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堪入畫。
多數訪客喜歡步行上山,一路賞秋景無垠。
敦園佔地近六百畝,原本只據半個山頭,結果百年前一牆之隔的鄰居敗落,把另一邊的宅地也賣給了金角家族,這纔有了今日獨佔一山的敦園。
一座小山,七八處名勝。
賀靈川一路上來,看見飛瀑流泉,看見鬆澗流雲,也看見楓梧迎道。這麼一座大巧不工的園林,還要看起來自然而無匠氣,那花費的心血人工,又是遠超普通莊園。
相比之下園裡大大小小、遇景而生的屋舍,反倒是點綴了。
賀靈川信步小徑,足底沙沙,都是掃不盡的落葉。這園子讓人步行都累,有無數空間可以隨便揮霍,也是賀靈川入世以來見到的最大莊園。
這樣想來,過去一年多他四處輾轉,竟然從沒在一個地方停留過兩個月。
有人顛沛不定,有人坐擁億萬。
展櫃邊上,上手的人只有兩個,看熱鬧的倒有一堆。“能拿出來看看麼?”
松陽府在敦裕分舵的一小幅動屏,也就半扇門板那麼大,都要收費二百兩銀子,如眼前這幅巨屏,那得花多少錢才能定做?
衆所周知,屏幅越大,工藝難度越大。
小廝遞到他手裡,賀靈川一掂量。喝,這份量也像鐵餅,入手沉甸甸地。摸摸材質像寒鐵,因爲入手冰寒遠勝一般金屬。
邵堅還給他介紹過其中的門道:自己首創商會,印戒纔是五紋螺,商會其他人的印戒上最多就是兩紋或者三紋。
也可能是廳堂上那一幅巨大的玉屏,屏上旭日東昇,照亮萬巒金頂。這玉屏高一丈五,寬六丈,橫跨整廳,氣勢磅礴。
“原來如此。”說白了就是開盲盒唄,的確很多人有這種癮。
他見賀靈川盯着自己手背發呆,不由得又問一聲:“賀公子?”
所以眼前這位金角將軍的大管家方燦然,和當年的淵國流亡者邵堅,到底有什麼關係呢?
拿起之後鐵餅就更靠近神骨項鍊了,但後者沒有任何反應。
邊上的小廝立刻靠過來介紹:“這些都是暫未鑑定出用途的奇物,起拍價由賣家自定,但一般都不高。不少貴賓喜歡來這裡淘寶,有時沙中取金,能淘到好東西。”
當他再次經過鬆陽府那幅巨型畫屏,邊上有人湊了過來,輕聲道:“賀驍賀公子?”
半山腰上幾棟高大建築,均在三層以上,相互以草木疏影隔開,聞聲而不見人。
伏山越搖頭:“不喝了不喝了,你先告訴我,仲孫家或者岑家來了沒有?”
不愧是松陽府主的手筆,一如既往的用心。如是讓賀靈川這個外來戶自己蒐集,費時費力又不周全。
不過鬆陽府也相當於在這裡打了個大型廣告,不知道收款時會不會給敦園打個折。
岑泊清剛被都雲使押解回都,他犯的事兒太大,大司農和岑家未必有心情來參加這次發賣會。
“能,我幫您取。您想看哪一件?”本來就是未知奇物,沒能附加商品說明,再不讓上手鑑玩,鬼才會買哦?
伏山越抓着他介紹了兩撥客人,大家對白沙矍事件和東部戰事很感興趣。
這人卻笑道:“爵爺所託。”
想想這裡的地價,寸土寸金,這麼大的一座山莊價值幾何?
沿路的亭榭內都有巧嘴的小廝迎賓,給客人指路解答。
不少客人聚在一起,寒暄、小酌、輕聲敘議。
“看看這個。”賀靈川指着一個好像鐵餅的東西。謹慎起見,他並沒有在一開始就靠近神骨項鍊中意的櫃子。
“這位是賀驍。”伏山越轉頭介紹賀靈川,“賀驍,這位方燦然方總管是金角將軍手下的一等大總管,包括敦園在內的產業都歸他打理,也是今日發賣會的主事人。”
兩人往含香堂裡走。
這是儲物戒,賀靈川靈覺探入,發現裡面有一本冊子。
岑家沒來,賀靈川抓緊時間閱看,好做到心中有數兒。
一個商會能有幾個創始人?
伏山越嘿嘿一笑:“好。”
賀靈川離開主廳,信步走去迴廊,揀一叢無人的竹景站好,才從黑鐵戒中取出冊子。
賀靈川隨即回過神來,微笑道:“過獎。”
“這些是什麼?”
這與邵堅的印戒如出一轍!
不,應該說很可能就是同一枚,因爲印戒上鐫着個海螺的圖案,螺紋正好是五圈。
屏上可是動圖,白雲翻滾,山峰涵翠,站近了都覺得冷氣森森,彷彿雲霧撲面而來。
賀靈川這裡一上手,周圍就有客人圍觀。有人問他:“能看出是什麼來?”
嗯?它又看中什麼好吃的了?
這裡可是發賣會現場,琳琅滿目全是寶貝,對神骨項鍊來說可不就是自選超市?
賀靈川也不着急,揹着手在場地裡到處閒逛,沒事兒還指着展品問兩句,實則是感受神骨項鍊的變化,以確定它想要的東西到底是哪一件。
小廝介紹道,發賣會就在這些建築裡同時舉行,分別是含香堂、澹臺居,以及最高處的天雨樓。
顯然這裡也是難得的社交場合。
“仲孫家的大公子,仲孫策?”他着重翻閱仲孫策的資料,發現這廝混跡於靈虛城上流,卻沒有功勞在身。
“方總管別來無恙?金角老牛呢?”
可能是檐上精工細造的瓦當,每逢落雨叮琅作響如樂曲。
賀靈川和方燦然各自見禮,目光順勢落到他手上,不覺一怔。方燦然則是喔喲一聲:“百聞不如一見,賀公子最近聲名鵲起,真是少年可畏呀……”
每個時辰,主廳都要舉行一場發賣會。
賀靈川神情不變:“你認錯了吧?”
未知奇物。
賓客就在這幾個場地裡自由穿梭。
橫亙了一百多年時空,他居然又看見這枚印戒。
他居然是酈清歌派來的?
賀靈川哦了一聲,順手接過對方遞來的一枚黑鐵戒指。
伏山越剛拾階而至,就有一人迎上前來,熱情四溢:“殿下,許久不見!”
趁着伏山越誇誇其談,賀靈川悄悄退出人羣,去別處遊逛了。
這個時候,神骨項鍊忽然發熱。
仲孫家倒是來人了,彷彿是篤定不老藥案查不到他家。
大概不是這件東西。
方燦然一怔:“仲孫家的大公子在天雨樓,岑家和大司農家尚未到來。”
很快,他就在靠近涼臺的位置停了下來。這裡有一排展櫃,每個展櫃裡裡都放着四五件東西,陳列的標牌上寫着:
廳內賓客如梭,都是靈虛城的名流。賀靈川放眼望去,人類居八成,談笑鴻賓美人如雲。
敦園的建築內飾自不必說,六百年都城講究堂皇而又雅緻,富貴不脫清雋賀靈川走進去一眼就覺氣韻非凡,但要說具體哪裡不同,又到處都看不出來。
走到這裡,神骨項鍊就不發熱了。
印戒本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但這枚印戒的形狀、大小、色澤,以及上面的圖案,賀靈川敢說自己前幾天纔看過——
這上頭字跡工整,記載岑家、仲孫家的資料,包括家族成員的姓名年齡、習慣脾氣、職位營生,以及家裡最近做過什麼事情等等,相當詳盡。
含香堂包括三廳二堂,若干廂房,迴廊,此刻都陳列拍品。當然列櫃前都有護衛,用眼神告訴你眼觀手勿動。
當然在最前端的含香堂,還是有主人出來迎接的。
這樣看來,仲孫謀反而是同輩中最出彩的一個?嗯,他這一下幾乎把仲孫家的命根給掘了。
不待他多想,方燦然遞給每人一個熒玉手牌:“參與發賣,舉這牌子即可。來,裡面看茶!”
因怕酈清歌的委託跑掉,他也沒看太久就收起冊子,就要往西二廂房走去。
在酈清歌那裡欠下的人情,該開始還了麼?
方燦然一抱拳,賀靈川就見到他中指上戴着一枚紅色印戒。
賀靈川一看便知,這是松陽府的工藝。
這人回身指着巨屏,像在給賀靈川介紹,其實是道:“爵爺還想請您幫個忙。如今在西二廂房觀看兵刃的客人,可能也是您的熟人,爵爺想請您換個身份跟他重新結識。”
“然後再說——這是爵爺的原話。”此人說着向他笑鞠一躬,回去原位站好。
此人一身錦袍,年過四旬,面白無鬚,眉目細長但很有精神。
他覺得,這玩意兒真地很像冰壺,就是缺了上面那個把手。
可能是天井裡婆娑千年的古木。
賀靈川挑眉:“然後呢?”
這人笑道:“金將軍還未返回靈虛城,但已三次來信囑辦發賣。”
賀靈川搖了搖頭,這鐵餅彷彿是從什麼器具上掰下來的,但用真力一探,沒有任何反應。
話說回來,如果簡單就能鑑定出來,它也不會躺在“未知奇物”的櫃子裡了。
小廝笑道:“其實敦園這個展櫃拍出去幾件奇物,到最後被鑑定爲珍品。有一件甚至是仙人遺珍,買家慧眼識寶,只用不到百分之一的價格就買了下來,十分划算呢。”
邊上有人接話:“那更多人花錢買了無用之物回去,伱怎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