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我的簡慈
簡慈拿着房卡刷開.房門時,擡手抹去了眼角溢出的淚。
進了房間,徑自朝浴室走去,沒去理會後亦步亦趨貼上來的郝仁。
“哇噢!”
郝仁跟進房間,不掀起眉毛一聲低呼,頗有些不可置信地嚷:
“我的慈啊!你是傳說中的被人包養了嗎?怎麼肯住這麼豪華的房間?!”
印象裡的她是不會亂花一分錢的。
她告訴過他,有個很大的夢想要等她去完成,她得加快實現這個夢想的腳步,而攢足旅費是邁開腳的第一步。他問她那個夢想是什麼,她卻搖搖頭說,話太長,不宜講。
他知道,她只是不想認真告訴他。
她卻不知道,他過了沒多久就知道了答案。
那是個涼爽的秋夜,他揹着畫夾去畫青溪月色下的古橋,抱着畫夾坐在望河邊等靈感的時候,居然看見她一個人輕飄飄地往小鎮盡頭走。
因爲是她,所以他好奇。
偷偷地一路跟着她,只到看見她手腳利落地翻進了一個被一把大鎖鎖起來的彷彿久無人居的老院子裡……
他在殘舊的老牆外凝着呼吸,好長時間舌橋不落……
她這樣空靈,這麼美好,這樣神秘,這樣穿着白衣服半夜裡游到無人居住的古院子裡……他知道有本叫《聊齋》的中國古典名著裡頭,像她這樣的女人,非狐即仙。
想着又覺得自己的念頭好可笑。
她的體那麼,手掌那麼軟,摟起來馨香滿懷,偷親她一下氣得滿臉通紅……這分明是個小女人,一箇中國小女人,一個他這個美國大男人看了一眼就上的中國小女人。
……
她一個人在院子裡待到天空泛白,而他,那樣隔着牆守了她一宿。
藉着夜色的掩護,他從院門的縫隙裡往院子裡看……就那樣偷偷地,畫了她一夜。
那是他第一次認真畫一個女人,第一次以人物爲主體完成了一幅畫。
——月光下,一個年輕女人抱膝坐在古銀杏樹下的大木椅上,下巴擱在膝頭,眼睛盯着不遠住堂屋門楣上的牌匾,眼光卻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他給那幅畫取名《我的簡慈》。
……
第二天他向鎮上的老人們打聽那個院子的過往。他們告訴他,那個院子原來是青溪鎮唯一的一間書屋,裡面的書可租可賣,他們管那院子叫“陽光書屋”。
二十幾年前,一個老人帶着他的一個孫子和一個孫女住在那裡。
有一年初冬,老人的孫女意外過世了,老人受不了這個打擊,一病不起。
也是那一年的冬末,書屋突然橫遭一場火災,雖然老人和孫子都及時逃了出來,但是大火燒掉了絕大部分屋子,幾乎毀了所有的存書……
老人因此重創悽慘地離世,留下來當時年僅7歲的小孫子孤一人。
說起那對兄妹的父母、也就是老人的兒子和兒媳,似乎跟他許久沒有來往。鎮里人也從沒見過他們來看這一對可的兒女。
老人走後,來了個遠房親戚,帶走了小孫子,將這埋葬了許多慘事的“陽光書屋”鎖了起來……過了些年,將“陽光書屋”交給房屋中介掛售,起初很多人問價,然而聽過它的故事以後,都認爲它不吉利……漸漸地,就無人問津了。
那個遠房親戚頭些年還會隔幾年來打理一下那個殘破的院子,近年來,也不見來了。
這院子就一直這麼死鎖着……在飛逝的時光裡以它殘破的姿態巋然不動。
……
故事至此而終,郝仁的疑問卻因此而起。
他的慈與這個故事有什麼聯繫?
她會是那位遠房親戚的後人麼?
如果她只是後人,對這個小院流露出的結又怎麼會那麼深?
她難道是那位老人孫子的女朋友?
因爲她他,所以幫他完成重修陽光書屋的心願?
這個解釋又貌似牽強——若非對這間院落本有着別樣的懷,誰會大半夜裡去那樣一個淒涼甚至有些可怖的地方一待就是一宿?
郝仁想不通。
*
浴室裡咯噔一聲響,是什麼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
郝仁一驚,將思緒拉回現實。
把行李包丟進門口的儲物櫃,他快步朝浴室走去,擡手敲敲門,他朗聲問:“慈,有什麼事嗎?”
簡慈清清淺淺的聲音隔着門板傳出來,“沒事。”話音剛落,已經拉開浴室門走了出來。
“你是特地來找我還是碰巧也住在這裡?”簡慈問郝仁,一邊將胳膊伸到腦後把半長的頭髮紮起個小馬尾。
郝仁心裡霎時就甜了起來,因爲她這樣的小動作。
他這樣看她,就像他在青溪的每個清晨從窗戶探出頭去看她做的事一樣。
“是特地來找你的。”郝仁擡了擡眉毛,“你知道我如果想找你就一定找得到。”
簡慈皺了皺眉,無奈地傾了傾嘴角,繞過郝仁往茶水吧走去,“很晚了。喝杯水,訂個房間,洗洗睡了吧。”她一邊給他
倒水一邊對他說。
……
郝仁見她眼睛有些紅,猜她可能哭過。
其實在剛進房間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了,背對着他輕輕地一擡肘——現在想來,那是在擦眼淚。
她爲什麼哭?
會不會是因爲看見他突然出現在這裡給激動的?
他輕輕搖了搖頭,在心裡嗤笑自己。她怎麼會爲他而哭呢?
他追着她、守着她、粘着她、寵着他、煩着她、鬧着她、甚至是……強迫她,一晃快要兩年了,他的百般招數已然使盡,她卻總是能用一招就讓他功虧一簣,那招叫作“不爲所動”。
像他們這種形式的你來我往,用中國的成語來形容,她對他,就是“四兩撥千斤”。
他知道,那是因爲她不他,一丁點兒都不。
所以她能夠不受影響,能夠不爲所動。
一週以前和她在W市機場分手,他看着她眼裡有他參與不了的堅決與體會不了的希翼,唯獨沒有對他的留戀……
他想給自己也給她一個灑脫,想要對她說:“再見吧我的慈,我期待有一天我的心會像我的人一樣,就此放開你。”
可是那句話,他始終沒能說出口。
他看見她就會捨不得,還沒離開就已放不開……
那一刻,那些對他來說已經爛熟於心的中文字突然變成了世界上最晦澀難言的語言,他張開嘴,聲音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最終只能咧嘴朝她一笑。
她半垂眼睫,目光不知盯在哪裡,頭頂細碎的發軟軟地飄動,惹得他心裡一陣陣疼溺。
想擁抱她,想伸手摸她觸感極好的頭髮,手卻生生停在半空——因爲看見了她眼裡的抗拒。
他在心裡低嘆,那是他念上腦時強迫她而給她留下的影吧……
她如此明白地表達了她的抗拒,從體到緒。
上一個抓不住的人,跟陷進泥沼沒有兩樣。他反覆告訴自己——努力到沒有用的時候,一定要狠下心來放棄。
那就走吧,離她遠遠的,不問目的何在,無論時間長短。
……
他回去青溪,將本就不多的行李一整再整,打包裝好了,卻怎麼也不願意寄送出去。
似乎這裡只要還有他的東西,就還算得上是他的家,而他的家,就在她家的隔壁。
他站在窗口,一連數小時看着一牆之隔的空落落的窗口,她種的那盆薄荷長得正好,與她一樣清雅可人,他卻從沒嘗過那薄荷泡水的味道,她不肯。
住在對街的年輕姑娘,瞧着他的眼波能出水來。
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毫不猶豫地問他要不要和她交往——她說,我看得出來,你和你那個女朋友分手了。
他苦笑,談何分手?從來都是他抓着她,而她急着要掙開。
於是他對那個小姑娘點點頭說,是的,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他接受她的邀請,去她家裡吃飯,看她從小到大的照片……眼前晃着的卻是另一個影。
“我漂亮嗎?”年輕的姑娘問她。
他點點頭,回答她說:“很漂亮。”心裡卻已經記不得剛剛纔看過的那些照片裡的人的模樣。
“那你願意爲我畫畫嗎?”年輕姑娘一臉期待,雙目似火。
“啊?”他不明所以。
“像你畫那個女人一樣,畫我!”姑娘堅定地要求,甚至有了些威脅的味道。
他心裡一驚,她怎麼知道他畫過簡慈呢?
“我們去雙橋。我在橋上站着,你在橋下畫我。好不好?要畫得比她漂亮!”
那姑娘多麼自信。
他想了想,隨即就明白了。
簡慈和他爲數不多的散步,大多數在雙橋附近,從來都是因爲簡慈從那附近的小店吃過飯出來,被刻意追過去的他“偶然遇見”了。
那次簡慈在雙橋上吹着小風,心很好的樣子。他坐在橋邊畫橋——
這幅場景叫這年輕姑娘看到了,認爲他畫的是簡慈。
……
“好不好啊?!”那姑娘又問。
他忽然就說了聲:“好。”
他覺得,至少應該先找個目標轉移對她的注意力。這個目標,是人是物,對他來說其實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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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遭遇停電的寫手傷不起。昨天斷更,朋友們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