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字鏗鏘有力,砸得四野皆靜。
六年了,從入手神骨項鍊以來,從他邂逅盤龍世界以來,他第一次將這句話宣於現世。
晚風呼嘯,把他的話傳去了山谷,回聲陣陣。
“……虎翼將軍是也……”
“將軍……是也……”
“哈?”董銳張着嘴合不上,朱大娘當場石化。
他們聽到什麼了?
黑甲軍面面相覷,主公這個身份他們還是頭一次聽聞。
他們不知盤龍城過往,就少了那份敬畏,多了幾重疑惑。
千幻真人說,盤龍城一百五十多年前就消亡了,那麼主公又怎麼會是城中的將軍?
“盤龍城沒有幸存者,你怎麼會……”千幻顯然也被這個消息砸懵了。但他畢竟閱歷遠超凡人,轉眼就有些古怪聯想,“你是不是盤龍城的亡魂,奪舍了別人?你是誰,鍾勝光、鍾無憾還是……彌天?!”
這小子外表年輕,然而智計深沉、手段陰毒,決不止二十歲出頭。所以他是不是哪個陳年老鬼奪舍了新的軀體,先算計了天宮,再來算計祂千幻真人?
世間神通千千萬萬,的確有人能做到這一點,他就認得一個。
千幻真人越想越對。從前,盤龍城不也是天宮和靈山斗爭的獲益者?只不過這個姓賀的幹得更隱蔽、更不露聲色。
他就是潛伏在草叢裡的毒蛇,等着給兩強相爭的勝利者來一口致死量的劇毒!
說起來當年盤龍城破,勝利者卻沒有得到大方壺。
這件神物選擇與盤龍城共同沉淪,埋在了莽莽黃沙之下。
那時千幻就有預感,這件異寶還會有出世的一天。
難怪這廝一直追問盤龍城滅亡後事,原來想確認自己的仇人。
“盤龍城沒有幸存者,但有繼承者。”賀靈川透過昊元金鏡,彷彿與千幻對視了一眼。對方的眼神越怨毒,賀靈川的語氣越平靜,“我在一日,盤龍不死!”
千幻猛然一聲咆哮,顛倒海內就閃過百餘道驚雷。
雷極天降,直接劈向賀靈川!
那一瞬間天威赫赫,雷蛇狂舞,附近的樹林都被映成了鐵青色。
賀靈川一亮出身份,千幻就知道,此事斷無轉圜餘地。
妙湛天在盤龍孤城裡說過什麼話,賀靈川一字不漏全聽去了。大天魔所言是真是假,他也不向千幻求證。
沒必要了。
這個亡魂就是來複仇的,向天魔,也向千幻!
千幻心裡再也不抱幻想,於是動用本尊之力,強行在顛倒海降下雷極。
能不能脫困,有沒有活路,就看這一下能不能砸死賀靈川!
雷極天降是最耗力的大神通,此時千幻已到強弩之末,施展起來特別吃力,甚至祂在盤龍孤城內的神魂都覺兩眼一黑、神識一虛,險些被影龍攔腰咬住。
但祂別無選擇。賀靈川有昊元金鏡在手,千幻施展其他任何大神通,他都能利用鏡子逃避。
只有雷極天降,快到超越生靈的普遍反應。
祂也是拼盡全力,百多道雷光歸攏於一點,那集合起來的光束腰徑都有兩丈粗,隨後兜頭向賀靈川砸下!
顛倒海內,從來沒有這麼亮堂過。
就連上界的凡人,隔着幻界壁壘都能感覺到這裡的雷電大作。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天地一片敞亮,又重歸寂靜。
賀靈川和身後所有人還立在當場,並沒有灰飛煙滅,只是體表偶爾有細小的電流滋過。
昊元金鏡裡面,卻是電閃雷鳴好一會兒,才漸漸恢復正常。
那強悍無倫的雷電光束,都被昊元金鏡接引了,一道也沒劈到他們身上。
毫無疑問,昊元金鏡本身只是個渠道,真正吸走雷極的,是大方壺!
如果幻宗長老追殺賀靈川,甚至千幻本尊親自出手對付他,大方壺是無法干預的;但千幻利用法則之力來催動天地大神通,大方壺這就不能坐視不理!
電光降下來時,董銳大腦都僵了,直到雷電消失後纔來了句“臥草”,一臉後怕。
那麼粗那麼大的雷束要是砸在身上,他都沒反應過來,人就沒了。
千幻也終於絕望。
數千年清修,一朝就要斷送在這裡?
賀靈川拍了拍衣袂,正色道:“前時因,後世果!千幻仙尊何不替天下執矛,斬殺妙湛天,爲人間謀一份日後的太平?這纔是莫大的功德——”
“——正如龍神!”
說到這裡,他自己也有所悟。難怪大方壺要封鎖盤龍孤城!
千幻真人高高在上,一輩子都在利用別人;今回,也該輪到他被人利用,被捨生取義了。
這個藏頭露尾的亡魂,居然在逼他跟妙湛天同歸於盡!千幻的聲音,陰澀得像寒冰地獄裡吹出來的風:
“好好,計不如人,我活該一死!論狠論毒,我不如你。不過機關算盡,總有力拙智竭之時!到那一天,你、你賀靈川的下場比我更慘!”
在生命的終點,祂作爲真仙向仇人發出最後的詛咒。
聽到最後幾字,董銳和黑甲軍背後都是寒毛直豎,朱大娘不安地動了動腳爪。
真仙的詛咒,誰聽了不得毛骨悚然?
“日後之事,不勞費心。”賀靈川昂首望向昊元金鏡,一字一句,“請仙尊上路。”
他也有他的因果,他也有他的業報。
但決不在今日。
……
盤龍孤城。
千幻真人突然在顛倒海內引動雷極天降,妙湛天也嚇一大跳,沒想到祂還有這麼一手。
這老東西看似窮途末路、狼狽不堪,其實手底下的暗招一個接一個,總給人意外的驚嚇。
就像一大塊飽水的海綿,擠得再幹也有水分。
這百道電光不是衝着白子蘄去的,那目標就一定是賀驍!
若賀驍被當場劈死,千幻識海內的盤龍孤城很可能跟着消亡,妙湛天勝利的曙光又會被掐滅……
這一瞬間,妙湛天腹裡也罵了幾千字的髒話。
不過他等了好幾息,盤龍孤城安安穩穩,沒有異象。
妙湛天奔上城牆一看,海面也是波瀾不起,沒有驚滔駭浪,還跟原來一個樣兒。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