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陣是個好東西。
根據一些流傳下來的破舊古籍記載,曾經的宗門天下之中傳送陣鋪設是以宗門與宗門之間點對點的形式鐫刻設立。
這算是雙方簽訂盟約的一種表現。
在兩側的傳送陣鐫刻完成啓動的那一瞬,那便代表着雙方已經達成了無限制合作,人員互通,貨物往來。
當初的天下,宗門何其繁多,隨着一個個傳送陣點的構築,整個中土地區也逐漸形成了一張巨大的傳送網絡。
爲了滿足這張傳送網絡的不斷擴張需求,修者對於界空石的勘探技術不斷更迭,開採工藝也逐步完善。
大量的界空石被開掘,運往天下各處建立新的傳送陣點。
這張傳送網絡成爲了當年宗門天下的繁華強盛的起點,但同樣也正是這張龐大的傳送網絡,成爲了戰亂降臨時將天下宗門盡數拉入深淵的終點。
當戰火燃燒大地,曾經耗費大量界空石鐫刻而出的傳送陣被一個個的被毀滅,而結成嶄新聯盟的宗門爲了能在聯盟能夠在戰爭爆發之時快速做出反應,又鐫刻出一個個嶄新的傳送陣點。
不僅如此,每一次全功率傳送都會對陣紋造成損耗,而這些損耗也都需要用界空石進行護養修復。
綿延無數年的混亂戰事,讓修者對於界空石的需求達到了一個高峰,也正是在這段時間大批大批的界空石礦脈開始枯竭。
宗門天下的混亂局一直持續到了監天閣的出世。
在監天閣的橫壓之下,大規模的宗門戰爭得到平息,宗門天下的秩序得以重新建立,但曾經遍佈天下的龐大傳送網絡已然幾乎被摧毀殆盡,而界空石的礦藏也不足以再構築出當年的盛況。
在監天閣的領頭之下,界空石的礦藏被幾個超大型宗門聯合管控開採。
傳送陣也也因此成爲了超大型宗門的實力象徵。
就如同兩萬年前盛極一時的瓊華宗,爲彰顯實力,他們甚至在自己秘境之中都設置了名貴的傳送陣。
但世間奢華都總有耗盡的一天。
異鬼大劫的降臨,讓界空石在這世間最後光芒消散了。
席捲整個中原的異鬼大劫,整個族羣面臨存亡之時,自然不會再顧及什麼可持續開發。
在監天閣的主導下,最後的界空石礦脈被瘋狂的開採以作戰備,一座座傳送陣在異鬼戰爭的前線與大後方拔地而起,維繫着這場人族的存亡之戰的物資樞紐。
而再之後的記載就詳細了很多。
宗門天下體系崩潰,中原進入皇朝天下的時代。
皇朝天下的初期,中土區域仍然存在着一些傳送陣,有的是異鬼大劫時殘留下來的,有的則是通過殘餘的三兩礦藏重新構築的。
但在萬載歲月砥礪中,這些傳送陣也都煙消雲散。
曾經倒是有過一些一統中土十四州的雄主想要復刻出傳送陣,跨越空間的界限,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以此來讓自己創立的皇朝千秋萬代。
只是很可惜,這些雄主都無一例外的失敗了。
窮盡一代代頂級陣法師的努力,也都未曾找到界空石的下位替代品。
久而久之,傳送陣也便被遺忘在了歲月的長河中。
簡單爲許長歌這武夫講述完界空石與傳送陣的由來之後,許元便將視線投落在了孃舅手中那枚漆黑寶石掛墜,眼神頗爲炙熱:
“而且,既然西恩皇朝存在着界空石,那便興許也會有懸空石的礦藏。”
界空石是傳送陣的必備材料,而懸空石則是須彌戒的製作材料。
兩種天材地寶之所以只有一字之差,那便是因爲在古籍記載中二者幾乎都是以伴生礦脈的形式出世。
許元很清楚眼前這些玩意能給大炎帶來什麼。
懸空石暫且不提,光是傳送陣的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不管是對於地方治理,還是用作軍事,都是一項可以改變時代的古老陣法。
想到這,許元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孃舅,此事我們得立刻上報給父親。”
在很多事情上,那老爹都給了他極大的自主權,但眼下突然送到眼前來的界空石已然不是他能處理的量級。
往小了說,這能成爲相府在接下來的大炎內戰之中一張出其不意的底牌。
往大了說,這個從天而降的情報興許會讓到相國府這艘巨輪轉舵,駛向與既定路線不同的軌跡。
一天後,相國府,白圭閣。
光線透過窗櫺帶着冬日爲數不多的暖意,書卷特有的墨香瀰漫在房間內的每一個角落,清香潤鼻。
一老一少隔案而坐。
髮鬢斑白的許殷鶴坐於案桌之後,細細聽完對面三子的敘述,沉穩的聲音不急不緩:
“長天,你伏殺這西恩皇女是想要藉着李家三子對東瀛島進行干預?”
許元眼眸閃了閃,輕咳一聲:
“有這個想法,但父親,現在的重點不是東瀛島。”
“哦?”
許殷鶴帶着一抹笑意,深邃的眼眸意味深長:“長天,如今東瀛島在你眼中都不算大事了麼?”
許元一愣,隨即低聲道:
“這只是相對而言。”
許殷鶴搖了搖頭,輕描淡寫的揭過:
“所以,你想說現在的重點是西恩皇朝境內也許存在着界空石與懸空石的礦脈?”
許元從懷中取出了一隻玉盒放在案桌之上,推向對面的老爹:
“嗯,這是實物。”
許殷鶴古井無波的眼眸掃過:
“此物,可交予格物院看過?”
作爲相府這個龐然大物的唯一掌舵人,許殷鶴對於很多事物確實都略懂一些,但人的精力有限,涉及更加專業的知識,那便需要下面的人去做。
許元笑了笑,點頭:
“昨夜跟着孃舅回府之前,我們先去找了姜老頭,確定了這件法器的製作材料是界空石。”
“這樣麼。”
出乎許元預料,這老爹並沒有因爲這個情報而流露任何喜色,視線停留在那漆黑如墨的寶石之上,聲音顯得有些讓人難以揣測:
“那姜荷可告訴伱,這件法器效能如何?”
許元搖了搖頭,聲音在靜謐的相仿迴盪:
“姜荷說,這上面的紋路與我大炎陣紋有些區別,若要想徹底搞清楚得把它拆了,但拆了過後他不能保證能把這法器重新裝好,所以我拒絕了。”
許殷鶴不置可否,指尖輕輕點了點玉盒表面:
“那以長天你判斷,這法器用途爲何?”
許元沉吟少許,輕聲反問道:
“父親,你可知昆吾鏡?”
許殷鶴點頭,眸露一縷追憶:
“略有耳聞,年輕時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見過相關記載,昆吾秘境的鑰匙。”
許元輕聲道:
“您說的沒錯,但昆吾鏡除了是鑰匙以外,還是一件傳送秘寶。”
許殷鶴擡眸掃了許元一眼:
“看來你與武元那丫頭便是被此物刺殺的。”
絲毫不意外這老爹的反應速度,許元應聲道:
“對,我懷疑這件法器和昆吾鏡類似,作爲那西恩皇女保命殺招,這掛墜要麼能將人傳送走,要麼便是.”
“能將他人逆向傳送過來?”
“嗯,而且後者可能性更大,若是能將自己傳送走,在看到許長歌實力的一瞬,以奧倫麗的城府大概率便會毫不遲疑的激活此物。”
“.”
許殷鶴幽深的視線在玉盒上徘徊,語氣帶上了一抹若有所思:“聽長天你方纔敘述,那皇女的實力強於尋常源初很多,作爲她的保命之物,那被傳送之人的實力應該不弱。” 說到這,
許殷鶴望着許元的眼眸之中帶上了一抹審視,問:
“長天,此事你想怎麼做?”
“.”
許元被這突然的問題搞得愣了一瞬,試探着問道:
“父親,你這話是指.”
“不明白麼,那應當是爲父會錯意了。”
許殷鶴指尖輕輕敲擊在玉盒表面,低聲呢喃:
“你費了那麼口舌向爲父介紹那海上皇朝中可能存有兩種絕跡礦藏,竟然不是在試圖誘導爲父將大炎內部的矛盾向外轉移麼?”
“.”
許元眼眸下意識上挑。
“看來爲父並未看錯。”
未等許元說話,許殷鶴便微微一笑,從那名貴的檀木黑龍椅上站起了身:
“這件事具體想怎麼做,長天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給爲父答覆。”
一邊說着,許殷鶴緩步走過許元的身旁,將溫暖的大手輕輕按在他的肩頭:
“這兩日相府大宴,爲父都會在府內,你若拿定主意便來找我。”
“.”
聽着身後愈來愈遠的腳步聲,獨坐原地的許元有些懵。
這老爹怎麼話沒說兩句就直接走了?
他提及此事的本意是想要甩鍋,讓這老爹想辦法,結果這爹就這麼把皮球踢給他回來了?
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
西恩界空礦藏之事,已然是涉及到了相府轉舵級別的決策,而這老爹就這麼把這事交給他了?
不對。
並不是將此事交給他,畢竟考慮好了還得去彙報。
這應該頂多算是老爹給予的又一次的考驗,想要看看他在這件事情上會做出怎樣的判斷。
念及此處,許元思緒逐漸開始發散。
北境。
宗門。
皇族。
朝廷。
西恩礦藏。
已知的情報一條條不斷彙總,一個龐大計劃的輪廓逐漸在他腦中被勾勒而出。
時間的悄然流逝,日暮西斜,天邊的雲朵被夕陽染紅,又轉瞬被月夜的靜謐籠罩。
月光灑落屋內,枯坐原地的許元逐漸皺起了眉頭。
他發覺自己腦海內原本條理分明的思緒,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混亂一片。
原本勾勒出的計劃輪廓,在不斷中填充細節時,已然如同毛線團糾纏在了一起。
勢力太多,利益訴求太多,不可調和的矛盾太多。
大炎內外各方都有合作,各方都在敵對,各方都心懷鬼胎。
憑他現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想出一個以界空礦藏爲基點,盤活大炎的計劃。
意識到這一點後,許元也瞬間明白了一件事。
光憑界空石和懸空石兩種絕跡礦脈是不可能能夠轉移大炎內部的矛盾。
經過李耀玄在北境的率先落子,皇朝宰相輔助跟進,大炎內部雖然沒有徹底撕破臉皮,但卻已經開始兵戎相見。
在這種時候相府想要轉移矛盾,命不久矣的李耀玄首先就不會同意。
除非你相府和宗門自行閹割。
而吃了虧的宗盟也不會同意。
除非你們朝廷把北境吃掉的東西全都吐出來,再給予更大的補償。
外部的古淵和大漠就更加不會弔你。
你大炎內部的決策,關我們外人何事?同意了你大炎是能割地還是能上歲幣?
唯一可能同意的,反而是現在的攪屎棍監天閣。
若是監天閣初心不變,天下大劫將至,減少無意義的內耗與他們對抗大劫的目的正好一致。
思緒萬千,許元眼眸略微下垂,心中升起一抹無奈。
炸藥桶已經炸一半了,想要把它塞回去,憑藉一個界空石帶來的利益可還遠遠不夠。
就大炎這破局勢,想要向外轉移矛盾的方式其實只有一種,哦不,兩種。
要麼,監天閣口中的天下大劫降臨,人族面臨存亡危機。
要麼,那個海上來的西恩皇朝如同入侵東瀛島一般,對大炎進行大規模登陸,並且在短時間內打的大炎軍陣沒有還手之力。
前者短時間內不太可能,畢竟監天閣欽定的天下大劫還只有融身境。
而後者.
指望打個東瀛島都費勁的西恩能把大炎軍陣打潰?
不如來想想怎麼能讓他許元的修行快點。
ωωω ⊕TTKдN ⊕CΟ 想到這,許元輕笑着搖了搖頭。
看來老爹給他留下的這個問題,他是給不了答覆了。
心中想着,許元便準備起身,眼神下意識的落在了面前的案桌之上,隨即便是一愣。
這掛墜老爹沒拿走.
下意識回眸,卻見偌大白圭閣入夜靜謐,那道背影早已離去。
眉頭皺起,許元感覺心中似乎閃過了一些東西。
下一刻,
嘩啦——
許元猛地站起了身,他想到自己該做什麼了。
這本身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是他自己想得太多,立足點太高,把事情複雜化。
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去想如何轉移大炎內部的矛盾。
這是大炎皇帝與宰相二人謀算了數十年才營造出來的天下大勢。
時代的大勢,非人力可逆。
走到如今這一步,即便是兩位始作俑者也已經失去了對於未來的掌控。
他需要做的是並非是逆勢而上,而是將盡可能多的變量握在手中,在梭哈來臨前儘可能的獲得更多的籌碼。
“咔嚓。”
一聲脆響,
許元打開玉盒將掛墜取出拿在手中,掛墜輕晃,聲音帶上了一抹笑意:
“原來.父親他是這個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