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茹是集團主辦會計,每個月月末總是她最忙的時候,有時候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集團剛收購了一個不小的公司,她出了幾天差,回來後又沒日沒夜做了幾天報表,還要做覈算、做調查、做財務分析、最後還要出財務報告。
那天下午方茹在公司忙到暈倒,被同事送到醫院。查了尿樣,發現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她很高興,拽着化驗單歡天喜地地回了家,想給丈夫一個驚喜。
夜幕籠罩下的小區花園裡,丈夫和別人十指相扣你濃我濃地就那樣闖進了方茹的眼裡。
她沒吵沒鬧。呆呆地坐在兩人看不見的角落裡看了那二人半響,才轉身默默地上樓。
餐廳裡她逛了幾條街買的那盞水晶燭臺還在歡樂地跳着燭火。桌上殘羹冷炙還未收拾……
次日她一個人去把孩子落了。她做不了單身媽媽,太苦。
她在醫院裡躺了兩個小時出來,徑直到火車站搭動車回了父母的家。那裡一直是能爲她遮風擋雨的港灣。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家的大院,在門外聽到裡面傳來激烈地爭吵……
十幾歲的兒子?
有女人來討要生活費?
鄰居眼見了多次父親和別的女人來往?
這是什麼情況?
她幾天前不是纔跟父親說過翻過年就接他和母親到身邊養老,幫她帶孩子的嗎?他們只她這一個獨生女兒。
方茹覺得她的腦子又空了……
渾渾噩噩地竟是不知身在何處。
腳下跟灌了鉛一樣,一步都不能動彈。
屋裡爭吵聲越來越大,母親還把父親推搡了出來,讓他滾。兩人在院裡拉扯,誰也沒看見一臉死灰站在院門口的方茹。
最後方茹又看見母親抱着一個大大的行李箱要往外扔,父親急着去搶,母親不讓……
方茹最後只看到母親被推搡着重重跌在那塊母親開的菜地上。
菜地裡有母親種的好幾壟菜,綠幽幽的,很是喜人,用鐵柵欄圍着。
是家裡原先舊的鐵門淘汰後,父親找人把它鋸成幾段才把菜地圍了的。那最頂上的尖刺部分就圍在菜地的最前面,有三四十釐米高,母親說這樣就不怕被貓狗竄進去糟蹋了。
方茹就那麼眼睜睜地瞧着母親被推倒在那尖刺上面,那尖刺穿透了母親的胸膛……
血染紅了方茹的眼睛……
母親說她怕痛,她不要火葬,要方茹把她葬在老家的青山公墓。
兩年前父親母親其實就在城裡的碧雲山買了墓地,那裡只能安放骨灰盒。母親還說死後要和父親的骨灰盒擺在一起……
方茹掏出所有的積蓄給母親在老家青山買了墓地,青山那邊也派靈車和棺槨來把母親裝斂運了回去。
母親下葬那天,龔燁也來了。方茹沒有與他說一句話……
母親七七那天,方茹一早帶了水酒祭品又去了母親的墓地。
父親仍是躺在牀上起不來。方茹也並不想和他說話。
龔燁沉默着陪她在母親的墓地前坐了一上午,又幫她收了祭品。
方茹沒有跟他回去。龔燁拉住她,說要跟她談一談。
方茹定定地看着他,又搖了搖頭,掙開他的手一個人走了。
找了家旅館,把自己扔在牀上,流了一天一夜的眼淚。直到次日,頭痛難忍,才暈暈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已經是喬明瑾了。又名嶽喬氏瑾娘。
喬明瑾的腦子裡閃過一幕幕的影像,紛紛亂。閃得她頭痛欲裂,胸口也鈍鈍地疼。
那天喬明瑾從婆母口中聽得夫婿要納新婦,還是平妻,氣怒之下抱了三歲的女兒收拾了包袱要回孃家,嚷嚷着要和離。
只是公婆不肯,要喬明瑾把孩子放下。
喬明瑾抱着孩子不撒手,而她的兩個妯娌怕她帶走岳家的傢什,圍上去搶下了喬明瑾的包袱。
喬明瑾一邊護着孩子,一邊又去搶包袱,只是哪有兩個妯娌的力氣大?包袱在爭搶中,撒開了,她和孩子的衣裳散了一地。兩個妯娌摸遍衣角也找不出一個銅板。
心中不甘又上來搶奪喬明瑾的女兒。三歲的女兒被嚇得哇哇哭。
喬明瑾與三個女人爭搶中,不知被誰推到地上,倒地時又往牆角堆放的那把犁頭上重重地砸了下去……
昏昏沉沉睡了幾天,直到方茹闖了進來……
方茹緊緊地按着胸口的位置,那裡如鈍刀割肉般疼痛難忍。
她又緊緊地閉了閉眼睛,扭頭看向牀裡側偎着她睡得香甜的小小女娃。
這幾天,一到晚上,她就被她父親抱了來睡在方茹的身邊。
三歲的女娃不知愁苦,兀自睡得香甜。
兩隻肉手緊緊地拽着方茹胸前的衣裳,整個身子也縮成小小的一團,就那樣縮在方茹的腋下。
看不見臉,只看得到女娃頭頂上稀稀落落髮黃的頭髮。
方茹左手按着胸口,右手輕輕地撫了撫女娃頭頂上柔軟的毛髮。孩子似有所感,越發偎向她,嘟嚷了一聲:“娘”,在她胸口蹭了蹭又香甜地睡去……
方茹重新合上眼。
她已經死了,死在賓館的牀上,死在有親人埋葬的土地上。她能死在故鄉,也算死得其所了。
如今活着的只是喬明瑾,是嶽喬氏瑾娘。是身邊這個三歲女娃的母親,喬青琬的母親。
她是我的女兒。方茹自己跟自己說道。
身上最深處有什麼東西迅速剝離,方茹只覺得身子徒然一輕……
眼裡又滾下淚來……
她又昏睡了過去。
合上的眼瞼處滾下一行行冰涼沁人的眼淚,直至髮際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