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馨兒和皇后在所有人中算是對昭煜炵和皇帝的謀略較爲清楚的了,但她們也無法猜到這次的事情究竟是真的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爲之。
兩人屏退了左右之後,仔細反覆思量了半晌,也沒能得出什麼有用的結論來,不由相對無言、愁眉深鎖。
裴馨兒想了想便問道:“娘娘,皇上這幾日可有跟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沒有?”
皇后搖了搖頭,道:“陛下這幾日極爲興奮,與本宮所說的話大多都是跟此次狩獵相關的,並未說起什麼獨特的內容……”
她突然一愣,想起今早皇帝出發前對她說的一番話,不由便愣怔了。
裴馨兒聽她說話說了一半之後,突然沒了聲響,不由奇怪地擡頭看去,卻看到她淚流滿面的樣子,不由便低聲驚叫了一聲,脫口道:“娘娘,您怎麼了?”
皇后流着淚看着她,嘴邊卻掛着開心的笑容,啜泣着說道:“我想起來了,陛下儘早臨走時說過,讓我留在行宮裡一定要好生管理,切不可讓這行宮出什麼亂子。”
心情過於激動,她竟然連“本宮”的自稱都忘了說。
裴馨兒一聽也是愣住了——皇帝這麼說,分明就是在暗示着什麼。難道他早已知曉今日這場“意外”會發生?
兩個女人面面相覷,心中卻不約而同鬆了口大氣。一直提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裴馨兒甚至便感到了一絲疲憊,四肢無力。
皇后邊笑邊流淚邊斷斷續續地說道:“管理後宮本來就是本宮的分內之事,因此本宮聽了也並未往心裡去,如今想來……陛下分明是在暗示本宮會有今日之禍……”
裴馨兒長長吁了口氣,心中終於能夠肯定皇帝對今日之事早有預計,而他知道,昭煜炵就必定也知道,如此一來。倒是不必爲他們過分擔心的了。
然而話雖如此,皇后卻不敢完全放下心來。畢竟如今的情形是皇帝行蹤不明,這麼大的雨,又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失足滑落。究竟是否平安還很難說,沒有見到人以前,誰也不敢保證他就一定沒有任何損傷。皇后心中此刻既是放心又是擔心,矛盾的心情難以細述,不敢讓自己的頭腦空下來,就怕一有空了自個兒就會胡思亂想,所以只得抓着裴馨兒東拉西扯,言不及義地說着許多連自個兒都聽不明白的話。裴馨兒很是明白此刻皇后的心情,她自己的心中也不好過,便索性配合着皇后。努力讓自己的思緒從昭煜炵和皇帝的失蹤上面移開,全神貫注於跟皇后的聊天上,倒是很有效地將自己從擔憂之中解放出來。
不知不覺中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眼看着到了傍晚,雨勢終於漸漸小了。天邊開始亮開了一抹雲彩,天空有放晴的跡象。
夕陽的餘暉透過重重雲霧露出來幾絲,但顯然並不能照亮整個大地,今日的傍晚比往日都要昏暗,皇后的宮裡也早早就讓人點上了燈。不過雖然一室的敞亮,這亮光卻似乎沒有滲透到兩人的心中,隨着時間的推移。她們的心中越來越緊張,焦灼的氣氛節節升高。
這麼晚了皇帝他們還不回來,一旦在外面淋了雨又受了驚,身體可如何能受得了?!即便是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寒氣入體也不是什麼輕鬆的事啊!
她們雖然面上不顯,心中卻着實難以安樂。於是一整天幾乎都沒吃什麼東西。莫姑姑在一旁看得心疼,數次大膽提醒皇后該用膳了,卻都被皇后拒絕,問裴馨兒,她也是說不餓。在心中有事的情況下,誰又能真正吃得下去呢?
就在這時,突然只見一個內侍從雨中狂奔而來,不管不顧一頭扎進了皇后宮裡,“噗通”一聲跪下之後便大聲叫道:“稟娘娘,回宮了!皇上回宮了!”
皇后“噌”地一下站起身來,聲音都打了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顫呼呼地問道:“真的?陛下真的回來了?!”
那內侍顧不得自己一身一臉的水,笑着極爲興奮地說道:“回娘娘的話,千真萬確!奴才是親眼瞧見了皇上之後纔敢回來報信的!”
皇后頓時淚流滿面,身體晃了晃,之前一直支撐着自己的勇氣和毅力似乎在突然間都消散了,她頭暈目眩,差點又暈厥過去,好在裴馨兒和莫姑姑一左一右將她扶住,攙扶到椅子上坐下,等她歇了口氣,莫姑姑這才說道:“娘娘,這是好事啊!皇上終於回來了,您該高興纔是,爲什麼要哭呢?”
裴馨兒也在一旁說道:“是啊,娘娘,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準備接駕,您可一定要堅持下去才行啊!皇上在外面淋了雨,又滑到怕是也受了傷,宮裡各項準備都要做好纔是。”
皇后得她提醒,急忙重又振作起精神,連連點頭道:“是極,是極,熱水、太醫、藥物都要準備好才行……來人!”
她高聲叫道,一直後在門外的宮女和內侍們急忙走了進來,她便開始忙碌地指揮起他們來,各人要做什麼,分得清清楚楚。
裴馨兒在一旁幫不上忙,只得呆呆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皇帝既然回來了,昭煜炵應該也會隨行纔對。而皇帝都沒事,他也想必不會有什麼事吧?
她心中雖然這麼想,但卻無端有點兒心跳加速的感覺,心裡怪怪的,似乎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一樣。
胡思亂想了半晌,終於聽到外面傳來內侍尖銳的嗓音,道:“皇上駕到——”
她的思緒一下子被打斷了,她醒了醒神,急忙站起身來,跟在皇后身後向着門外走去。剛來到門口,就見一大羣人簇擁着皇帝的步輦來到眼前,她匆忙之間掃過一眼,卻在人羣中沒有發現昭煜炵的蹤影,心底頓時一緊。
“臣妾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含着淚,在門口盈盈下跪,心中從沒有像此刻般感激老天爺的厚愛,讓皇帝平安無事回到自己面前。
她的話提醒了裴馨兒,急忙跟着皇后一起,夾雜在宮人們中間拜伏下去。
皇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灼,說道:“平身吧。皇后,宮裡可有太醫?”
皇后站起身來,愣了一下之後趕緊說道:“回皇上,有的,張太醫一直都在殿中候着……皇上可是哪裡受傷了?”
她提心吊膽地問出這話,眼光不停在皇帝身上逡巡,想要看看他到底哪兒受傷了。
皇帝擺了擺手,倉促地說道:“不是朕,是昭卿,他爲了保護朕受了重傷……”
裴馨兒聽到這兒,已經是眼前一黑,踉蹌了兩步差點就一頭栽到地上。好在她的兩邊都是宮女,她們眼疾手快一把就扶住了她,這纔沒有在御前失儀。
皇帝這時也看見了她,頓時在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催促道:“快把張太醫宣來,爲昭卿診治!”
皇后急忙應了,同時走上前來,說道:“臣妾這就命張太醫全力救治昭將軍,不過皇上,您自個兒的龍體更加重要,還是讓臣妾先服侍您進去換洗更衣吧!這麼大的雨,您身上又淋溼了,若是着了風寒可怎麼辦?”
皇帝看了看裴馨兒,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也好。裴氏你就跟過去吧,由你來照顧昭卿,朕也放心。”
裴馨兒這才緩過氣來,強忍住心臟一陣又一陣的緊縮,躬身應了聲是,便邁步急急向外走去。她此刻心中心亂如麻,也沒有心情多跟別人搭話,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皇帝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走出殿外,又是心思複雜地一嘆,這纔在皇后的服侍下向着後殿走去。
裴馨兒出了殿門,一眼就看到幾個御林軍兵士擡着一副擔架,有人專門替擔架上的人打着傘,但卻還是看得出擔架上的整個人都打溼了。此時他們聽了李廣和的指揮,急急忙忙轉彎向着東偏殿走去,而東偏殿的門口站着張太醫,見此情景急忙直接讓他們把人擡進了裡間,輕輕放在炕上。
裴馨兒只覺得眼前模糊一片,急忙擦了擦眼睛跟上前去,走到張太醫面前說道:“讓我來爲夫君更衣吧。”
張太醫是知道裴馨兒的,明白她的身份,也明白她此刻的心情,於是點了點頭道:“夫人請儘快,今日天降大雨,本就對傷口是極不利的,務必要儘快換下溼衣,擦乾身體,一面傷口吃了雨水,化膿潰爛。”
裴馨兒聽了,心中又是一緊,點了點頭,便趕緊走上前去。只見暖炕之上,昭煜炵臉色蒼白地昏迷着,連胸口的起伏都幾乎看不到了,整個人一點兒生氣都沒有。在他的身上,衣服全都打溼了,而且一把泥土一把水,又皺又髒,跟平日裡極爲好潔的他形成了鮮明對照。而就算衣服都溼了水,卻也沒能洗掉他身上的血跡,殷紅的顏色在他的胸口瀰漫開來,那一片腥紅似乎也蔓延到了裴馨兒的眼底、心底,她只覺得自己眼中只看得見一片紅色。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