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可遇的手肘撐在牀面上,儘管這下力道不小,但終究沒有傷到自己。她側過頭看向皇甫曜,披散的長髮如同栗色的緞子遮着側面,但猶可以看到他的額際的青筋鼓動,似在極力隱忍着怒意。
她也知道,他不會這樣輕易放了自己。但是她已經心力交瘁,沒有力氣再與他爭辯。
“我媽已經過世了,你還想怎麼樣?”語調並不高揚,但是卻透着濃濃的哀傷。
跟着他,她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大,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自己?
“那不是我的錯。”他抓着她的手臂,聲音微揚,甚至帶着一絲尖利,臉上蘊含着怒意。
喬可遇眼裡蓄着淚水,脣角的笑溢滿苦澀。不是他的錯?是吧,他這個人以前就是那般的囂張的,多難聽的話從嘴裡說出來,他都不曾在意對別人的傷害有多大。
她都已經習慣了,但是自己的媽媽不會習慣,沒有一個母親能聽到那樣侮辱自己女兒的話,還能保持冷靜。
“你明知道,那些都是說給綁架的人聽的。”他揪着她的領子,想要將她搖醒。
說句不客氣的話,是她自己的母親蠢,纔會相信那些話,自己害死了自己,難道就因爲這樣她就離開自己?
喬可遇看着他,她相信他關於那些錄音的話,因爲他沒有撒謊的必要,這些話自己從前也聽得太多。可是……
“可是我媽死了。”這纔是重點。
她接受不了!
不管喬媽媽是因爲錄音死的,還是因爲腦癌死的,他那段話都是導火線,這件都跟他沾染上了關係,她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所以她沒有原諒他,更沒有辦法原諒她自己。
皇甫曜抓着她領子的手也在微微地發抖,因爲喬可遇說的對,喬媽媽如果不是聽到了那段錄音,她絕不會死,雖然他並不認爲這是他的錯。
“方誌恆已經死了,你是不是想要陶家母女給你媽陪葬?”他問,臉上的線條鋒利而冷峻。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神色,彷彿她只要點頭,他殺人放火都會去做。如果這件事一定要有人來背,那他就去找出那個人。
喬可遇看着他眸底的那點赤紅,帶着非要留下自己的執念與堅持。除了他,彷彿這個世界都任由她處置。但是有什麼用,她最不想面對的還是他。
而他只是偏執地牽怒別人,卻不肯面對自己。
“皇甫曜,你能殺了你自己嗎?”她問。
真是狠。
這句話如同刀子,直接捅進了皇甫曜的心臟裡。
“你就那麼恨我?”恨不得他死?
喬可遇看着他,想起第一次酒醉在瞰園裡醒來,想到油艇上他將自己扔給那些男人,想到她手攥着韓少琛送的鏈子被他**,想到她自己逃跑,被他抓時那些屈辱的對待。
她恨,恨得渾身的血液冰冷凝固。手指緊緊抓着身下的牀單,因爲用力而顫抖。
可是媽媽生病時,他也曾經握着自己的手,替她安排好一切。丁瑞要掐死自己時,他也緊張過,那種抱着她用力的心跳聲,似乎還敲擊着耳膜。
他曾經牽着自己的手,說我們一起逃吧。自己被綁架的時候,他也曾經冒着生命危險來救過自己。她猶記得那個溫暖的懷抱,壓低着聲音對自己說,找機會讓她逃掉,不用管自己。
她沒有忘記,那時候他的背上還抵着一把槍,隨時會要了他的命。
他也曾經孩子氣地將枕在她的腿上,輕吻着她的肚皮說:“寶貝兒,爹地愛你!”
她咬着脣,沒有辦法再想下去,因爲發現恨,原來也很難。
“你放過我吧,求求你放過我!”她抱着腦袋崩潰地喊。
正因爲無法完全做到恨,所以更不知道怎麼面對。
“我放過你,你又何曾放過我?”他攥着她的胳膊,這聲音透着猶不知的絕望。
如果可以,他真想對她狠一次。如同對待曾經的那些女人一樣,將她扔得遠遠的,遠離自己的視線,永遠不會想起。
偏偏的他的手就粘在她的胳膊上,不想放開,永遠不想,只想擁她入懷,直接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去,再也不會分開。
事實上他已經那麼做了,將她緊緊地擁進自己的懷裡,感覺這一刻的真實。但是喬可遇卻反應激烈,用力地掙脫。
“不要,不要!”她推搡,她捶打,抗拒着他的靠近,每一根神經都在散發着排斥的訊息。
皇甫曜的臉色陰鬱,將她強壓在牀上。
她瘋了似的拳打腳踢,腳踹在他的肩上。皇甫曜也怒了,痛恨蓋過了理智,伸出手掌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
喬可遇反而不動了,她擡目看着覆在自己上方的,皇甫曜的容顏,那樣的眼神恨不得撕了自己。這纔是他,是真正的皇甫曜。
但是她迎上他的眸子是無懼的,在送姐姐走時,她就已經決定,一定要掙脫這個男人。
“皇甫曜,你有本事就真的掐死我。”她真的在不怕死的激怒他。
皇甫曜死死地瞪地着她,死死地瞪着,手一點點地收緊。他也是真恨不得殺死她,只有她死了,自己的心纔不會這麼痛,自己纔不會這麼失控。
“大少,你做什麼呢?喬小姐還懷着孩子呢!”蘭嫂驚駭地叫,着急地撲過來。
舊樓裡的隔音很差,蘭嫂在廚房裡聽到爭吵,本來只是不放心的過來看看。沒想到看到了皇甫曜掐住喬可遇的這一幕。
皇甫曜聞言,手猛然頓住,然後慢慢鬆開了她。
喬可遇被掐得差點窒息,呼吸猛然順暢,反而被嗆得趴在牀上一陣咳嗽。
“大少,喬小姐你們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多少想想肚子裡的孩子啊。”蘭嫂站在那裡勸,已經忘了尊卑。
這兩個人都太瘋狂,作孽奧!
皇甫曜看着喬可遇因爲咳嗽抖動的雙肩,面色仍然冷峻,眸色幽深,讓人看不出情緒。半晌纔將目光移開,擡步便外走。
喬可遇咳得鼻涕眼淚全淌出來,最後將臉埋在牀單裡,不久抽泣聲從裡面傳出來。
她這樣鬧是在逼他,也是在逼自己。
皇甫曜又何嘗不懂……
她的母親過世,他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這樣的結果,他這幾天並不是沒有想過,畢竟他們之間如果單用感情維繫實在薄弱,因爲她的心從不在自己身上。
儘管這點他並不想承認,但他更不習慣自欺欺人。可是就算這樣,他仍然不願意放手,更不會允許她離開自己。
任何理由,都不行!
蘭嫂去洗手間擰了條毛巾給喬可遇,裡面哭泣才漸漸弱下來。等到她又拿着毛巾出來,迎頭看到皇甫曜佇立在那裡的身影。
喬家的客廳很小,只有幾平米,又擠滿了茶几、沙發等陳舊的傢俱,他頎長的身影站在那裡,更顯得突兀,與這裡那般格格不入,看上去有些寂寥。
“大少?”蘭嫂遲疑地喚着他。
皇甫曜回神,微側了側頭說:“好好照顧她。”便擡步走向門口,推開門,關上。
過堂的風凌厲地吹過來,室裡室外已經是兩個世界。
站在樓下,望着二樓的陽臺,心裡想如果暫時不見面,也許會好一點兒好吧?
這樣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她也許就會平穩下來,不如再拖一拖。
那天之後,皇甫曜倒是真的沒有來,也許偶爾“路過”也只是在樓下抽會兒煙,然後驅車離去。
蘭嫂已經完全住在了喬家,忙裡忙外的照顧喬可遇,方嬸偶爾來竄門子,並不瞭解情況,再加上蘭嫂有意誤導,只以爲喬可遇與皇甫曜鬧彆扭。
喬媽媽不在了,她作爲長輩總想勸幾句。見喬可遇不說話,自己也不太瞭解情況,也就慢慢地不提。
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着,皇甫曜沒有再出現,她知道蘭嫂一直都有偷偷向他報備自己的情況,只當不知。
皇甫曜知道喬可遇不怎麼出門,臉上的笑容也不多,但是心態還算平和。不想吵架,更不想看到她決絕的眼神,所以他就一直這樣拖着。
“喬小姐,方嬸叫我去買菜。早飯做好擱桌上了,你趁熱吃。”
冬天的早晨,總是沒有人願意早起。何況喬可遇的身子已經顯形,人也變得懶惰起來,這近一週幾乎天天10點左右才起牀,蘭嫂已經習慣了。
“好。”她含糊地應了一聲,矇頭繼續睡。
照顧她這些日子,蘭嫂已經慢慢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寵溺地搖了搖頭,已經換裝完畢,提着菜籃子便出去了。
防盜門關上的聲音響過很久,喬可遇才慢慢從牀上爬起來。房子雖然老舊,供暖設施還算齊全,所以並不太冷。她披了件羽絨外套出去,在家裡轉了一圈確定沒人,才折回臥室裡。
拉開衣櫃找了媽媽一件較寬鬆的羽絨服,顏色是棗紅的,不但色調暗,而且顯老。然後返回自己房裡換了衣服,纔將這件羽絨服套上,帶着人造絨毛的帽子將頭髮全塞進去,臉上又帶了防寒的口罩,將臉完全遮住。
因爲衣服寬鬆並看不出身形,這身打扮與外面那些大媽也沒有什麼區別。然後將事先準備好的身份證,護照和存款、卡和手機統統塞進包裡。
看了看錶,知道蘭嫂不會這麼快回來。在客廳裡又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深吸了口氣,推門離開。
也許是好久不出門了,下了樓,迎面而來的先讓她打了寒顫。四周看了看,心裡有些緊張,就連肚子裡的寶寶都搗亂,在她的肚子裡踢了一下。
喬可遇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這幾天胎動越來越明顯。如果這是離開皇甫曜唯一的方法,她現在只能這樣嘗試。
低着頭,匆匆穿過社區,路邊正好轉過停了輛出租車,她打開車門坐進去。
“去哪?”司機正在數錢,看到生意上門,直接將零錢塞進外套兜裡。
“天環客運站。”她摘下口罩說。
她上車時那司機只是草草掃了她一眼,以爲是個大媽,聽到聲音年輕,不由側目看了她一眼。發現居然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不由眸色詫異。
“麻煩你快點,我趕時間。”喬可遇蹙眉。她知道她的打扮在司機眼裡怪異,但沒有必要解釋。
“好,好。”那司機回神,發動引擎,車子竄出去。
心裡卻犯嘀咕,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年輕的女孩子喜歡扮老。
一路不算急馳,車子開得還算平穩,很快到了天環客運站。喬可遇付了錢下車,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過來的幾輛車子都載滿了人,想買站票都難。
風越來越凜冽地颳着她的臉,即便戴着口罩,都能感覺到微微的疼。她是最畏寒的,肚子裡的寶寶動得更厲害。她擔心接下來的客車裡也都滿員,看看錶,這個時間蘭嫂應該已經回家發現自己不見了。
不得已只好進了站,售票口的人不算多,但待車大廳裡卻擠滿了人。她排了十幾分鍾,終於到了售票口。
“麻煩給我一張去陽城的票。”她說着從錢包內掏出一張紙幣送過去。
那頭很快將票連同零錢遞回來,窗口冰涼的金屬碰着她的指尖,她的手有點發僵,拿着票欲走,腕子卻猛然被人抓住。
那是一隻男xing的手掌,手指白皙而修長,指甲修剪的整齊圓潤,幾乎可以稱之爲完美,堪比藝術品。但是隻有她知道,他的力道有多大。
心在一瞬間收緊,側目,果然映入皇甫曜妖孽的五官。
“要去哪?”他問,臉上的沒有帶笑容,也不嚴肅。但是那雙眸子裡,卻隱含着壓抑的狂潮。
喬可遇眸中驚異,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快找到自己。不,也許是跟着自己來的,不然不可能會這麼快。
“到底買不買?別耽誤我們時間。”後面傳來抱怨。
“麻煩你們讓一讓,不要擋住後面的乘客。”售票口的人站起來,提醒着兩人。
皇甫曜抓着她腕子的手收緊,硬拽着她離開。
喬可遇被他拖着走了兩步:“皇甫曜,你先放開我,你把我抓痛了。”她喊着,用力拂開他抓着自己的手。
皇甫曜果然頓住腳,回過頭來,目光冷冷地盯着她看。那眸子如同冰柱,凍得她不敢直視。
“跟我走。”他繼續抓着她,往門外扯。
“皇甫曜,皇甫曜……”喬可遇腳下趔趄,被他一路拖出大廳。
車子就停在大廳門口,喬可遇顧及肚子裡的孩子,被他強行塞進副駕駛座裡,鎖車門的提示音隨即響起,斷了喬可遇的出路。
“你這樣有意思嗎?”她問。
皇甫曜側過頭看她,問:“你今天打算去哪?”早知道她不會甘心,但是沒想到她真的會付諸行動。他以爲,最起碼要等生下孩子之後。
“去找個沒有你的地方,過着以前那種平淡的日子。”儘管上、下班辛苦,但不會有爭吵,不會有痛苦,不用面對他。
最主要的,她不想再見到與媽媽死有關的任何人,包括他。不對,尤其是他。
“沒有我的地方。”皇甫曜出神地望着窗外重複,然後看着他脣角扯出一抹笑意。
妖孽的五官因這抹笑而點亮,如同大雪初霽般的耀眼,卻是悲涼的。
他千方百計地將她鎖在自己身邊,用盡的所有手段,賠盡了所有疼惜。而她的願望,僅僅是找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多麼可笑!
“喬可遇,你能不能對我公平一點?”她媽***死,真的是自己的錯嗎?
喬可遇卻不看他,只盯着窗外,表情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