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來這裡監國已經大半年了,即便原本對她一無所知的臣子,現在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這位不僅是貝迦前首席大國師,還是與妖帝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
某種程度上,她的言行的確可以代表妖帝的旨意。
即有大臣道:“司徒盟軍攻入毗夏領地,戰事不順、進展很慢,此時從旁幫一把毗夏,也是無妨。”
爻王嗯了一聲,又把話題帶回原先的政務。
他不想談,衆臣也不提青陽了。
朝議結束,衆臣退下,只有遊大人被留了下來。
等旁人都走光,遊大人才直言道:“王上,我們不可直接出兵!”
“青陽監國認爲,司徒羽復仇意志堅定,本身又有將才,高浦國滅後反而顯出了能力。毗夏人目前的優勢保持不了多久,最後還會敗於盟軍手下。屆時我們再插手也難挽頹勢,局面就更加不利。”爻王問他,“青陽監國畢竟是近二百年的資歷,我聽說她早年也是征戰出身,眼光老辣。遊榮之,你怎麼看?”
遊榮之思索片刻,才道:“我軍親自出手,弊大於利,還是從旁資助爲妙。”
所有人都知道爻國支持毗夏,但這一層遮羞布還是不該隨意揭掉。
“如果毗夏敗了呢?”
“我們不插手,毗夏敗了就敗了,與爻國何干?周邊這些小國,本就朝生夕死;我們插手,毗夏如果仍然戰敗,我國纔是顏面掃地!”遊榮之坦言,“爲保毗夏不敗,爻國只能被拖入泥淖,越陷越深。”
“一百六十多年前,我國對外發兵太過,才招致九路人馬圍攻。要不是羅甸和穎族在爐臺山之戰倒戈,後頭又有羅生甲現世,分走了許多壓力和仇恨,國祚能不能綿延至今尚不好說。百多年前教訓猶在,如今周邊小國對我們更不友好,我王不可輕忽!”說到這裡,遊榮之冷笑,“貝迦往這裡派駐監國,就是要拖我們進泥裡打滾,不許我們再獨善其身。青陽監國目光再怎麼老辣,也還是爲她那個妖帝服務!”
爻王點頭,長長地“嗯”了一聲。
心腹大臣說的這些,他何嘗不知?
遊榮之下意識壓低了音量:“臣剛得到一件情報。”
“說吧。”
“幾天前,毗夏人往幽湖小築送去八車禮物。毗夏特使也進去了,待了一個時辰纔出來。”
這裡可是爻國,他們近不了青陽身邊,但可以監視她的居所。
“哦,他們給青陽送禮去了。”青陽監國這段時日暫居幽湖小築,爻王很清楚,“都是聰明人,知道誰說得上話、辦得了事兒。”
這當口兒,毗夏爲什麼重金賄賂青陽監國?還不是希望爻國加大援助、最好直接下場?
想起青陽監國方纔的逼宮,爻王譏諷一笑:“收人錢就給人辦事,這青陽倒是很講信用。呵呵,拿我的顏面、拿爻國的安危,去講她的信用!”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從前,沁兒曾在靈虛城給我寫信,說貝迦派出去的使節,對治下的小國之君絲毫不假辭色,甚至當衆喝罵。十三年前,尤國國君不堪辱罵,又以爲兩國相隔遙遠,於是當衆斬殺特使。結果貝迦發兵五百里滅尤,還把尤王押解回國,在牛欄裡關了三年,直到他鬱憤而亡。”
“沁兒”就是他在靈虛城被斬殺的嫡長子。
這麼對比起來,青陽對爻王還算客氣的哩。遊榮之不知道他言下之意,不好接話。
“世事難料啊。沁兒人都沒了,罪魁禍首青陽卻到我這裡監國。”爻王呵呵兩聲,“貝迦還是那個貝迦,始終那麼惡毒。”
送長子去靈虛城,既是爻國的傳統,也是貝迦的要求,爻王真沒想到,居然會接到長子的噩耗!
嫡長子與其他兒子不同,是按繼承人培養的,耗去他多少心血?
不老藥的元兇,正是曾在靈虛城一手遮天的青陽!
他的長子,僅僅被列入不老藥案的公開名單而已。
天知道那個名單到底有多長,到底記錄了多少豪門權貴的名字!面向民衆公佈的,不過是被推出來的幾十個犧牲品而已。
他的長子,就是青陽和妖帝定下來的犧牲品之一!
如今,青陽還活得好端端地,還能來找他這苦主的麻煩,他兒子卻在靈虛城死得不明不白!
天理何在?
他又問遊榮之:“青陽纔來半年,有些朝臣就去奉承,對麼?”
遊榮之猶豫:“這個……”
“不用替他們瞞,我知道有人找青陽買不老藥。這你總聽說了吧?”
遊榮之立刻道:“是,是有幾個。”
“能在爻國頤養天年,他們還不知足,還想多活幾十個年頭!”說這話時,爻王忘了自己也服過長子送回來的不老藥。“那青陽還做這個生意麼,他們買到沒有?”
“這個,聽說有人買到了。具體數量,臣就不清楚了。”
爻王心念一動:“青陽一來,就要清剿周邊妖怪,會不會跟她煉製不老藥有關?”
貝迦的不老藥案曝光後,他也知道煉製的原料之一,是妖怪精血提取的漿珠。
“這個老太婆在貝迦因不老藥而獲罪,卻跑到我這裡來重操舊業!”
遊榮之組織一下語言,才緩緩道:“貝迦自詡天威,無人敢惹,尤國的下場也的確不堪。但是,王上——”
他一字一句:“我們可不是尤國,青陽也不是普通特使。”
爻王目光微閃。
“尤國距離貝迦不過五百里,人少國弱;我們離貝迦何止十萬裡之遙,中間還隔着偌大的牟國、雅國和無數小國!貝迦想派兵繞到牟國背後,可沒那麼容易。”遊榮之分析,“它要是翻手可滅我國,那麼早就能輕鬆吞掉閃金平原,何必再跟我們虛與委蛇?”
距離纔是最大的問題。
“在閃金平原上,我們纔是當之無愧的強國!”遊榮之又道,“至於青陽,不過是獲罪的老婦,仰仗妖帝庇護才能保全性命。她被派駐爻國,名爲監國,實則流放。就算我們得罪她,貝迦真會爲她興師動衆麼?”
“我聽說她垮臺之後,她的對手霜葉成爲貝迦第一國師。呵,這老婦灰頭土臉遠赴重洋,卻在這裡越發張狂!”爻王手按桌面。
其實,遊榮之說的這些,哪一條他不清楚?
而遊榮之也是看出,君上的忍耐快到極限,纔敢這樣建言。
快一年了,青陽來到爻國快一年,越發強勢。
可他爻王纔是閃金平原的強國之主!
強龍不壓地頭蛇,一味忍讓沒有好結果,爻國必須讓青陽懂得界限和分寸!
爻王想了想,忽然記起一事:“對了,方纔朝議提過,仰善商會想與我國往來?”
遊榮之立刻道:“是範霜前去交涉。仰善商會的主人叫作賀驍,是他在靈虛城的舊友,也參與過不老案。”
“對,不老案!”爻王立刻道,“給我把範霜找來!”
範霜本要出城,卻被爻王一道口諭給召進了宮廷。
他奔進來時,後背都被汗水打溼,卻掩不住一臉欣喜。
他終於等來了入宮面君的機會!
之前給仰善牽線成功,他也不過是向遊大人彙報,至今不曾見過君顏。
爻王見到範霜,先給他賜座,然後就問起賀驍在不老藥案中的角色。
長子死在靈虛城,爻王當然派人打探過不老藥案的始末。但賀驍這麼一個小人物夾雜其中,他從前哪會留意?
所以,“細細說來,不要有一點遺漏。”
“是。”範霜定了定神,將賀驍在不老藥案中的事蹟娓娓道來。
他說起來並不費勁兒,因爲賀驍當年在靈虛城也是風雲人物,風頭直逼伏山越。
“哦,曾是赤鄢國特使?不老藥案就是由他開啓的?”
“在靈虛城就被兩度刺殺,有一次還是靈虛太子親自動手?”
好不容易聽範霜道盡,爻王拊掌:“有趣,有趣,雖說不老藥案後半截不是他親手追查。但他去過靈虛城竟然還活着離開,這人不簡單,嗯,真不簡單!”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權力的深處是一片黑暗。小小一介布衣能從這無底深淵安全脫身,必定有他的本事。
“恐怕,賀驍背後另有貴人相助。”
遊榮之在邊上道:“靈虛城人都認爲,賀驍遭遇的第一次刺殺與青宮有關。範霜,是這樣吧?”
“啊,是……是的!”範霜也不是笨人,爻王突然召他進宮追問不老藥案,九成與青陽監國有關。
王廷與監國的矛盾,他不在朝堂上也有所耳聞。
範霜心底也跳了幾下,王上越重視賀驍,對自己就越發有利啊。
“青陽的失敗,就從這賀驍的介入開始。看來,他們有瓜葛啊。”爻王終於露出朝議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範霜,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再去賀驍那裡走一趟罷。”
範霜大喜:“謹遵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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琚城,仰善商會。
賀靈川拿起馮縣傳來的情報看了一眼,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