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鴻離與慕知韞。
有些許意外。
看到二人胸前繡着的族徽之時,許元心中原本並無幾分在意。
武成侯府的歷史橫跨數百年,旁系子弟多如牛毛,這些人身上都是可以繡一枚族徽以顯身份,但倒是沒想到能在這遇到慕家的嫡系兩兄妹。
不過這其實是許元看走眼了。
雖然世家大族的族徽有着定式,但世家子弟袍裙上雕紋的卻會根據在族內的出身派系,以及輩分高低有着細微的差別。
根據族徽的這種細微區別判斷他人身份算是世家子弟的一門必修課,不過這種能力對他沒什麼必要,能認出是哪家的人就行了。
敢指着皇子鼻子說想和他母妃做運動了,其他世家大族的旁系嫡系對他而言自然沒什麼差別。
對視之間,一股兇戾之意瞬間朝着許元洶涌而來。
感受到這股不善的視線,許元倒也不以爲意,心中反而升起一抹好笑。
得,幾年不見,這慕鴻離還是這副德行。
這位小侯爺和裹胸公主一樣,在被送到帝安當質子之前,一直都是在北封軍中長大。軍旅的生活讓這小侯爺並不似那些世家公子哥,整個人的眉眼之間都透露着一股雷厲風行的兇戾。
這道眼神本意並無冒犯,甚至與冒犯相反,這是慕鴻離心生鄭重之時纔會下意識流露的眼神。
但可惜第一見面誰知道他這習慣?大部分人都會以爲這是挑釁就是了。
目光略微側移,看向慕知韞。
少女的模樣氣質與他哥悍將形象完全相反。
慕知韞是個很溫柔的女子,但不是那種知性又落落大方的溫柔,行爲舉止都怯生生的,和陌生人對視一眼都能紅着臉低下頭的柔弱。
很難想象性情反差如此之大的二人是一對親兄妹。
哦不,應該說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
想到這時,許元心間不自覺的升起了一抹好笑。
雖然外界都說慕知韞是武成侯流落在外的嫡女,但其實慕知韞只是武成侯的私生女。
因爲數年前他被蠱惑着朝慕知韞行霸王硬上弓之事,黑鱗衛對於這位武成侯府家的私生女進行了全面的調查,基本上算是把她的出身翻了個遍。
也因此,許元對武成侯府的這些風韻八卦事倒是瞭解得頗爲透徹。
武成侯府隱瞞慕知韞的出身,其實算是武成侯對慕知韞的補償。
世人皆知武成侯握手重兵一生,卻忠貞不渝,專情至深,只愛髮妻輔國夫人一人。
這是事實,又不是事實。
那位大炎軍神武成侯確實一生都未曾納妾,獨寵輔國夫人一人。
可有才的男人總是風流。
一次負傷流落,數月精心照顧,情至深處,不知所起。
以武成侯的性子是不可能不負責,但問題是那位輔國夫人是位不折不扣的妒婦,容不得自家丈夫有別的女人。
而武成侯雖然愛妻,但卻不懼內。
指望一個殺神懼內,多少有點對他不尊重。
武成侯直接強勢的將慕知韞的母親接回了侯府,誕下了慕知韞。
而輔國夫人也不是善茬,趁着武成侯在外征戰直接把人尚在襁褓中慕知韞與她母親倆人轟了出去。
等武成侯平定戰事,受詔回京得知此事,輔國夫人直接讓他二選一。
要麼休了她,要麼讓那母女二人滾蛋!
武成侯大發雷霆,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當初看卷宗看到這時,許元血壓有點高,再看了下方的批註分析之後心中也纔對此釋然。
武成侯妥協的原因有很多,坐到他那個位置上已經不能憑一時的性情做事。
因爲自己唯一的嫡子,因爲輔國夫人背後的勢力,因爲輔國夫人的能力,也因爲他確實愛他這位髮妻。
輔國夫人除了善妒以外,其餘皆是不折不扣的賢內助,武成侯府的產業,以及那三十萬北封軍的後勤補都被她治理的井井有條。
當然,除此之外更因爲那位輔國夫人留了一線。
她沒有像紅牆宮廷之內那般直接讓慕知韞母女二人人間蒸發。
不過慕知韞養成現在這小慫包的性格,多多少少有那輔國夫人的功勞。
也大概是因爲這事,身爲兄長慕鴻離出於對自己母親行爲的愧疚,他對待這位同父異母的妹妹極爲護短。
當初慕知韞剛剛入京便被他許元拐到相國府旁的一間居客樓,慕鴻離得知過後直接暴走了,沒有驅車,直接肉身破空疾馳到了事發現場。
若不是隨身兩名隨身的大宗師強者拼死保護,慕鴻離又顧忌慕知韞也是凡人,不敢全力施爲用餘波把他震死,不然可能那時他會直接死在慕鴻離的盛怒之下。
當然,這些都是次要原因,主要還是因爲許長歌救場救得及時。
當時這大哥在內院書房處理公務,收到護衛大宗師的傳音之後便立刻趕到了現場。
而就算來得這麼快,許元當時也是被慕鴻離那精巧的氣勁震了個半死,甚至其中一道直奔他大腿根的氣勁若不是被許長歌擋下來,他已經能入宮做內侍了。
模糊的記憶在腦海劃過,現在想來這兩兄妹其實挺可憐的。
因爲那時候的許長歌好像也生氣了。
眯了眯眼眸,許元瞳中流露一抹追憶。
倒飛而出的兩名護衛大宗師一個砸穿了數條街區,最終在一棟酒肆裡掀起一片煙塵,另一個直接撞在了相府的護府大陣之上,掀起一陣漣漪。
已然化爲廢墟的居客樓內木屑遍地,煙霧瀰漫。
相國府突然塌陷的居客樓讓原本熙然但有序的街道瞬間亂作一團,妖獸嘶鳴與驚恐人聲叫喊混在在一起。
有人奔逃,有人好奇看戲。
各種嘈雜傳入耳中,許元半裸着身子掙扎着想要站起身。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熙然嘈雜的人聲讓原本就迷迷糊糊的腦子更混亂。
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在搖晃,五臟六腑移位的疼痛卻讓人難以忍受。
“哇” 好不容易坐起身子,一口逆涌而上的鮮血噴灑在狼藉地面。
看着身下的粘稠的嫣紅,許元的身子開始不受控制顫抖,恐懼一點一點爬上了心頭。
死.
我.要死了?
脣角顫抖,目光慌亂的朝着四下看去,但入目全是煙塵。
不過下一刻,他便在那騰起煙塵之中看到了一道人影。
跑.
他想要跑。
尖銳的耳鳴聲不斷徘徊,迷糊大腦思維近乎停滯,但許元還是按耐住了這發自內心深處的念頭。
雖未見過高階修者動手,但這人明顯不是低階修者,若想要殺他,他反抗不了一點。
所以,他下意識的開口了。
尋了一個活路最大的選擇。
talk。
虛弱的身體讓他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你若.敢殺我,我父親不會.”
“畜生東西,閉嘴。”
飽含殺意的聲音自那道黑影傳來,他步履沉穩,每一步都彷彿踏在了許元的心跳上:
“你魚肉市坊強搶民女的傳聞我早有耳聞,但竟然連我慕鴻離的親妹妹你也敢覬覦?!”
話落,許元張了張嘴想要說話,但此時對面的一道勁力瞬間抵臨。
許元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癱倒在了地上,半裸纖瘦的上半身骨骼節節塌陷,鑽心的疼痛讓他想要喊叫出聲,但卻在這重壓下根本無法出聲。
而見到這許元痛苦的表情,煙塵中的黑影似乎低笑了一聲,語氣怒意陰寒:
“既然你如此喜好女色,那我便讓你好好喜歡一下!”
話落,一道氣勁直接快若閃電的朝着大腿根部襲來!
這股氣勁許元感受不到,碎裂骨骼對於他這個凡人而言已然致命。
其他的東西,自然也都沒有感覺了。
彷彿一瞬,彷彿永恆。
“嗡——”
一道氣勁沒有任何徵兆的在許元身前迸發,掀起的衝擊波直接清空了百丈內任何煙塵。
然後,
一道熟悉青衣背影緩緩落到了許元那逐漸模糊的視線中。
盯着地面上那骨骼盡數塌陷的弟弟看了數息,許長歌單薄的脣微微嚅動,但忍住了。
平靜的將視線挪到了三丈外那一席紫黑勁裝的魁梧青年身上。
看着這位武成侯府的小侯爺,許長歌的聲音很輕,問題很短,只有三個字:
“你做的?”
“.”
慕鴻離強行按壓下心中的怒意,看着眼前這目光平靜的許家長子,怒笑反問:
“虜我慕家嫡女,沒有家教,我便替你管教,有問題?”
說着,
慕鴻離瞥了一眼已然潛藏在四周的相府客卿,知道此事不便繼續出手,輕哼了一聲:
“算是便宜你們了,知韞,隨爲兄回府。
話語至此,慕鴻離解下外衫,一邊背過身子朝慕知韞走去,一邊對着許長歌冷聲道:
“還有,許長歌,把許元帶回去好好教教他禮義廉恥,我不希望下次再有我慕鴻離來管教伱家的就.”
“我似乎沒有問你這些問題,也似乎沒讓你走。”
盯着慕鴻離,許長歌狹長的丹鳳眼中沒有任何情緒,聲音依舊維持着極端的平靜:
“只要,你承認是你就好。”
“.”
聽到這話,慕鴻離愣了一下,略顯詫異的回過眼眸。
因爲話落之後,他感覺到了炁機鎖定。
許長歌這一介大宗師竟然敢用炁機鎖他這源初?
有些好笑,慕鴻離輕輕呼出一口氣,粗獷的臉上流露了一抹笑意,咧了咧嘴:
“看來你們許家真是沒有一點家教啊,長公子您這位大宗師也想被我管教一下?”
“也許吧。”
話落,地面下陷,許長歌身形驟然消失原地,再度出現已然來到了慕鴻離的近前,一記手刀朝着他的左肩劈去。
電光火石間,慕鴻離眼中的帶着一抹好笑,略微側步,向左一閃,同時功法運轉左臂蓄力。
大宗師話他全力一拳應該就夠了。
“砰!”
肉眼可見衝擊氣浪自坍塌的居客樓擴散而出,將周圍的廢墟又碾了一遍。
這抹動靜來得快,去得也快。
絲絲縷縷的鮮血在絢爛如瀑的太陽光幕下迸發,飛濺,落地。
半跪在下陷的坑洞中,慕鴻離蹙着眉頭看着嵌入自己左肩的手刀,眼中帶着一抹不解。
方纔這一記手刀,他明明躲開了。
這是爲何
正想着,許家長子那平淡的聲音便又穿了過來。
不緊不慢的收回了掌刀,隨手一甩將拳骨上浸染的鮮血甩落,許長歌狹長的眼眸居高臨下,一字一頓:
“慕鴻離,
“這事,終歸是長天有錯在先,所以你若不逃.我便不取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