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重重磕在榻上,就算已經鋪了氈子還是硬生生把李沅陵從昏迷中撞醒,一陣頭暈眼花後,她揉着眉心開始環顧四周。
“什……什麼地方……”
像是白色大理石鑿成的房間,前後左右一片純白。已經是秋季,天氣雖不似夏日那麼炎炎似火到底也算是悶熱,這個地方卻是涼意陣陣吹得人有些發冷,若非榻上的毛氈她恐怕要打哆嗦。
“老實呆着,不許出去。”承淵冷冷道。
李沅陵覺得委屈:“兇什麼兇……你教我術法本不就是爲了跟我打一架麼……”
承淵俯視她:“我改主意了。”
“出爾反爾……小氣鬼……”李沅陵撇撇嘴,“也不知道蒙棘現在怎麼樣……”
“擔心他不如擔心你自己。”承淵轉過身,對着另一個方向道,“這兩天就先不必送飯了。”
李沅陵這才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另一個人,一身黑袍,大大的斗笠壓得低低遮住臉,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團大陰影,偏偏又站在房間角落,難怪她之前都沒有看到。
黑衣人行禮:“是。”
等等什麼叫這兩天都不用送飯?李沅陵抗議:“你打算辟穀嗎?”
“不。”承淵再沒有看她一眼,帶着黑衣人大步出門,“我打算餓死你。”
“好大的火氣……”李沅陵往榻上一滾,扯了毛毯蓋住臉。
所幸李沅陵自小就跟着師父修道,辟穀也不是沒有過,餓幾天對她來說倒也不妨事,但是一連幾天都見不到任何人影就是另外一種感受了。
承淵把她軟禁在一個十分怪異的地方。屋子很大,前庭後院都可以自由行走,只是在這個地方似乎看不到除了白以外的顏色,就連庭院中的花草樹木也清一色純白,雖然如冰雕玉琢一般精美卻毫無生氣,看久了不免讓人毛骨悚然。
大門封有結界,別說通過,甚至看不到門外究竟是什麼景象。夢魘再沒有發生,但排山倒海而來的孤獨感卻能讓人控制不住地心慌害怕。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一連待了一個月,李沅陵已經焦慮得坐立不安。
“你不知道的地方。”承淵沒有依言把她餓死還是每天按時送飯,只是她連日來能見到的活物也只有承淵,這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事。
“你把我關在這裡做什麼?”問了幾次都得不到答案,李沅陵變得越來越煩躁。
“省些麻煩。”承淵始終含糊其辭。
李沅陵胡亂猜測起來:“你是不是去找蒙棘算賬了?”
承淵掃她一眼:“你倒是關心他。”
“怎麼算都是我們錯在先……”
“那又如何。”承淵打斷她,“我走了。”
“哎你怎麼這麼快就走了……”李沅陵丟下筷子,“這裡連個鬼都沒有,呆久了我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你要是離開這裡就會有很多鬼。”承淵想了想,回身坐下。
“外面到底是什麼地方?”李沅陵第幾百遍問。
“你不知道更好。”一筷子菜丟進碗裡,“吃你的東西。”
李沅陵不知道承淵到底是有意吊着她胃口還是外面真的有如他說的那般危險,以至於她整日無事可做光分析這個問題了。
當無法下決定的時候,道家總有道家的辦法。
身邊還有三枚漢時五銖錢,李沅陵猶豫許久,終究抵擋不住對眼前重重迷霧的好奇心。擯除雜念,三枚銅錢同時拋於半空。
上巽下震,一卦風雷益。
李沅陵閉目,兒時所學紛至沓來,巨大的書頁在腦海中不斷翻動。利有攸往,利涉大川。她並不十分擅長解卦,若記得不錯這卦的意思應當是勸她勇於探索尋求答案。但卦象中又有一句“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恆,兇”。
“是我不該讓承淵得逞麼……”李沅陵喃喃自語,原本以爲占卜會給她一個方向,眼下卻更參不透天意。
立心勿恆,則兇。若是再這樣瞻前顧後可又是應了“立心勿恆”了。
打定主意,李沅陵起身理平衣衫,拔下沉香木簪應手化出長劍,練習了幾個威力較大的劍訣後牢牢持在手中;一手又從懷中小心翼翼取出先前用來叫醒自己的銅鈴,輕輕搖了搖,鈴鐺的清脆聲音叫人無端生出幾分心安之感。
結界近在眼前,在符咒口訣的驅動下,銅鈴緩緩上升至半空,慢慢變作一口一人大小的銅鐘懸在頭頂,女孩雙眼微闔手中飛快掐了幾個訣,最後結成劍指,木劍在身邊迅速移動配合地畫出劍符閃現出與劍身一樣的的幽幽金光。
“去!”劍指一動,沉香劍與劍端的符疾飛入銅鐘,振聾發聵的鐘聲再次響起,這回李沅陵像沒有聽見一樣定定望着銅鐘,眉頭深鎖。
一波一波的鐘聲如同有力的攻城木一下一下撞擊着結界。良久,當女孩額上滲出一層層汗水結界也終於有了裂縫。
“好機會!”女孩大喜,沉香劍眨眼回到手中對着縫隙乾脆利落地劈下。
一聲轟響,結界一分爲二一點點消散。
“師父的金鐘破果然厲害。”李沅陵對自己看家本領的效果很滿意,不禁有些洋洋自得,擡腳便跨出了門。
門內外的景象像是兩個世界,門內一色純白沒有一處瑕疵,而門外……到處充斥着黑紫的霧氣,忽近忽遠忽深忽淺。“那是什麼?”李沅陵撓撓頭,隨手拈了張天師符,不敢掉以輕心。
“我當是誰,原來是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有人吃吃地笑,聲音竟有幾分熟悉。
“這聲音……”李沅陵努力回想,驚得回頭,“青媚?”不會有錯,那樣嫵媚酥骨的笑聲她長這麼大也就聽過一次。
“你害死了我,還想騙我弟弟呢。”有個身影款款而來,卻因眼前濃霧看不清樣貌。
李沅陵義正言辭:“你無端傷人性命,我並沒有冤枉你。至於蒙棘,我只是不願他揹負仇恨。”
“說得真好聽。”聲音柔得醉人,“你不過是懦弱怕事,得過且過。”
被說中心事,李沅陵結巴起來:“我……我知道這事瞞不過去,現在……現在蒙棘也已經知道了,我……我會跟他說清楚,他……他要殺我……我……我也無話可說!”
感覺到有隻手戳着她的心口:“喲,現在大義凜然了?你不過是仗着承淵會幫你。”
李沅陵漲紅臉:“我沒有!”
聲音轉到耳邊,低低刺激得耳朵發癢:“沒有麼……呵,沒有承淵,你連我都鬥不過,沒有承淵,你早死在我手裡,還有機會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我……”
“一路上,不是承淵就是蒙棘,你還真是百無一用啊……”輕笑聲漸遠,那倩影似是離去。
“我不是……”鼻尖發酸,李沅陵茫然。
“對道術不擅長又怎麼能怪你呢。”另一個聲音嘆道,“從來就沒有人問過你喜不喜歡修道、要不要修道啊……”
“……”李沅陵不由得蹲下身,臉埋進手臂。
“你的父母生了你卻不養你,若非你師父撿到你早就死了吧……”那個聲音充滿憐憫,“連名字都是直接拿了地名取的,若當年是在亂葬崗撿到的你,你現在會叫什麼呢?”
“師父待我很好!”李沅陵哽咽着喊。
“可是他從來沒問過你想要什麼啊。”聲音帶上了嘲諷,“你從小就不喜歡算學,只是因爲修道需要就拼命地學,誰管過你開不開心快不快活呢?你的師父……也不過是要找個人繼承衣鉢罷了。”
女孩拼命搖頭:“不是的……不是的!師父說我身子弱,又與道有緣,修道纔是救我的命!”
“修道又怎樣?”第三個聲音毫無感情說道,“你還不是爲夢魘所苦隨時可能走火入魔?你師父竟放心讓你一人從終南走到蓮花山,他竟不怕你路上死了?”
“師父……有事要辦……”女孩的聲音輕下來。
“若不是他不管你,你怎會遇上我?又怎會遇上承淵和蒙棘?”青媚的聲音重又出現,“呵,我並非你所殺,那十八個妖精其實與你也沒有關係,可現在蒙棘把你當仇人要殺你,承淵又把你一個人軟禁在此,你真是裡外不是人喲。”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女孩捂住耳朵,眼淚止不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