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琛一直信奉着人生選擇論。
人生之中那幾個重要選擇如果選對,那之後便能一帆風順。
周琛他能從當初的一介逃難孩童爬到現在這個地位,便是這麼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而這幾年來周琛所做過最大最正確的一個選擇,大概便是在三公子尚在“微末之時”提前對其表了忠心。
雖然在第一年周琛沒什麼得到什麼實際的好處,甚至還被調配去了北境前線執行那些危險任務。
但選對了總是會有回報的。
因爲三公子畢竟是相爺的崽。
能夠修行之後,公子的地位直接一步登天。
而他這“從龍之臣”也自然而然的搭上了順風車。
在蠻族之戰結束之後,周琛他便立刻因爲在戰事中立下的功勞收到了調任的文書。
從一個閒職客卿,被調任到了鎮西府這邊的黑鱗衛分部當一把手。
相國府內有一套極爲完善的功績考覈體系。
蠻族之戰中,他最高光的時刻大概就是在北封戰役前夕孤身入敵營,舌戰羣儒完成三公子交予他的談判任務。
此事很重要,是當初三公子計劃中很重要的一環。
但重要歸重要,事情的功勞可都是三公子的。
他周琛僅僅是一個執行者,而執行者往往是最不值錢的。
因爲可替換性太高。
臺子已經被三公子搭好,按照相府客卿的平均水準,換個人上結果也是一樣。
按照客卿考校準則,他所立下的功績應該只足夠把他的俸祿向上提一級,然後收到一筆數額不菲的“風險補貼”,便沒有然後了。
也因此,收到那份調任密函之時,周琛他自己都有些蒙圈。
思來想去,最終才恍然發現這是三公子那邊發力了。
不然以黑鱗衛在相國府內的獨立地位,他這普通客卿想調任進去基本上是沒有任何可能性,更別提直接擔任其中的州府司長。
來到這鎮西府近一年時間,周琛也適應了在黑鱗衛的生活。
做情報無外乎牢記三點。
謹慎、狠辣、以及人性。
熟悉了相關業務之後,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周琛直接在這個職位上如魚得水。
而坐穩位置後,黑鱗總司那邊直接給他特批了一本甲級中階的功法,俸祿更是在當初的基礎上翻了三倍,而除此之外,鎮西府司長這個職位平時也能在不觸犯底線的情況下撈到不少合理的份子錢。
不再短缺的修行資源,以及嶄新的高階功法讓周琛已然停滯多年的修爲都開始有了要突破的跡象。
一切都好起來了
“周先生,你坐啊。”
淡然的聲音讓周琛驟然回神。
不知何時,他已經重新走入了車廂之中。
眼前那相貌陌生錦袍公子,正挑眸淡然的盯着他。
壞了,走馬燈都給他嚇出來了。
臨近大漠,鎮西府晝夜溫差極大,愈至正午天氣愈熱。
可今日那一輪旭日剛從東方升起,周琛便已經感覺自己有點流汗了。
喉頭上下滾動,有些艱難的嚥下了一口唾沫。
然後,
周琛腿彎一曲,沒坐,直接跪在了車毯上,扯了扯嘴角:
“.三公子,您沒死?”
“.”許元眸含訝異,擡手指了指自己。
你想我死?
“.”周琛。
周琛想給自己一耳刮子。
他老周嘴皮子不是挺靈光麼,怎麼現在話都說不圓了。
不管怎樣,話畢竟已經說出去了,只能想辦法補救一下。
許元卻在這時緩緩收回了視線,拆開了手中密函,隨口問道:
“許久不見,怎麼變得這麼膽小了?”
周琛立刻陪笑着說道:
“只是有點意外公子您對周某的信任。”
他可不是膽小,作爲宗師強者他已經能夠睥睨天下絕大部分的人,但進入黑鱗衛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三公子手中那一言定人生死的至高權力。
如此身份差距,他自然不敢再耍寶。
一邊想着,周琛鄭重的躬身一禮:
“剛纔冒犯,還望公子恕罪。”
“有什麼冒犯的。”
許元聲音含笑,帶着一抹調侃:“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不是一直都這樣麼?”
因爲草根出身的經歷,周琛,周大宗師鍛煉出了很強的能力,但也造就了他那些破爛習慣。
前據而後恭,又光速滑跪。
周琛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看着許元手中密函,悄然轉移話題道:
“公子說的是,不過您來此地應有要事吧?..若是想要知道什麼消息,周某應當能夠幫上一些忙。”
許元沒有應聲,而是靜靜瀏覽着手中的密函。
周琛見狀只得眼巴巴的跪着等候。
小半刻鐘後,許元才蹙着眉頭將視線投在周大宗師的身上:
“你現在是黑鱗衛鎮西府司的司長?”
周琛眼眸閃爍一瞬,點了點頭:
“對。”
許元隨手把信函焚了,眼神有些古怪,他並沒有在這上面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問:
“這邊重要的情報就只有這些?”
周琛略微遲疑,輕聲問道:
“公子.您想要什麼方面的?信函能囊括的內容有限,沐青大人只是彙總了最重大的情報,可能有所遺漏。”
沐青,黑鱗衛於西澤洲的總司司長,周琛的頂頭上司。
許元略微後仰靠在了軟榻之上,皺着眉頭,呢喃道:
“如此重大之事不可能遺漏的,黑鱗衛竟然都沒有收到任何風聲麼.”
周琛試探着問:
“公子您不妨與周某說說?”
許元輕哼了一聲,眼神幽幽:
“昨日有位“好友”與我說起,李君武把大漠神女活捉了,但那之後二人便一同失蹤了。”
“.”
空氣忽然沉寂。
周琛耷拉着眼眸略微睜大,腦子宕機一瞬。 他記得,李君武似乎是鎮西府的郡主,而神女則是韃晁人的第二位王。
反應過來二人身份,周琛心中忽然升起了一抹惶恐。
如此鉅變,黑鱗衛竟然沒收到任何風聲.
頓了一瞬,周琛直接把頭一低:
“屬下失職,還請公子責.”
“這不關你們的事。”
許元直接打斷了周琛話語。
對於黑鱗衛而言這確實算最重大的失職,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大炎太大了,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黑鱗衛的佈局方向必然會有所傾斜,不可能均衡照顧到每個大洲,而西澤洲恰好便是黑鱗衛情報網絡最爲薄弱的一個州府。
不過這樣一來整件事情就變得奇怪了啊.
黑鱗衛在鎮西府雖然沒有資源傾斜,但怎麼說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李君武的事情被韃晁人和鎮西府捂得這麼嚴實,牧氏商會通過鎮西府的關係能夠了解內幕許元到尚且能夠理解,可牧興義爲什麼能夠知曉此事?
其母不受待見,自身也在家族爭鬥中淪落到要被暗殺的地步,理應是沒有資格得知此事的。
而且,
在如此森嚴的保密等級下,牧興義就這麼簡單的告訴了他
爲什麼?
心思電轉,許元眼眸忽然一凝,轉而問到:
“周先生,你們對牧氏商會有調查麼?”
周琛腦海快速閃過相關信息,低聲回道:
“當然,牧氏商會作爲西澤洲最大的商會是我們重要的佈局方向之一,其內情報網絡框架已經初步搭建完成,應當能夠幫到公子。”
許元點了點頭,擡起兩根手指,緩聲說道:
“兩個問題。
“其一,牧興義在牧氏商會中地位如何?他說他不受寵,但卻知曉如此重要的情報。
“其二,他行商前往漠南遭遇了數次妖獸潮,牧氏商會內部現在是誰想要他死?”
“公子.”
細細聽完,周琛沉默片刻,身子略微前傾,小聲的試探着問道:
“您所說的牧興義.可是旁系的人?”
“.”許元。
許元眉頭一點一點皺起,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周先生,你覺得我像是再說牧氏旁系?”
周琛張了張嘴,繃着額角的冷汗,硬着頭皮說道:
“..可牧家嫡子沒有叫牧興義的。”
假名?
許元立刻反應,隨後報出了牧興義的幾個特徵:
“面色蒼白,似患疾已久,身高六尺,體形消瘦,鷹鉤鼻薄脣桃花眼,性子閒淡厭世。”
細細聽完,周琛反反覆覆在腦子裡仔細搜索了好幾遍,直接生無可戀的搖了搖頭。
他開擺了。
好不容易見到一次三公子。
先是舉止無禮,現在連本職工作也一問三不知。
哈哈哈,完犢子咯
在車廂死一般的沉寂中,
一旁安靜端坐的白慕曦忽然在此時開口,聲音清麗:
“周先生,今早出城的牧氏商隊領隊是誰?”
許元聞言也瞬時擡眸。
對啊,他今日清晨可才與牧興義乘着駿馬招搖過市。
目光鎖定在周琛的身上,道:
“今日辰時,我曾與他一同在車隊最前方騎馬過市,你們黑鱗衛應當有眼線盯着吧?”
“眼線倒是有。”
被兩道視線盯着,周琛下意識擡手摸了摸鬍子拉碴的下巴,輕“嘶”了一聲,然後低聲道:
“那牧氏商隊的領隊是一個叫狄桐的掌櫃,是個胖子。”
說到這,
周琛瞥了許元一眼,小心翼翼的說道:
“至於伴您騎馬之人.
“今早,您不是一個人騎馬過市的麼?”
“.”
一瞬沉默。
許元揉了揉眉心,裂了咧嘴,聲音含笑,但帶着一抹惱怒:
“周琛.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伱被調任至鎮西府後做了些什麼,但在城門口最基本眼線都做不好,是不是略微有一點過分了?”
“可可這是我親眼所見的啊。”
周琛望着許元,神色像是哭了,有些着急的解釋道:
“沐青大人下令說有要事交接,宵禁之後我便立刻來到了這附近蹲守,根本沒看見有人於您並行同騎”
車廂之內歸於沉寂,周琛記下公子要求傳遞給帝安城的信息之後,便心懷忐忑的滾蛋了,臨走前還不忘恭恭敬敬的把車門帶上。
許元垂着眉心,緩緩的呼出了一口濁氣,瞥了一眼身旁的白慕曦:
“慕曦,此事你怎麼看?”
白慕曦黛眉優美的蹙着,聲音帶着遲疑:
“那牧興義氣血虧空不過凝魂修爲,即便功法特殊,也不可能瞞過那周先生的窺視,但周先生又沒有理由在此事上騙您.
“所以,要麼是牧興義修爲極爲高深將我們皆騙了過去,要麼是他身上有異寶在身。”
“可目的呢?”
“嗯會不會是他發現公子您的身份了?”
“你覺得可能麼?”
許元表情帶着一抹古怪,指了指自己臉上嶄新的人皮面具以及身上的錦袍。
他現在身上穿着的衣服與帶着的人皮面具皆是拿西恩皇帝爆出的那件避魂衣改造出來的。
這玩意連他孃舅鳳九軒這等層級的聖人強者都沒法用炁機鎖定,更別提穿透探查了。
輕輕搖了搖頭,許元一邊用源炁控制者車攆向着城門的方向駛去,一邊輕聲道:
“我回憶了一下過去大半月,偌大的商隊除了我們以外,似乎只有那姓狄的胖子掌櫃與牧興義直接說過話。”
白慕曦望了一眼窗外,試探着問:
“我們這是要過去找他們?”
“砰!”
許元擡手便是一記手刀不輕不重的直接敲在了小白的腦袋上,瞪了她一眼:
“匪氣太重,先前在鳳家祖地就這樣,事情未明就要動念打殺,結果呢,人家那倆天才對我相府忠心耿耿,事態未明,不要動不動就打打殺殺。”
說着,許元幽幽嘆了口氣:
“目前爲止我從牧興義那傢伙身上沒有看到絲毫的敵意,只有那好像什麼都無所謂的善意提醒,所以暫時就由他去吧。”
白慕曦略微遲疑:
“可若他藏着有敵意呢?”
“敵意?”
許元笑着裂了咧嘴,雙手一攤,道:
“我方纔不是已經讓周琛傳訊給了帝安城,到時候真有衝突,那咱們便在千棘峽裡各憑手段做上一場,反正以千棘峽的地形,軍陣是展開不了的。”
說罷,許元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笑着道:
“取枚化龍精,倒是沒想到這千棘峽內裡竟然如此熱鬧。慕曦,你這次又能見到那位聖女大人也說不定哦。”
“聖女大人?”
“嗯,方纔才周琛給我那密函裡說蘇瑾萱帶着天衍一同進到千棘峽裡去了。”
“.”
話落,一旁安靜修煉的卷王聞言忽然擡眸,烏黑眼眸帶着些許警惕。
許元直接選擇性眼瞎,伸手拍了拍小白的纖腰:
“行了,你起開,我要睡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