的都已經收拾乾淨,屋子裡沒有半分住人的跡像。
“護士,這間房的病人呢?”程式慌張地出門,拽住路過的護士問。
“已經辦了出院手續,走了。”護士理所當然地回答。
“走了?”程式一驚,又着急地問:“去哪了?”
她的身體還那麼虛弱,怎麼就走了呢?而且她的心情也不好,爲什麼不跟自己打聲招呼?
“她出了院就不是病人了,我們管得着嗎?”那護士推開他,然後不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走開。
程式手裡的保溫瓶掉到地上,轉身就往醫院外跑,看着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他居然再一次把喬佳寧弄丟了……
彼時的喬佳寧,程式走後就辦了出院手續,換了自己的衣服離開了醫院。
其實,自她吃下第一口東西開始,她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出了醫院後,先是找到了一家口碑不錯的律師行,找了一個律師。
喬佳寧與律師寒暄了兩句,便直接說明來意。她要律師幫她擬寫了一份離婚協議書,由於她什麼也不要,所以沒有財產糾葛,更沒有孩子的撫養權問題,所以事情非常簡單。
三十分鐘後,她拎着這份文件出來,又進了郵局。從錢包裡抽出樓少東給的副卡,連同自己簽好的離婚協議書,以及一張十萬元的欠條都塞進快遞袋裡。一字一劃地寫上樓少東的名字、地址,然後交給了工作人員。
這是樓少東在s市尋她未果後,收到的最後一份關於喬佳寧的東西。
自此,再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