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臨時住的院子,有些偏僻,但環境是閻羅滿意的,有些蕭條,帶着淒涼的美意。
諦聽只擡頭看了一眼糰子,然後繼續趴在前爪上,呼呼大睡着。
清洗過之後的糰子恢復了之前的可愛模樣。
斟了一杯茶遞過去,糰子瑟縮了一下,看着周圍沒有其他人,膽子漸漸大了起來,開始好奇地張望起來。糰子自小在萬荊山長大,沒出過遠門,若不是幽璃性命堪憂,糰子或許會像其他修行之士一般,在深山裡日復一日地修煉,然後在得道成仙那一日,舍了原體,飛昇而去。可是,糰子遇到了幽璃。
“怎麼就你一個人,幽璃呢?”閻羅也納悶,那幽璃平日裡欺負糰子欺負得很是霸道,一刻都不能離了眼,更別說現在讓糰子一個人跑了出來,到這危險的聖戰仙妖接界。
糰子剛接過杯子的手一抖,差點將茶杯脫手而出。擡頭望向閻羅,已是淚眼朦朧。“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恩公,求您救救他!”
閻羅想起那日在地府看到的情景,心有慼慼然。
“他現在何處?”
糰子抹了一把臉,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閻羅明白着孩子是在擔心,於是讓諦聽去院門前守着,諦聽被吵到瞌睡很不情願,可看到這兩小孩兒都一副只有你堪當此重任的表情之後,還是認命了,邁着小碎步,甩着獅尾,一晃一晃踱了出門。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
糰子重重點了點頭,天真可愛的樣子,讓閻羅不經頭疼,這小傢伙是怎麼找來這麼危險的地方的?
糰子閉了眼,身上的妖力開始聚集,一顆雪白色的妖丹緩緩自丹田處上移。
閻羅突然變了色,這小妖...膽量不小。
不過更多的是敬佩,竟然將幽璃照顧得這麼嚴實。
張大嘴,將那顆雞蛋大小的妖丹吐了出來,然後很小心地雙手捧着。
閻羅被糰子小心的神態感染,心情也緊張起來。
閻羅一楞。
入目的是盈盈白光,裡面的幽璃是一條小蛇,懨懨地蜷縮着,雙目渙散無光,一層薄薄的薄膜附在眼珠子上,讓眼睛看上去似極了完全沒了生機。
“幽璃...”
輕聲呢喃出聲,閻羅心中有些難過。
神?妖?爲了情愛,終其一生,得到的,永遠不可能是幸福。
總是凡間好,凡人好。
他們雖有生老病死,可是,他們可以和心愛的人相守一生。短暫的一生,卻是這些仙妖羨慕不得。
求不得,捨不得,愛不得,恨不得。
這便是神仙,土偶泥梗的神仙。不許有七情六慾,更不許動情。
“恩公,您能救他嗎?”糰子眼巴巴地望着閻羅,模樣很可憐。
閻羅不想騙他,遲疑了一下,緩緩搖頭。
“他丟失了大半的魂魄,心也缺失一半,能活到現在,已經是有人爲他續命已久...”
糰子大受打擊,臉上蒼白得嚇人,無意識地後退了三步。
“那,他會,會...死嗎?”
閻羅點頭,會死,而且會死得很痛苦。但是閻羅不能說出來,不能告訴糰子。
“幽璃最近身上的血腥味淡了許多,他很久沒有噬心了,對吧?”
糰子想起幽璃最近的確沒有外出,總是看管着自己,把自己困在結界裡面,早知道...早知道就讓他去殺人得了,至少,他還會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還會笑,還會欺負自己。
糰子一把將小小地縮成一團的幽璃搶回懷裡,一臉茫然。
爹死了,娘死了,小紅也死了。現在,連幽璃這個大壞蛋也會死。
“爲什麼?爲什麼?我本來應該恨你的,你害死了我爹孃,還有小紅,你該死,你早該死的!可是,爲什麼,我會覺得難受?你起來啊,你醒過來啊,你不是喜歡欺負我嗎?我讓你繼續關着我,我再也不反抗了,我也不想着逃跑了,你醒過來啊。醒過來,我帶你去見你哥哥,真的。”糰子像是瘋了一般,抱着那顆妖丹自言自語,眼淚順着臉滑落,卻毫無所覺,“大壞蛋,你起來吧,我真的,真的不恨你了。我不報仇了。”
閻羅看了一眼糰子,悄聲離開。
地府第九殿,大海之底正西沃石下,地獄縱廣五百由旬。
陸霖跟着那名鬼差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在偏殿的小門而入。陸霖沒有一絲的委屈或是其他什麼情緒。
跟着鬼差繞了幾圈,陸霖有些好笑,這裡自己當年那麼熟悉,閉着眼都能找到路,現在卻要一個小鬼差三步一回頭地帶領,尤恐自己走丟了。
“你去吧,我自己可以了。”
陸霖最後,還是忍不住打發了那小鬼差離開。
這裡是陸霖熟悉的,當年,陸霖在這裡掌管判官一職數百年,陪着都帝王,輔佐都帝王。那時候的陸霖,傻傻的,笨拙的。會做錯事,會鬧笑話,但是很努力,很認真,陸霖一度以爲,只要自己拼着一口氣,總能讓那人刮目相看。最後,陸霖成功了,可惜,卻用錯了對象。都帝王對他的好,對他的重視,不過是想將他捧得越高,然後,他一旦鬆了手,陸霖便是萬劫不復之境地。
都帝王很有野心,利用陸霖和羅於的關係要好,竟然設計了一樁冤鬼之死嫁禍與陸霖。那時候,十殿閻王會議,決定要將陸霖投入阿鼻地獄,永生永世承受浴火焚燒之苦。羅於知道此事之後,在地府大鬧一場,保住了陸霖,可是,陸霖卻再無立足之地。
在地府十殿之中,被當做蹴鞠一般踢來踢去,那時候,陸霖還傻傻的以爲,公道自在人心,自己清者自清。直到後來,羅於做了閻羅,請他去做了五殿判官,陸霖纔在一次偶然之際得知,那時候處處碰壁,只是因爲都帝王說了一句話:“本王殿裡的叛徒,誰敢用,便是與本王作對。”
呵,都帝王,您可真是看得起陸霖啊。
“阿霖,你來了。”
陸霖向着聲音望去,那人一臉溫情,眼中也滿滿全是懷念。
陸霖想笑,這個人很能僞裝自己,面對一個明知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也能笑得一臉友好,沒人看得到他的心,更無法懂他。除了權和利,他眼裡心裡,什麼都留不住,什麼都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