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馬車,許元打量着這皇權的中心。
與前世的故宮相比,這處大炎皇朝的皇宮可能大了一倍不止。
飛檐翹角,一條曠闊巷道兩側硃紅宮牆蔓延到視野盡頭,些許太監宮女低着頭行走其間,威嚴而壓抑。
收回視線,許元略帶讚歎:
“父親,這皇宮可真大。”
許殷鶴瞥了許元:
“皇宮確實很大,但這話別在外面說。”
許元正疑惑間,一道纖細的聲音突兀的從許元側身半丈處傳來:
“許相國可真會說笑,這皇宮皇爺都囑咐了,您想進隨時能進。”
“.”許元。
又來?
目光迴轉,落在了那殿門前說話那人身上。
身着灰色蟒服,配玉帶,面容陰柔,欠身擡手,示意二人進門:
“皇爺已經到清心閣了,特意吩咐咱家在這等您。”
“.”
見着這太監的裝扮,許元心裡估摸這太監少說是個東廠提督,或者大內總管一類的狠角色。
電影裡都這麼演,皇帝身邊哪能沒個大內高手。
不過,若此人修爲真的高的話,還是太監麼?
源初境砍掉腦袋都能活,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長出來。
許元思索間,許殷鶴已經默不作聲的跨入了宮牆大門。
許元見狀跟上,不過走前下意識掃了還站在門口的蟒服太監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察覺目光的一瞬,蟒服男子似乎便看出了他的想法,眯着眼睛笑道:
“三公子別看了,咱家這輩子是長不出來了。”
許元愣神一瞬,然後順口問道:“爲什麼?”
蟒服男子聽到這話臉色一僵,但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我們這些刑餘之人用的是千循刀,進階大宗師後還會吃食絕嗣粉,而且咱們可是守本分的人。”
許元愣了一下,肅然起敬:
“豁達,貴姓?”
蟒服太監笑了笑:
“不敢在三公子面前稱貴,姓聶。”
許殷鶴頭也不回的在前面走着。
許元便在後面這太監說着小話,很放鬆,湊近了些許,低聲問道:
“聶公公,聽你剛纔的話,若是不守本分應該有辦法解決吧?”
“.”
聶公公看着許元的眼神有些古怪。
馬上要面聖,其他人第一次要麼是戰戰兢兢,最起碼都得嚴肅恭敬,這許三少進宮怎麼跟回家了一樣?
沉默一秒,聶公公看着許元,呼出一口氣:
“確實有,但皇爺對咱家恩重如山,而且國之大統,也不容有失。”
聞言,許元下意識往後宮深處看了一眼,瞭然的點了點頭。
後宮嬪妃可並不全是修者,而修者修爲也不一定很高,一個大高手禍亂後宮是很有可能的。
見着這毫不掩飾的眼神,聶公公臉皮抽了抽,抑揚頓挫:
“盛名之下無虛士,三公子來了皇宮依舊不拘小節。”
“還好還好。”
許元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繼續問着着蟒服聶公公一些亂七八糟的宮內之事,而前方的許殷鶴只當沒看見。
大慶殿很大,三人就這麼沿着一條石板路走了約莫半刻鐘。
一路走,許元一路問,一路回答的聶公公臉色逐漸難看,一雙眼眸時不時的就瞟一眼前方的那道背影。
就在許元想繼續問問對方太監與宮女的“對食”是怎麼操作的時候,又一名穿着蟒服的男子從大慶殿的深處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名藍袍太監。
陽光落下,依稀能夠看出來人是一位頗爲高大俊朗的男子。
紫色蟒袍,面容硬朗,應該不是賜服太監,而是一名皇子。
見到這一幕,
聶公公似乎長鬆了一口氣,直接甩開許元上前幾步,前去跪下行禮:
“二皇子殿下。”
走到近前,
李詔淵沒有立刻理會跪在地上的聶公公,而是先行對前方的許殷鶴行了一禮:
“詔淵,見過許公。”
許殷鶴站着,目光平淡的看着面前躬身行禮的二皇子李詔淵:
“二皇子何必行此大禮。”
“許公乃我大炎國柱,當受此禮。”二皇子的聲音很是恭敬。
“起來吧。”
說罷,許殷鶴直接擦身而過。
二皇子依舊躬着身子,待到許殷鶴走出十餘米,才緩緩起身。
“.”
許元在後面看着前面的一幕,心裡有些古怪。
不管按什麼禮法,宰相見了皇子都得先行禮,可這
嘛,誰讓這老爹手裡有兵權呢。
不過這二皇子倒也算是他的老熟人了。
偷偷進入宮城前往教坊司的那次,他在教坊司碰見過對方一次,而且那次還在這二皇子手裡吃過虧。
很老套的勾欄衝突。
不過歸根到底還是教坊司那套哄擡X價的流程讓許三少不滿了。
在宮城內的教坊司,一切都得按規矩來。
想當倌人的入幕之賓,給了錢,要麼得文采斐然,要麼得修爲過人,最後呢,還得和倌人的眼緣聊的投機才行。
而以許三少的脾氣哪能慣着。
錢都砸出去了,哪能空手而歸?
與龜公好生說道了幾下,對方油鹽不進後,直接開始砸店。
而恰巧的是,二皇子正在教坊司宴請新招攬的幕僚。
然後衝突就被迫發生了。
因爲幕僚被傷了,二皇子自然得出頭。
雙方一開始都沒表明身份,
一個開口就直接便要做對方的義父,另一個則問他從哪來得野種趕在教坊司撒野。
鬧到最後還是皇城禁軍來擦的屁股。
想到這時,二皇子已經將跪着行禮的聶公公扶了起來。
他把視線投向了許元,點頭示意,輕聲笑道:
“長天,你這眼神不會還在生本王的氣吧?”
許元咧嘴一笑:
“我這邊倒是沒生氣,就是不知道秦妃娘娘那邊還有沒有記恨我?”
“.”二皇子。
深吸一口氣,二皇子盯着許元,笑着說道:
“不知長天所指何事,母妃又爲何要生你的氣?”
許元毫無顧忌,笑着說道:
“忘了麼,當初在教坊司,伱罵過我是哪來的野.”
“咳,長天說笑了。”
二皇子眼角跳了跳,輕咳一聲,連忙打斷了許元的話,支開了話題:“父皇他還在裡面等着許公和你呢,可不要讓他老人家久等了。”
許相國在旁邊聽着,這事可不興說。
許元聞言咧嘴一笑,緩步上前,擡手,在聶公公與二皇子貼身太監的注目下,拍了拍二皇子的臉頰:
“李詔淵我還是喜歡你當年桀驁不馴的樣子。”
說罷,許元戲謔的看了二皇子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拂袖快步跟上了前方的許殷鶴。
“.”
聶公公將一切看在眼中,默默行了一禮後,便跟着離開。
而二皇子依舊站在原地,直到來訪的三人已經消失在視野盡頭,他依舊站着。
一旁的貼身太監見到一幕,試探着出聲:
“殿下,這許長天這是目無皇.”
二皇子瞥了貼身大伴一眼,貼身太監連忙噤聲。
而這時,李詔淵摸了摸臉頰:
“這許長天變了啊”
貼身太監小心翼翼:“您的意思是”
李詔淵笑着放下手:
“臉打的一點都不對稱呢,下次這邊再讓他打一次吧,呵呵.”
說罷,
二皇子意味深長的瞥了一眼後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沿着階梯一路爬上清玉閣,聶公公站在頂層的入口,欠身示意:
“皇爺在裡面等您們,咱家就不進去了。”
“勞煩公公了。”
許殷鶴沒回話,回話的是許元,笑呵呵的說道:“下次再找你問對食的事。”
“.”聶公公。
陽光正好,清風爲微浮,清心閣巔,能夠俯瞰整座帝安王城。
一進去,許元目光立刻便鎖定在了一位披着皇袍的老翁身上。
面容蒼老,但還算是矍鑠,完全不似病危的樣子。
山巔的風浮動簾帳,讓嫋嫋升起的薰香也彌散到了整個房間。
老翁坐在桌案後,案桌上擺着一些膳食,另一側則擺着兩個蒲團,應該是留給許殷鶴和他的。
許殷鶴徑直上前,沒有行禮,更沒有下跪,直接坐在了左手邊的蒲團上。
許元見到這一幕,估摸着自己也不用行禮。
有樣學樣的直接走過去坐下。
而剛一坐下,
對面的老翁看他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
許殷鶴這時也瞥了他一眼。
許元眼神有些疑惑。
許殷鶴呼出一口氣:
“長天,行禮。”
“.”
許元面露尷尬,正準備重新站起來,對面的老翁忽然輕笑一聲:
“行了,都已經坐下了,就別這麼形式了,你們父子倆吃了麼?”
“尚未。”許殷鶴回答。
老翁看了一眼門外:
“大伴,上菜。”
許殷鶴看着老翁的臉色:
“這次來,你的臉色似乎好了一些。”
皇袍老翁瞥了許元一眼:
“總不能嚇到晚輩。”
許殷鶴不置可否:
“那你應該在扮得年輕一點。”
皇袍老翁拿着筷子夾菜:
“你若不信我的傷,朕可以讓你親自號脈。”
許殷鶴眼眸一凝。
皇袍老翁見狀,連忙擺手:
“喂喂,許聖人,你這眼神不會真想給朕號脈吧?”
許殷鶴眼眸中帶上了一絲笑意:
“你知道我不會的。”
許元聞言心底鬆了口氣。
號脈,皇帝傷勢尚可那便無事,若是時日不多,那就直接撕破臉了。
這點,雙方都知道。
皇袍老翁白了許殷鶴一眼,輕嘆一聲:
“年輕的時候就一直這樣,讓人看不出你在想些什麼。
“.”
“.”
許殷鶴與李曜玄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如同老友間談天說地的閒聊。
而一旁許元插不上話,也便百無聊賴的坐在一旁喝着茶,心裡想着事情。
在許殷鶴提點他過後,他便一直在心裡思索着這場奪嫡之變,但前世的記憶能用上的卻很少。
在滄源中,關於眼前這嘉景帝的死都是一筆帶過。
因爲在那個時間點,玩家基本都還在犄角旮旯裡和一些小角色鬥智鬥勇,根本進入不了這種核心圈子的爭鬥。
每次都是事後過了一段時間,才能從某個NPC口中,或者城樓上的一些告示牌中得知這一信息。
皇帝死了,宰相獨攬大權。
至於登基大統之人,在那麼多世界線中總共有三個。
一個是太子,一個是二皇子,一個五歲的孩童。
後者暫且不提,而前兩者正是如今帝京內最有可能奪嫡的兩個皇子。
這期間的差距,當初作爲玩家不會深思,因爲二代皇帝存在感完全被宰相壓過去了。
但現在再來思考這期間的差距,那便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前世這些碎片化的信息能在這時繼續許元的幫助很少,但卻大致能夠猜個大概。
皇族的存在感低,那便只有一個,皇族的勢力被許殷鶴清洗了。
換而言之,眼前這位皇帝,在劇情中大概率是這老爹親手殺的。
再往深想,滄源劇情後期相國府如劇情殺般的崩盤,其中也許就有皇族的一份力。
思緒至此,許元下意識瞥了一眼身旁髮鬢斑白的中年男人。
但若按照這老爹如今表露出來的態度,若非萬不得已,他應該絕對不會對皇族出手。
應該有一個最關鍵點迫使他不得不這麼做。
“長天.”
一個個猜測不斷浮上心頭,又一個個的被斃掉,最終許元放棄了。
“長天。”
信息不足,分析不出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長天!”
“啊?”
許元回神,卻發現這倆大佬都在看着他,知道對方聊到了自己身上,尷尬的笑道:“剛纔孩兒在思索一些事情。”
許殷鶴重複道:
“皇上問你,你能修煉了麼?”
“.”
許元下意識看向對面的老翁。
自己的話被人當耳旁風,李曜玄也沒有生氣,衝着許元微微一笑,像是一個長輩:
“朕很好奇,你爲何突然從天生廢體,變爲了先天道體。”
許元沒有絲毫猶豫,直接說道:
“之前古淵綁了我,冉青墨將我救下,一路逃亡,機緣巧合之下得了顆丹藥,服下後便成這樣了。”
“可有丹方?”李曜玄問。
許元瞥了一眼許殷鶴。
許殷鶴聲音平穩:
“若有,便交給皇上,皇上他自然不會虧待你。”
許元愣了一瞬,旋即便了然。
這是在給皇帝找續命的方法。
只有皇帝繼續活着,相國府與皇族的合作才能夠繼續下去。
但可惜血元心隕訣上並沒有那破厄丹的製作方法。
“沒有。”
李曜玄聞言眼中似是有些失望,但旋即便笑着說道:
“沒有便算了,我們來說說長天你的婚事吧。”
聽到這話,許元略微坐直了身子:
“皇上您說,我聽着。”
李曜玄蒼老的臉上閃過一抹無奈,話乾脆直接:
“慕知韞那丫頭以死相逼,不願嫁給你。”
“.”許元。
壞了,這婚他被退了。
頓了頓,
李曜玄微微一笑:
“不過朕剛纔和你父親傳音商量好了,可以做主賜你另一樁婚事,你去圓面平軒湖看看吧,她在那裡等你,如果你願意,這婚事今天便訂下了。”
許元表情古怪,拱了拱手:
“皇上,不會是李君武吧?”
李曜玄啞然,蒼老而有神的眼眸中帶着一抹古怪的笑意:
“長天你去了便就知道。”
在聶公公的帶領下,跨過一片茂盛的山巔森林,許元便看到了一片湖泊。
與對方告別,許元便獨自走了進去。
而他的目光很快鎖定在了湖邊站着的一個女子身上。
一身素衣,黑長直髮及腰,尾端繫着,身材頎長高挑,穿着一身白色素衣,靜靜的站在湖邊望着那湖畔美景。
不是李君武。
許元鬆了一口氣。
雖說好兄弟一被子,但總還是有些怪怪的。
許元緩步上前,試圖在記憶中搜尋出這個背影的主人,但可惜沒有一個對得上號。
走到對方身旁,許元負手在對方身旁站定,餘光粗略瞥了一眼發現是個貧胸,心裡略微失望。
湖風微微浮動他束起的長髮,許元悠悠說道:
“今日的風甚是喧”
“你生得倒挺好看。”
身旁女子打斷了許元絮叨,略微沙沙的聲音傳來:“日後我們的孩子應該不會醜。”
“.”
許元沉默。
現在的女子都在如此直接?
深吸一口氣,許元緩緩回過眼眸,旋即便對上了一雙帶着銳利的鳳眼。
許元見着這絕色容顏的一瞬,發覺有些眼熟。
素衣女子這時已經回過眼眸,望向湖畔:
“你,好像認得本宮?”
說話間,她柳葉雙眉間隱隱藏着一股英氣,瓊鼻微微上翹,腮邊兩縷髮絲隨風輕柔拂面,平添幾分誘人的風情。
一身雪白衣裙,湖風輕撫間,周身猶如籠罩着一層輕煙薄霧。
似真似幻,美得如此無暇,又如不食人間煙火。
許元深吸一口氣,問道:
“我記得,你不是在北境打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