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得像哭過,忽然之間下了一場雨,大雨滂沱,沖刷着滿目蒼夷的大地,炮火的硝煙,鮮血塗抹後的殘垣斷壁,在大雨的洗禮下,在焦土的地面上沖刷出一條條泛着鮮紅色彩的渾濁溪流。
他從殘破的防空洞中走出來,佝僂着身子如同一隻受驚的小獸一樣小心翼翼的行走在殘破的城市之中,雨水打溼了他褐色的頭髮,沿着有些瘦弱的胸膛滴下,抹去下巴的雨水,他躡手躡腳的採摘着苜蓿草。
這種原本用來飼養牲畜的草莖因爲鮮血的肥美,而生長得極爲粗大,口感有些像嚼着塑料袋的感覺,很難下嚥,也很難消化,但至少可以讓人不感到飢餓的感覺。
從三個月前開始,這種以往只能用來飼養牲畜的草料,就成了他以及整個城市那些在廢墟中掙扎着生存的倖存者們的口糧。
他一面小心的採摘着這些苜蓿草,一面警惕的打量着天空,哪怕大雨滂沱,烏雲密佈,但還是可以看到天空深處那些耀武揚威,根本不可能戰勝的巨大外星戰艦。
但可怕的不是那些外星戰艦,而是一艘艘飛掠在低空,出現在一座座城市上空的小型飛行器,那些飛行器對於每一個地星人而言都是一場噩夢。它們會殺死每一個看到的成年男人,抓走婦女和兒童。
這一場戰爭,是最殘酷的掠奪殖民戰爭。
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夠放棄,因爲放棄了,或許這個世上就再也不會有地星人存在了。
忽然,他的目光閃爍一下,似乎發現了什麼,整個人立刻如同兔子一般快速消失在殘垣斷壁之中,幾分鐘後,一架小型飛行器呼嘯着從空中掠過。落在他之前帶過的地方,幾個裝備着鋼鐵戰甲的戰士從飛行器中跳了下來。
“又被他逃走了。”
冰冷的聲音響起,有些挫敗後的惱羞成怒,“該死。這個小老鼠,他究竟是用什麼方法發現我們的?”
“看來這隻小老鼠真的有着老鼠一樣的嗅覺吧。或許是某種基因進化吧。但不管怎麼樣,必須抓住他。軍部第一批殖民飛船就要到了,在那之前,我們不惜肅清這顆星球上的所有反抗力量。”
“哈。只是一羣只能躲在下水道中的老鼠而已,用得着這樣嗎?這個文明已經被我們徹底征服了,剩下的這些老鼠就交給那些殖民衛隊來處理吧。”
“我不會允許我的檔案中出現污點。不管那個小老鼠到底有多麼的狡猾,我一定會把他抓出來,我發誓。”
幾個戰士短暫交談後,坐上飛行器快速離開,殘破的城市,大雨更加滂沱,雨水沖刷着大地上炮火留下的焦黃,帶起泥沙。鮮血,屍體,還有各種各樣污穢的雜質,沿着還沒有被徹底破壞掉的城市下水道,如同洪水一般氾濫起來。
就在那些污臭得宛如沉浮着無數死魚的水流之中,他快速的行進着,在複雜如蜘蛛網一般的下水道中行進着,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隱藏着自己的氣味來自一切可能暴露他行蹤的痕跡。
雖然他知道那些自詡爲文明的外星人並不會真的進入這骯髒的下水道,對他們進行追捕,但敵人那些無孔不入的機械士兵。還有生化怪物都有可能追蹤到他。
所以他不得不小心,小心,更小心一些。
一路小心謹慎,等到他回到那個暫時的安放點的時候。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進去之前,他摸了摸自己懷裡塞着的那些苜蓿草,還有幾個好不容易的罐頭,這些應該就是他們接下來幾天的全部食物了。
那些外星侵略者的搜索越來越嚴苛了,爲了安全。最近幾天他也不敢再出去了。想到這裡,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還是強行擠出一個笑容,走進去,“我回來了。”
然後一羣小孩子,還有幾個嘗試着將下水道里長出來的那些惡臭蘑菇,苔蘚處理成食物的女人就紛紛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
“司徒,你終於回來了。”
一個女人快速走過來,然後忙不迭的接過他懷裡的食物,點了點,有些失望道:“就只有這些嗎?”
他就有些窘迫起來,“抱歉,剛纔遇到巡邏兵了,所以……”
那女人勉強笑了笑,也沒有說話,只是將那些食物收好,然後在幾個孩子渴望的目光中,端出一碗泛着褐色的稀粥遞給他,“先吃點東西吧。另外,燃料也快沒了,而且恆溫器似乎也出了一點問題……”
他接過粥,看了眼幾個咬着指頭的孩子,笑着道:“我在外面吃過了,你們吃吧。”
嘴上這樣說着,他的肚子卻不爭氣的發出了聲音,他就窘迫得厲害,連忙轉移了話題,“我去看看恆溫器。”
女人就心酸得厲害,看着一羣孩子開心的分享了那碗稀粥,沉默的擰着自己的手掌,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深吸一口氣,看見孩子們懂事的縮在一起,彼此在這雨夜中取暖,就再也忍不住走出去。
“恆溫器可能沒有能量了。我明天出去找找,上次好像有看到一輛壞掉的車,能量塊應該還在,我明天就……”
他以爲她是來問恆溫器的事情,連忙說着,下水道雖然隔絕了那些外星人近乎無孔不入的搜索,但如果沒有恆溫器的幫助,還是很難躲避敵人的溫度搜索。
“我們還有希望嗎?”
她看着他,輕輕問道。
他就沉默一下,“會有的。地星人會有希望的,總有一天會有一個地星人,他是我們的希望,會帶領我們戰勝那些外星人。”
“那個希望,不是你。對吧。”
她就呢喃着,看着他,“我多麼的希望,你就是我們的希望。”
他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很窘迫的樣子。
“沒事了。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是我們拖累了你,要不然,你說不定會成爲我們的希望呢。整個地星的希望呢。”
她這樣說着,然後他就只能沉默。
第二天他早早的就出發了,他要做的事情很多,食物,能源,整個倖存點裡大多是孩子和女人,他要是偷懶了,所有人都會捱餓的。雖然外面很危險,但至少,至少要給她們希望,不是嗎?
他又想起她的話,他會是她們的希望嗎?真的好像成爲那樣的人啊,只是,只是還是做得不夠好啊。
他這樣想着,有些疲憊的行走在危險的廢墟中,躲避着敵人可能的巡邏。
小小的倖存點裡,孩子們迎來了無比開心的一天,女人難得很大方的做了一些豐盛的食物,雖然只是一些難以下嚥的苜蓿草,但比起以往只能堪堪果腹,今天卻可以吃飽,何況還有幾個肉罐頭呢。
孩子們很開心,她看着他們,小孩子的快樂果然很簡單啊,她這樣想着,可是大人的快樂就很複雜了。
屈辱的活着,還是體面的死去,這是一個問題。
她這樣想着,然後喝着碗裡的湯,在迷幻蘑菇發作之前,似乎又看到了曾經美好的家園。
他有些高興的走過下水道里惡臭的風,今天運氣不錯,沒有遇到巡邏兵,反而找到了一個被埋沒的食物商店,還沒有被之前的難民們發現的商店,他發現了很多的罐頭,甚至還有糖果,想必大家一定會很開心的。
他這樣想着,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沒有忘記拿了能量塊,有些開心的走過那複雜的下水道,看見一隻死老鼠在水裡變得腐爛,他就微微皺起了眉,然後毫不猶豫的轉身,總有些東西會腐爛掉,但總有些東西會頑強的活下來。
他或許不是希望,但不管如何,一定要讓大家都活下來啊。
他想着,然後就看到那個家,那個從戰爭開始那一天,支撐着他活下來的家,沒了。所有人都是帶着笑容離開的,似乎是爲了終於離開了這個醜陋的,絕望的世界而開心,那是一種解脫,或許吧。
他只是忽然覺得好絕望,桌上殘留的食物還帶着迷幻蘑菇的味道,他看見桌子上寫着的字條,有些扭曲的字跡。
“你是我們的希望,但我們卻是你的累贅。所以,去做希望吧,掙脫所有壓在你身上的枷鎖,去做這希望吧。地星,萬歲!”
他不知道她最後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究竟在想着什麼,但他知道,一定是他做得不夠好,纔會讓她,讓她們選擇了這樣的結局。
在這撕心裂肺般的絕望痛苦之中,他又想起小時候父親對他做的話,男人應該活得像個將軍。
如果能從來,他一定會,一定會學會如何做一個將軍,哪怕冷酷,哪怕絕情,但至少,至少不會讓這樣的結局再次上演。
他這樣想着,然後木然的轉過身,開始狂奔,向着地面狂奔,手裡握着傷,發出絕望的咆哮,“啊,來殺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