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去上班了, ”楊安喝完豆漿後把手機拿了起來,“快遲到了。”
她能表現得自然,但並不代表心裡就不尷尬。
還是早些離開好。
“是差不多了, ”魏常青看了看手錶, 順手拿起了放書桌上的車鑰匙, “走吧。”
他語調輕鬆, 竟然有種習慣成自然的感覺。
而恰恰是這種自然的感覺, 莫名其妙地讓她覺得心裡很踏實,忽略掉了那短暫的驚訝。
魏常青確實是一個細緻入微的人,從很多很多年前, 她就知道。
只是沒想到,如今依舊是。
車庫裡有些悶熱。
兩個人上了車後楊安就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 開了好一段路才認出這裡離醫院並不遠。
他在聽交通電臺, 正是上班高峰期, 基本上哪裡都是塞車。只是那麼幸運,他家離醫院不遠, 沒多久就到了。
八點五十,剛剛好。
兩個人一起走進醫院大堂,等電梯的時候竟然又遇到了那小實習生。
“嘿嘿,魏醫生早上好!”剛剛從學校走出來的人總是會帶着一種強大的氣場,朝氣蓬勃真是會雞血得有些嚇人, “Hi!”
後一句, 是對楊安說的。
說的時候不但樂着, 還和她搖了搖手。
天, 你是男的啊, 現在都流行男的那麼萌麼?
楊安忍住笑:“嗨。”
“我姓楊,兒科的。”她補充道, 這次倒是正經了很多。
“楊醫生好!”又來……又是那麼熱情。
楊安繃不住了,直接笑噴。
電梯到了一樓。
排隊的人很多,他們算隊伍中比較靠後的了。
雖然是早上,但依舊是那麼多人。
有人在擠,生怕落下後又要再等一趟。他們倆倒是有共同點,不願意和他們去爭搶,站在一邊讓患者先上去。
讓了人家的後果就是自己沒位置了。
還剩下點位置,實習生沒有先上,讓了給楊安和魏常青:“我爬樓梯就好。”
“沒事你上吧,我們倆走走,”楊安說着看了眼魏常青,徵求意見。
他自然是同意。
實習生沒有耽擱,只是有些羞澀地站到了電梯餘留的那個位置上。
楊安和魏常青則轉身走向樓梯間。
而沒走兩步,就聽到了電梯尖銳的長鳴聲。
超重了。
那個實習生明明就很瘦,但偏偏就是多了他就超重了。
本着未來醫生的職業道德,實習生還是退了出來,讓電梯先上去。
“一大早……這人品啊……”實習生撓了撓頭,認命地走進了樓梯間。
該工作的還是得工作,醫生這份職業更是容不得分神。
楊安不會在工作時間因爲個人原因分神,於是趁着穿白大褂的那段時間想着這短短十幾小時之間發生的事。
她沒有想到,一場醉酒竟然讓她和魏常青的關係更融洽了。
她從心底裡接受這種乾淨的朋友交情。
她和蘇辰的事,今晚就要談清楚。
不是她太容易放棄,只是她不想逼他做不孝子,也不想讓自己難過。
他就算覺得她太犟也好,她必須這麼做,因爲留着刺青的她內心並沒有仍舊愛着舊愛的意思。
至少得冷靜冷靜,留給彼此一個空間。
楊安不再想下去,目光卻落在了右手手臂上那個被白大褂袖子遮擋住的位置。
好位置,很好地遮擋住了它,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眼下和以後都只會有她知道。
傍晚,準時下班。
楊安下了樓,將要走出醫院大堂的時候,還有些刻意地對着玻璃窗看了看自己笑容的弧度。
依舊是熟悉的位置,蘇辰在車裡安靜等着。
還隔得有些遠,她便和她揮了揮手,和平時並沒有什麼區別。
而她也得到了他的微笑。
……
他提前點好了菜,服務生有條不紊地上菜,而她今天話少了很多。
以前她總是會興奮地和他說很多科室裡有意思的事,而今天她雖然臉上有笑,他卻能看的破她的僞裝。
卻不知道她會想出這樣的決定,如此決絕。
她會在吃飯時偶爾回答一下蘇辰的話,話題的主導權她給了他,而待會又會奪回。
一餐飯,吃得倒也平常。
附近就是珠江的親水平臺,楊安晚上不用工作,蘇辰也安排好了時間陪她。
正中央有一口大噴泉,中間立着潔白聖母雕塑,正面有遊客在拍照,一遍遍地跳躍起來讓男朋友幫忙照相,然後湊過去點評,再重來。
楊安有些倦,也在想着該在哪裡開口好,看到噴泉,反倒決定了下來。
她走到了噴泉邊,坐在了聖母雕像的背面,這樣既不會遮擋住別人,又有很好的環境和空間。
“坐坐好不好,咱來聊點什麼吧,”楊安語調輕鬆,就像待會要問出吃什麼的這種簡單問題一樣的口吻,“在聖母的光輝下。”
蘇辰笑,坐了下來。
“有沒有感覺心情很平靜?”她側頭看他,看得有些認真,“因爲有水,有聖母,我感覺很平靜。”
他點點頭,表示認同。
“但是我說的一些話,可能會打破平靜,”楊安輕聲道,手搭在了他的手上,“要原諒我。”
蘇辰側頭看了她一眼,看得很深,彷彿已經猜測到了她要說的話。
其實並沒有完全猜中,畢竟他沒有預料到楊安說的是分手,而不是抱怨和泄憤。
“我覺得,我們應該不適合在一起,在一起是兩個家庭的事,我不能讓你做不孝子,也不能讓自己的心違背,我是明明白白的,那個刺青沒有那麼多的含義。”楊安沒有看他,一直盯着腳底的一片落葉,用鞋尖來回碾壓着,看着葉子流出淡淡汁液,心裡起伏的情緒才勉強隱藏了起來,用平靜而輕鬆的語調去說完這些話。
在一起那麼段時間,他也那麼好,這麼斷然放手一定是難過的。
只是楊安天生就是太有原則的人,要她去違背自己,要他去違背母親,她都不願意去做。
“爲什麼不合適?這些都可以慢慢去調整,爲什麼要那麼直接地放手?”蘇辰的聲調提高了,沒有了平時的平緩。
“你媽媽態度是堅決的,哪怕最後調整好了,中間的那些改變也一定會讓她或者我們受傷。我不想去面對不必要的傷害,不想去面對沒有硝煙的戰爭,”楊安再也繃不住,眼淚無聲流下,呼吸有些急促,“求求你,就當給我放個假,我們平靜平靜,也又過去了。”
其實這段感情她如此斷然地放手,也是因爲很害怕再受傷。
自從當年和魏常青分手後,她的內心就開始敏感,開始害怕受傷。內心受過重創的人並不會變得大無畏,只會用堅強的外殼好好保護着那脆弱的心。
這是第二次,險些又要狠狠地傷害它。
所以她選擇了趁早放手。
“是沒有機會挽留了麼。”他的語調突然沉了下來,差點沒能聽出這本是個疑問句。
而事實上,他也猜到了答案,這是半個肯定句。
兩個人之間有半晌寂靜,聖母雕像的正面人們還在熱鬧着。
“嗯。”她終於很小聲但肯定地應了句,彷彿是臨睡時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不願意接收,卻還是聽到了那容易被忽略的聲音。
蘇辰點頭,點了好多次頭,試圖壓制着自己的不冷靜情緒。
而事實上他壓制得並沒有魏常青好,他的起伏情緒,楊安很明顯地感受到了。
她說完,手就收了回來,站了起來。
強撐着明媚起來,其實心裡還是有些難過。
楊安笑着和他揮揮手,就像和普通朋友道再見那樣輕鬆。
輕鬆的道別,卻並沒有讓彼此的心輕鬆。
她走後,徒留兩個人的悲傷。
邊走邊流眼淚,眼淚掉得快,溫熱的感覺在臉上那麼真實,流淚本能很好的緩和情緒,卻在這個夜晚失效了。
蘇辰的手握成拳頭砸在了凹凸不平的噴泉石制邊上。
有人散步經過,詫異地看過來了一眼,只是一眼就離開。
手機鈴聲響起,明明就是那種最簡單的鋼琴音階聲,卻在這個紛擾的夜晚讓他莫名心煩。
來電顯示是公司裡的人打來的,估計和工作有關。
他是個重事業的人,此時此刻卻不願意接聽,看着屏幕一點點暗下來。
蘇辰並不是沒有壞脾氣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有,只是如何處理。
比如魏常青是讓自己冷靜下來,而蘇辰是隱藏地發作。
他試圖讓自己也好好平靜下來,卻反而感覺到心裡的情緒反而燒了起來。
他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手緊緊握着手機,手機的邊角被他在石邊上划着,最後留下了劃痕。
而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劃痕出現後,心反倒平靜了些。
今夜的聖母,沒有灑下慈愛的光輝。
一段感情,就這麼結束在了別人從正面看不到的雕像背後。
莫名的悲涼。
蘇辰眼眶微紅,像是一整夜的通宵工作後,白天出現的無力感和疲倦。
從此,他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