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光了就再續杯,重重複復,若不是臉色漸漸開始微紅,眼神漸漸開始迷茫,大概真就和喝下午茶續杯一樣。
把酒喝得像下午茶一樣,楊安這輩子也產生一座里程碑了。
也不知道幾點了,酒吧外面的人越來越少,酒吧裡面的人卻越來越多。
胃裡有灼熱感,她很困,想睡覺,手卻緊緊握着杯身。
來之前就想好了的,不醉不歸。
長假第一天,單身的和不單身的生活是截然不同。
魏常青也沒有什麼事,打算在家裡清理一下電腦裡的資料,晚上十點的時候卻接到了袁愷的電話。
依舊是約他去酒吧。
袁愷是酒吧的常客,以前魏常青去酒吧從來都只是陪着他,也不多喝,酒量也看不出什麼。
只是上次他見識過魏常青的酒量以後,真是佩服得實打實的,最近也特別勤快地喊魏常青去酒吧。
魏常青對酒並不感興趣,上次喝得多隻是因爲心裡難受。這次正好放假時間,空閒得很,也便去陪陪袁愷喝酒。
只是這次,魏常青始終都只是喝得不多,真就只是陪。
“要不是怕碰到患者,破壞了我高尚的醫德,我還真想上去舞池和他們一起羣魔亂舞呢,”袁愷爽朗地笑了一聲,後又湊過魏常青這,笑着用眼神示意他看向靠角落的舞池上一個年輕姑娘,“你看那個身材多好,反正大家都有空,就沒必要大晚上的空虛寂寞冷嘛。”
魏常青無奈搖搖頭,對袁愷這沒心沒肺的玩笑並沒有太在意,只是看了眼袁愷用眼神示意的那邊。
說實話,的確是身材很好,頭髮燙成卷,火紅色連衣裙如此難駕馭都被她完美馴服。
難怪原來說完這話,仍舊饒有興趣地望着那個女人。
只是身材再好,也吸引不了他。
魏常青喝了一口紅酒,目光要移開的時候卻聽見很清脆而有些嚇人的玻璃墜地破碎的聲音。
聲音就是那個女人附近發出來的。
舞池裡面靠近那邊的一部分的人都頓了頓動作,好奇看了眼發生了什麼,知道只是有女顧客喝醉了不小心碰倒了玻璃杯而已後又開始繼續那並沒有技術含量的舞蹈。
魏常青有些奇怪地一直看着那邊。
服務生拿着掃把和垃圾鏟子很快衝過去,邊彎腰去處理地面上的碎片邊安慰附近有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人“沒什麼只是打碎了一個杯子”。
魏常青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越過遮住了一部分視野的舞池邊緣,目光就這麼直直地落在了角落的位子上。
那個位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桌上就這麼放着手提包,姑娘已經喝醉,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天生帶着些柔和的自然捲的長髮在桌子邊緣垂下了些。
長袖格子衫,深藍色的牛仔褲,簡簡單單像學生一樣。
大概因爲她瘦的緣故,從他這個角度看去,能看到腰背在人趴着時呈現出的柔和順滑的線條。
有些人的線條,你永遠記得。
而魏常青這麼多年只記得楊安的,不是刻意去記住的,只是太過於瞭解。
高中的時候,每天被習題淹沒,不得不挑燈夜戰,直接導致的就是第二天沒精神。
楊安就喜歡趁着下課的十分鐘趴在課桌上補眠,每次趴下之前總要提醒魏常青上課了要叫她。
漸漸的都成了習慣,不用提醒的習慣。
而她懶洋洋地趴在課桌上的模樣,也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腦海裡印刻。
只是當年多多少少還透着無憂無慮,而今天看見她的身影,卻只能發現滿滿的疲憊與無力。
她不擅長喝酒,也不喜歡喝酒,同學聚會的時候都會避免去喝,總是以橙汁代替酒水。
今天,明顯就是來買醉的。
魏常青的心不禁一揪,很明顯的揪心感覺。
如今能讓她這樣的,估計是蘇辰吧。
她和他今天去見家長,不過是白天的事,夜晚就已經成這副模樣,魏常青自然也就猜到了可能發生的事情。
他猜得到結果,心裡卻一點都沒有慶幸的感覺。
他希望她過得好,如今她卻又被傷了一次。
舞池換了首歌,舞池裡的人卻仍舊不變動作地去跳。
酒吧舞池裡的舞蹈從來都像是萬能動作,開心就好。
袁愷看樣子是真的被那舞池裡的姑娘吸引住了,目光就沒離開過那姑娘,話倒是對魏常青說的:“嘿,我過去一下,你慢慢喝。”
慢慢喝,應該就是很慢很慢地喝。
因爲袁愷已經起身走過去和那姑娘找機會搭話了。
不一會,兩個人走到了酒吧的另一邊。人多,魏常青也看不到他們了。
剛剛好,他可以過去看看楊安是什麼情況。
他繞過人羣走過去,走近看到的一幕更是心疼。
楊安側臉貼在左手手臂上,走近了看纔看到她完整的側臉輪廓。
本來就是很美的側臉輪廓,高而線條柔和的鼻子很好地撐起了這個畫面,而現在,他竟發現她的鼻側仍有未乾的淚水。
在皮膚上,被微弱地燈光照出不太明顯的光澤。
不得不說,她如今的模樣真的很惹人憐惜。
而他,竟有衝動想伸手替她抹去淚痕。
而魏常青的確這麼做了,他知道楊安已經喝醉,哪怕是再睜開眼,到了第二天也應該不會記得他出現過。
他給她擦拭的時候,楊安動了動,輕輕蹙起眉頭,卻沒有睜開眼睛。
魏常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明知道久留或知道太多也許就會讓自己變得不再堅決,但還是拉開了楊安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酒水都隨着杯子的潑水灑了一地,辨認不出是什麼酒,只是桌上還放着消費單子,暴露了一切。
他雙手合攏握起,下巴抵在上面,看着已經醉了的楊安,想着事情。
目光卻落在了楊安手臂壓着的那張卡片上。
楊安填寫完後服務生一直在忙沒有回來收,但是仍然可以自助續杯,所以楊安也沒有太在意。
那張卡片的標題很顯眼,魏常青來的時候在門口就有看到有關這個活動的宣傳牌,大概明白遊戲規則。
魏常青苦笑,爲何你明明還沒有長大,卻已經學會了去買醉呢?
這麼多年的愧疚感,此時此刻都在心頭。
魏常青並不是對他人隱私感興趣的人,但是自己面前坐着的就是楊安,不是其他人。
楊安過得如何,一直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而楊安卻一直和他保持着距離感,她真正的想法,他基本上不會知道。
魏常青還是選擇了看。
他輕輕把楊安的手臂擡起一點點,用另一隻手抽出了卡片,避免卡片邊劃傷了她。
卡片上的字跡很清秀,寫出來的內容卻很憂愁。
魏常青輕而易舉就能判斷出她寫的時候,是難過的。
“從前以爲愛對了,其實愛錯了。現在以爲愛對了,老天卻覺得我又錯了。我的秘密,不過就是那個刺青。”
魏常青的手指在那行文字上滑過。
手指停下的時候,指甲划着明信片,以平靜的方式暗暗地宣泄自己心中的情感。
他有些隱隱的怒氣,自己珍惜得發瘋的人,卻在另一個男人的家裡因爲那個男人的父母的話而難過。
魏常青的脣微抿,目光不再落於楊安這,而是轉移到了人羣后。
他看見袁愷和那紅衣女人面對面地坐着談笑風生。
他很快地發了條短信給袁愷:“有事先走了,你慢慢玩。”
不等回覆,便拿起了自己的衣服隨手掛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抱起了楊安,走向了自己停在門口的車。
已經結過賬,自然沒有人會理他們。
再說鬧吧本就不是什麼乾淨透頂的地方,哪怕是明顯暗示,也沒人會覺得怎麼樣。
魏常青把楊安放在後座,讓她躺着,順手把手臂上掛着的外套給墊在了她的頭下,當做枕頭。
他很輕地呼出一口氣,只爲緩解自己的心情。關上門,上了駕駛座。
車裡很安靜,只有偶爾間楊安動了動發出了細微聲音。
過於安靜,就連不是安靜的時候,這個車裡只有她和他的事實都不容忽略。
魏常青調了調音樂,響度很低的純音樂,只是爲了緩解一下他如今心情的複雜。
已經是凌晨,小區裡面沒有什麼人,停車場入口值夜班的保安有些犯困,車開過去的時候保安還在打哈欠,看見車過來後很快調整好自己,站得筆直。
停車場其實很大,但楊安比較輕,他就這麼抱着她走到電梯間再上樓。
……
屋子裡沒有留燈,他空閒不出手便直接大步走進了主臥室,並沒有受到黑暗的影響。
魏常青把楊安放在了主臥室的大牀上,拉過被子蓋在了她身上。
主臥室的落地窗沒有拉窗簾,二十五層的高度,蜿蜒秀美的珠江就這麼在眼中呈現。
魏常青站了起來,低頭看着楊安熟睡的模樣,就這麼看了好久。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晌才突然間轉過身,讓自己把注意力聚集在窗外的江景上,不讓人類最原始的慾望被某種誘惑狠狠地牽扯。
房子大,但是一直只有他一個人住。
這麼晚了,非常安靜,他們之間誰動一下都會有細微聲音落入耳中。
他平時會在十二點前睡覺,現在一點了,他卻倦意全無。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一個晚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何種心情去面對這一切,只是看到因爲受委屈而去買醉的她心裡很替她揪心,於是……一直以來被理性控制着的感性終於反噬了大部分的理性。
僅餘留的那點理性,用在了保持自己和她之間的距離上。
魏常青很快想好了後續的一切,把窗戶推開了些保證空氣流通後又回到牀邊確認給她蓋好了被子,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楊安動了動。
她今晚其實睡得並不安穩,即使是已經入睡,眉頭仍是有些蹙起。
大概是做了噩夢,她開始喃喃地說着什麼,聲音很小也很輕,卻在這隻有兩個人的安靜大房間裡被他聽得一清二楚。
更何況,她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頓住了要離開的腳步,蹲了下身子,仔細聽她一直在重複的話。
“我覺得我都要放棄了,”楊安喃喃道,“我再也不想愛上誰了。”
蘇辰很好,但是有父母的阻力在,即使是真的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她在來酒吧的路上就已經想清楚了。
放棄,她想當一次逃兵。
逃向一個人的幸福。
魏常青的手腕被她沒有什麼力度地拉着,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眼前年輕女人的微微顫抖。
她很難過,很害怕,對待未來這種太不確定的事情上,她別無選擇。
魏常青心軟,手竟也很輕地反握住她,手指一遍一遍地摩挲着她的光滑手背,溫柔輕聲道:“不要一個人,也不用一個人。”
“還有我。”
他知道她不會記住這句話,卻仍然想在這個夜晚給她點安全感。
同時也給自己一些確定的信念。
他給她過承諾,不讓她一個人在偌大世界中孤獨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