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叫嚷……
好端端的一個世界,不過一會兒工夫,完全變天了。
剛剛他們進山來時的那片兒被暴雨肆虐過的土地,轉眼間,變了人間。遙遠得,彷彿完全從記憶裡消失了一般。
人與天,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
誰能掌控?
誰又能看得明白?
年小井渾身滾滿了黏稠的泥漿,那身兒淺綠的裙子太長,被她直接用尖利的牙齒將下襬咬開撕碎了。
這樣兒,她行走起來方便了許多。
左邊的小腿上鮮血染了一溜兒,疼得‘嘶啦嘶啦’的,有些麻木了。
鋪天蓋地的暴雨裡,天空是灰黑色的,像有無數的妖魔在狂吼着要將大地撕裂。
跑不動了!
她的腿上有多處玻璃的劃傷,有些深可見骨,這樣在暴雨中奔跑有些挨不住了,越來越邁不動腳步了。
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
雖然,她並不知道自己能堅持走多久,眼睛裡是一片黑沉沉中在冒着閃光的星子,腦袋上是披頭蓋臉打下來的雨水。
她現在的樣子,比落湯雞還要不堪。
越過佈滿了泥漿的河溝,她往高處爬着,一邊兒爬一邊兒喊,希望能喊到救援的人。可是,溝對面沒有塌方的地方很少,沿着來時的方向走得越遠,她的心情,越來越往谷底沉。
按照之前的預計,範鐵他們應該就在身後五公里外,如果追得較急,也就離他們二三公里。
可是,她已經走了這麼長一段路了,還沒有見到人影。
到底都是泥石流和路面的塌方塌陷,範鐵他們,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一晃腦袋,有些發暈。
怎麼辦?
腿顫了,腳葳了,不行了!
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她想了又想,索性將雙手放了下來,一步一步往外面爬。她現在必須去幫救兵,就這暴雨的姿態,說不定一會兒整條溝都會被填平了。不僅方惟九和寶柒,或許範鐵也會……
不得不說,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在學會直立行走之前,人類的始祖們本來也都是四腳動物。無視疼痛,無視渾身肌膚的啃噬感覺。
這樣兒,她覺得爬得也蠻快。
沒有狼狽,手足並用奔跑着,她覺得世界裡,已經沒有了自己。
只有一個目標——出去找人來!
天色昏暗,能見度也不高。她除了一個方向,沒有辦法辯認腳下的路。
泥漿,石塊兒,沙礫,踩着什麼是什麼。高跟鞋不利於行走,爬出車廂裡就已經被她丟掉了,她現在光着的腳丫子早就被刺穿了……
她心裡,急躁不堪。
泥石流的濃漿下,到底掩埋了些誰?
突然,對面的山坡上,隱隱射出一束像是手電的光芒,立馬亮了她的眼睛。人的思想都是有對比的,一個人在經過可怕的泥石流之後,見到任何活物都會倍感親切,覺得任何人都是救星。
光線並不算強,可是在這樣的暴雨夜裡,從朦朧的水霧中透過來時,直接就秒殺掉了她心尖兒上的黑暗。
是範鐵麼?
剎那間,狂喜下,她溼漉漉的掌心捂着嘴。
如果可能,她真想號啕大哭一場。
然而,她不能。
快速抹了一把小溪般滑過臉上的雨水,她鎮定着心神,放開乾澀的嗓子,試着大聲呼喊:“範鐵——範鐵——範鐵——”
聲音,穿透了雨霧。
女人熟悉又變調的聲音,伴着暴雨和狂風,撞擊得正在搜尋她們位置的範鐵心臟怦怦直跳。
啥叫激動?啥叫興奮?——此刻,他並是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時,目標自動撞了上來。
穿着濃重雨衣的範鐵,捏着手電的指頭微硬,充滿了力量感的喊聲劃破雨霧。
“小井,站在那兒別動,我馬來過來!”
說完,精氣神兒十足的揮動手臂,指揮着四名戰士衝下山坡,淌過對岸往她所在的方向橫跨着衝了過去。
剛纔泥石流發生的時候,他其實就在他們汽車後面約兩三公里處。不過幸運的是,山崩地裂的瞬間,他們只是被泥石流阻了道路,沒有在第一時間受到泥石流的強裂衝擊。穿了雨衣拿了背囊下車不過十來分鐘再回頭時,他那輛車輛就被衝擊到了溝裡……
捏了一把汗的同時,他們沒有往外避難,而是直接往裡面來尋找他們了。一行五人,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見到他們人影兒。
他的焦躁不安,絲毫不比年小井少。
三兩分鐘後——
快步奔跑過去,範鐵目光爍爍瞧着渾身被泥漿裹得幾乎不成人形的女人狼狽不堪的小樣兒,咧了咧嘴,激動得伸手就想去抱她。
“小井,怎麼只有你?嫂子呢?”
目光微閃,年小井不着痕跡的挪開了身體。
這會兒的年小井,嚴重體力不足,腦子昏沉。卻沒有忘記,一週之後她就要結婚了。哪怕她現在非常需要一個懷抱靠一靠,減輕心裡的壓力和負荷,也不能再對範鐵有絲毫的越矩行爲。
產生幻想再破滅,會更加痛苦。
一捋頭髮,她伸手一指。
“範鐵,他們在那邊兒……快去……救人……方惟九受了重傷,怕是不行了!”
“好!”
有點小小的失望,不過時間緊急,範鐵來不及多說其它。迅速將自己身上的雨衣脫下來穿到她的身上,便指揮四名戰士,往小井指着的方向往下面跑。
接着,他瞧了眼年小井光着的腳丫頭,攔腰就將她抱了起來。
“走,咱們也下去。”
小腿痛得直痙攣,腿板心已經全部被磨破了,年小井這會兒已經壓根兒就走不動路了。輕輕推開他的手,她在雨聲中焦急的說。
“你先別管我了,快下去救人,方總傷得很重。七七還懷着孩子,她絕對不能出事兒的……你知道她懷孩子多麼不容易……”
心裡突然一緊,範鐵擰着眉頭就炸毛了。
“他媽的不犟能死啊?誰誰不能出事兒,難道你就能出事兒嗎?老子不管你,就把你一個丟在這兒讓泥石流活埋了,你心裡就滿意了?”
愣了一愣,年小井望着他,沒有搭茬兒。
範鐵從小嬌生慣養,不過兩個兒好了之後,除了極少數狂躁的時間,他很少這麼大聲的吼她。
其實她的意思是不想拖累別人,讓他們先下去救更需要救助的人罷了,她身上的都是一些小傷,根本算不得大事兒。
只是……
想想他的話也在理,於是不再爭辯。
尋思間,範鐵抱着腰抱了八丈遠了,一邊跑一邊兒命令戰士們加快速度。
“快,速度,速度!”
“是!”
兩段路的距離,其實並不算太遠。年小井踉蹌着邊爬邊跑過來的路,在幾個精銳特種兵的眼睛裡,就不算個什麼大事兒了。迎着暴雨,踩着泥濘,約摸十來分鐘時間,六個人就抵達了方惟九汽車掉下來的泥漿溝邊兒上。
那輛昂貴的限量版法拉利跑車,已經完全瞧不清顏色了。一層濃厚的泥漿將它給衝擊得不成了樣子。
“快,兄弟們,速度——”將年小井放坐在岸邊的石頭上,範鐵三兩下淌過河,指揮着四個人過去擡人。
汽車門被撬開了了,寶柒看着從天而降的範鐵眼圈兒都溼了。
將他們背囊裡隨身的攜帶緊急救助的藥品翻出來,她將昏過去就沒有再醒的方惟九身上的傷口認真的處理了一下,又纏上了一層繃帶,心裡的擔憂便沒有少幾分。
眉頭擰成了團兒,她緊張的說。
“範隊,他的傷不能拖,咱們必須馬上送到醫院才行?”
範鐵點了點頭。
這會兒工夫,雨勢已經小了一些,世界像是又安靜了不少。凜冽的風聲和呼嘯聲也已經停了下來。可是,說好聽點,他們幾個人是救兵。說難聽點,其實大家夥兒都同樣困在了泥石流的山間孤島裡,山外面已經成了一片汪洋。
吐了吐嘴裡的水,範鐵認同地查看着地勢和地貌。
“外面進山的道路已經被沖毀了,就算現在增援部隊趕過來,也得步行才能進山,絕對沒有咱們將人送出去來得快。行!馬上將他轉移出去。”
速度和時間,就是一個人的生命。
沒有再拖延,在範鐵的指揮下,幾個人分工明確。由三名身強力壯的特種兵戰士輪流將重傷的方惟九揹出去,而他和另一個戰士留下來護送寶柒和年小進出去。
寶柒將一件綠色的軍用雨衣裹纏在方惟九的身上,摸了摸他冰涼的額頭,沒有再說話。
一名戰士揹着他,兩名戰士扶着他,往出山的道路出去了。
慢慢的,四個人的影子越來越小,消失在了視線裡。
寶柒眼窩裡的淚珠子,好久都沒有停下來。
衝着他的方向,擺了擺手,心裡祈禱。
籲……
範鐵晃了晃手電筒,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別擔心,我挑的四個兵都是紅刺頂尖兒的,保證能很快將他送出去。現在咱們也出山吧。雨現在雖然小了點兒,不過估計一會兒還得再來,暴雨山洪,隨時都有可能暴發。”
出去了麼?
望着遠處黑乎乎瞧不清的方向,寶柒愣神了幾秒,吸了吸鼻子又收回了神,衝他和小井點頭。
“好!”
她不知道小雨點兒到底怎麼樣了。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不能再讓別跟着她去涉險。心裡惦記着小雨點兒的安慰,又不能拿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還有別人的生命開玩笑。
除了出去,別無辦法。
一場泥石流,來得又快又詭異,一個人間,一個地獄!
範鐵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但也有同樣的顧慮。換他一個人帶個兵也能去找去追,但是有兩個姑娘在旁邊,還有一個懷孕的,在這隨時可能發生危險的地方,他必須要以她們倆的安全爲重。
“放心吧,這種天氣,諒遊念汐也走不遠,咱們先出去和大部隊會合,梟子肯定已經趕過來了。到時候,甕中捉鱉,她絕對逃不了的!”
寶柒苦笑一下。
兩根手指揪着衣襟,抿着脣陷入了沉默。
現在,她已經分辨不清老天爺究竟有沒有眼睛了!
跟着那個剩下來叫小宋的戰士,他倆走在了前面。
“小井——”
範鐵走過去望向年小井,扶了一把她的肩膀站起來。
年小井擡起頭。
男人堅毅的下巴上全是雨水,眯起的眼睛裡帶着點兒複雜的意味兒。聲音悅耳兒,面部的線條在暗沉的光線下輪廓依然分明,帶着一點兒蠱惑人心的力量。
“扛着不好走路,來,我揹你。”
視線挪來,她點了點頭,腳不爭氣是實事,大家快點兒脫險纔是主要的。
範鐵微微一愣,心裡有些歡騰,從包兒裡翻出來一包紙巾遞給她擦了擦臉,然後才端正地蹲在她的身前,那態度好得讓人肝兒顫。
他的雨衣有些寬大,將年小井蒼白的臉映得更得薄如紙片兒,她趴上他寬厚的後背,強忍着彆扭,輕聲說。
“謝謝!”
耳根兒後面傳來她的聲音和淺短的呼吸,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心裡。害得範鐵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差點兒就漏掉了幾拍。定了定神,他將勒在她腿上的手臂緊了緊,又不敢太緊,儘管將力道掌握得恰到好處,不會給她造成猥瑣和揩油的感覺。
“小井,你客氣!……你能讓我揹你,該我謝謝你!”
“你說得對,我不該犟,我不能連累你們的行程……”
一噎之下,範鐵愣在原地好幾秒,嗓子眼乾澀着,好半晌兒說不出話來。如果她沒有這句補充的話該有多好。有了這句話意思就變了——她還是在和他劃清界線。她並不是因爲接受了他,而是不想連累他們。
拉下棱角分明的脣,範鐵下意識地睨了一眼搭在自己身側兩邊兒的漂亮小腿兒開關,喉嚨有些發梗,“嗯!”
年小井不再說話,規規矩矩。
好半晌兒,沒有人說話,氣氛一片死樣的寂靜。
範鐵鼻息濃重了,基本上已經知道,如果要讓背上的小女人主動和他說話,永遠都不可能。一次錯誤,已經成了他永遠無法彌補的心理障礙。
失敗,挫敗!
“小井——”
“嗯?”
“痛嗎?”他的手,無視碰了碰她已經被寶柒包紮過的小腿。
呲了呲牙,年小井額頭冒汗,“沒事!”
明明就痛,還是說沒事兒。
心裡憤憤,範鐵轉過頭,與她的視線碰到一起,嘆息一下,問:“聽說你快要結婚了?怎麼沒有跟我派請柬。”
心裡有些抽緊,年小井壓抑着不安,小聲又認真的說:“不好意思,我不認爲你會有興趣參加這樣的婚禮。如果你不介意,我會派給你。”
這個女人……
範鐵又急又恨,難道她就聽不出來自己說的反話麼?
不管什麼事情,都是那麼的認真,認真得讓他想掐死她。
想到掐死她,轉瞬心又軟了。
得,反正這輩子他是欠了她的。
“你怎麼不問問我,這三個月去了哪裡?”
聲音,有些委屈。
三十多歲的範鐵,搞不懂自己爲什麼在她的面前會這麼幼稚。
反正劣根性就這麼長着,他不想,卻又沒有辦法。
“因爲我知道。”年小井沒有刻意迴避,今晚上的救助,她不能假裝沒有發現過,再當他是透明人或者陌生人。想了想,她像老朋友般輕聲詢問了一下:“我聽七七說了,工作還順利吧?”
“沒有你在,我在哪裡,做什麼都一樣沒有意義!”
“範鐵!”年小井想說點兒什麼,好久又找不到合適的詞兒,情急之中只能套大道理了:“人活着都得珍惜眼前,不要再錯過了之後再來遺憾,我知道一直都有好多小姑娘喜歡你,挑一個合適的試着處一下,其實並沒有那麼難捱的。”
“我佩服你能做到,可惜,我不能!”
“……”
“小井,上次是我不好。”範鐵說,接着又補充:“我指的打姓畢的那事兒,沒有照顧你的感受,讓你下不來了臺了。”
“過去了,就不提了!”
“你不討厭我了?”
“我沒有討厭過你。”年小井說得有些嘆息。
“真的?”範鐵驚訝。
“真的。雖然我不贊同,但是我能理解。一個人的生活環境決定了他的性格,你三十多年就是這麼過來的,不管是觀念還是想法兒,又怎麼可能改得了?只不過是道路不同罷了,沒有誰對誰不對。更沒有那麼多憎恨。”
眼圈兒有些發紅,範鐵的手臂用力,“小井,你不討厭我,爲什麼不能接受我?”
一百零八遍的問題,年小井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說完,範鐵自己笑了,彎起了嘴角,“我知道,你要說,咱倆不合適。”笑了笑,他又放鬆了些,“上次我打姓畢的,也就因爲這句話,誰他媽說不合適老子就膈應誰?可是……”
範鐵一偏腦袋,認真的睨着她的眼睛,說:“確實,我在航空兵學院反省了三個月,承認你說得對。”
“你會幸福的!”年小井的聲音很輕,像在嘆氣。
前面已經是一個陡坡了,範鐵儘管撐着自己的上半身,想讓她趴得能舒服一點,微喘着氣兒,一字一句的說:“其實,我不怕日子不幸福,就是不知道……你結婚了之後,我的日子怎麼捱過去。”
年小井覺得雨絲入了眼睛。
擡手揉了一下,她微眯了起來,“天地很寬,未來很遠,一切都會改變!”
“嗯。”範鐵輕聲兒笑了一下,“小井,我得感謝這泥石流。”
“嗯?!”她不明白。
“在我的記憶中,你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這麼心平氣和的跟我講話了!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啊?”
“只要你不犯渾,我們可以是朋友的!”
年小井的聲音,輕得有些不着邊兒。
朋友?他要的從來都不是朋友。
喟嘆了一聲兒,心裡想說的話,被他壓抑了下去。
因爲他不想,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再一次,沉默了。
一路上山,年小井有好幾次想要開口說點兒什麼。
最終,只能無奈的將聲音嚥了回去。
兩個人,這樣的姿勢下,氣氛有點兒尷尬。
斜斜的陡峭坡道,本來就不好走,沖毀之後的道路,更長了更陡了。範鐵一直揹着她走,身上的軍裝上面沾滿了泥漿,雨水,當然還有他的汗水。沉穩的心跳聲,伴着微微的喘氣聲,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着。而她趴在他的背上,攬着他的脖子,男人的力量感讓她有種久違的安心。
走在前面的寶柒,不時撫着自己的小腹,任由小宋攜扶着她,手足並用的爬着,身後兩個人的對話自然落入了她的耳朵裡。縱然心裡酸澀,卻又不好摻他們感情上的事兒。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驕傲和選擇的人生方向,她或許會有自己的不同看法和對待事物的態度。但是,她絕不會因此去評判別人或者試圖改變別人和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
感情上的事兒,只能讓他倆自己去消化。
四個人,不同的心理狀態,斜着往山頂去了。
黑暗,雨,傷,情,憐惜,內疚,難過,各種各樣帶着灰色的感情字眼兒,在這種天氣裡,盤旋在每個人的心頭。
寶柒一直沒有說話。
沒有人能夠明白她此時心理的感受。害怕,無助,痛苦,失落,內疚,還有各種各樣的心酸,不停在腦子裡涌,眼淚處於決堤的狀態卻沒有再落下。
終於,爬到了山頂。
上山的時候是一條盤山的公路,而墜河的地方原本是一條夾山的小山溝,跨度不算長,不過在這樣的自然條件下,上山再下山時,四個人還是很費了一會兒工夫。
喘了一口氣兒,範鐵騰出手來指着一個方向。
“七七,那邊兒有一個村莊,不知道受災情況怎麼樣了,咱們過去躲躲雨。”
“好!”寶柒還是一個字。
不知道啥時候,她覺得說一個字真是挺好。
怪不得二叔喜歡。
一個字不需要表達太多的情緒和感情,一個字不會讓人隨時探測到她的心思。
靠在範鐵的脊背上,年小井聲音有些沉:“累了就放我下來吧,我能走一會兒?”
蹙了蹙眉頭,範鐵回過頭,“不用你。一個大男人要連女人都背不了,還活不活了我?”
撐了撐他的肩膀,年小井沒有搭話。
“不要動,小心翻到山溝裡去。”範鐵將她往上掂了一下,將她的身體挪正,接着往下方走。
“嗯。”
顛着,晃着,她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差不多再走半個小時,就到山村兒了。到了那裡,咱們再想辦法和梟子取得聯繫。”
爬過山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難。
不要小看這個螺子溝山區,說起來不大個地兒,可是方圓幾十里路,全是這樣大大小小的盤旋山巒,在京都市的轄區範圍內,算是比較偏僻的地方,基本上出山入山路況都不好。尤其這種情況下,原就陡峭的山壁更加難走了。
不一小心滑下去非死即傷,哪怕遠遠的山村在望,路卻並不容易。
範鐵有些擔心的看着前面,“七七,你小心點兒走啊。小宋,你扶好她!”
“好嘞!”小宋答道。
“我沒事!”要說單論身體素質,寶柒自然比年小井好了許多。如果不是她懷着孩子,山裡的路對她來說真不算什麼事兒,打小什麼泥濘沼路沒有走過。
四個人,一前一後慢慢攀着下去了。
年小井趴在範鐵的背上,身體不時擦剮着路邊兒的草叢樹枝。這樣的高度,如果自己走不會太覺得,如果在別人的背上,瞧着山下就有些心驚肉跳了。
太驚險了!
不由自主地抓緊了範鐵肩膀上的衣服,她不時看着旁邊深得看不到底部的滑坡和溝壑,心裡驚張到了極點。
咚咚!
心跳加快,她想閉上眼睛算了。
正在這時,目光微眯中視線一轉,她茫然了兩秒,轉頭盯着約七八開外的一個凹型石縫山坳,尖叫了一聲兒。
“啊——!”
“怎麼了?”
範鐵嚇了一跳,轉倒過頭來。
走在前面的寶柒和小宋兩個人也被她的尖叫聲驚住了,立馬停下來腳步,轉過身來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指着那個山坳,年小井聲音又鎮定了幾分,“那裡面有人!”
在那個山坳外面,有幾簇樹丫掩護着,除了她之外的三個人都只顧着腳下的路,而她在範鐵背上,剛纔一不小心就瞅見裡面的一晃而過的人影兒。
有人?
兩個字驚了寶柒的心。
大山之上有人,會是誰?
幾乎剎那,她又想到了黑色汽車裡的‘中年婦女’和小雨點兒。
範鐵隻手扣勒着年小井的身體,將她擋在身後,瞬間拔出了腰間的配槍,衝着那山坳邊兒就沉喝了一聲兒。
“誰,出來!”
“唔唔唔……媽咪……”又是一陣唔唔唔的聲響之後,幾蓬掩蓋的樹枝兒被拂開了,出現在裡面的人,正是被匕首抵着太陽穴的小雨點兒,洞口很窄,‘中年婦女’遊念汐狡猾的將小丫頭的身體擋在自己面前。
“小雨點兒——”寶柒瞪圓了眼睛,下意識的往上竄回了幾步,死死盯着遊念汐,“放開孩子,你個不要臉的東西!”
“站住!我勸你們啊,不要隨便動——”遊念汐的話說得極緩極慢,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可是下手卻非常狠,話音一出,小雨點兒的額頭上就有鮮血冒出來,看在大人的眼睛裡,極爲震撼。
死死咬着脣,寶柒心都快碎了。
“行,我們不動。遊念汐,你不要動她。”
嘿嘿陰笑,遊念汐看着範鐵還有同樣舉着槍的小宋,“把槍丟過來!速度,我數三聲……一,二……”
不待她數到三聲,範鐵衝小宋擺了一下頭,兩隻槍就甩到了她的面前。
將背上的年小井放下來,他觀察着地勢,心裡盤算着。
小丫頭在她的手裡,真他媽的投鼠忌器。
遊念汐匕首抵着孩子,用腳丫頭把槍撥了過來,握在手裡頓時氣勢又高昂了幾分。從上野尋那兒出來,他沒有再給她配槍。沒有武器在手的她,剛纔發現了他們幾個人,不敢再聲張。
可是,大概聽出來了他們的聲音,一直被捂着嘴小丫頭拼命的掙扎了起來,恰好抖動了枝椏被年小井發現了。
她很鬱悶。
人在極度鬱悶和難堪的時候,都會徹底爆發。作爲失意人,遊念汐其實不怕死,就怕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讓別人太舒坦。換句話說,她早就已經不計後果了。
不過,雖說活着不怎麼舒坦,但真要讓她主動去尋死,她也做不到。
既然上野尋命令她躲,那她就躲着唄。
有了這個小丫頭在自己手裡攢着,她覺得躲起來的日子,又別有了一番好受的滋味兒,她躲一天,寶柒就痛苦一天。
更何況,小丫頭更是一張特殊的免死金牌兒。
不僅可以掩護她順利逃竄,到了關鍵時候,還能做她的護生符。
今天完全是無意被寶柒撞上的,可是她既然追上來,她就準備讓她好好受受。哪兒知道會突然遭到了泥石流,上面山路阻斷了,她殺了司機,帶着小丫頭爬到這個地方來避雨,竟然再次冤家路窄。
到底是巧合,還是命運如此?
一瞬間的慌亂之後,寶柒稍稍鎮定了一些。
看着小丫頭可憐巴巴的小樣子,她胸口如墜巨石,呼吸窒了又窒,緊張得手心裡汗溼了一片,卻又不敢再靠近。隔着幾米遠的距離,一眨不眨的死盯着遊念汐,她咬牙切齒。
“姓遊的,你就照實了說吧,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不想怎麼樣,我原本只想好好活着……帶着這個小丫頭逍遙快活,是你自己闖上來,怪得了誰?!”
“你脅持一個小丫頭,算什麼本事!”
“本事?!”遊念汐笑得乾澀,“我當然沒有本事……替你養了這麼幾日孩子,寶柒,你應該感謝我!”
“哼!感謝你?可笑不可笑!”
陰惻惻地撩起脣,遊念汐望着範鐵的腳,挑釁的槍口又抵緊了小丫頭的太陽穴,“範隊長,小心我手滑——你該知道我的本事,開槍的速度不會比你的動作慢!不要嘗試,生命只有一次。”
範鐵咬牙。
遊念汐笑得無比得意。
“寶柒,你得多虧了這場泥石流,要不然……現在你都真沒命站在這兒和我說話了!我在那邊兒的廢棄石場裡,給你們準備了送終的好東西……真是可惜了啊……”
吸了一口氣,寶柒覺得快崩潰了。
看着孩子,看着面前這個噁心的女人,耳朵裡嗡嗡嗡作響。
在黑暗的雨幕裡,空氣幾乎靜止和凝固了。
雨水從她的睫毛上滴落,呼吸更加緊張和急促了起來。忐忑不安的情況下,她的腦子有些混亂。
幾秒後……
嚥下一口氣,她放軟了聲音:“遊念汐,咱們大人之間的恩怨,你又何必給一個小孩子過不去?你恨的人是我,一直想要殺的人也是我?你放過孩子吧,我由你處置!”
“哈哈,現在不是你……而是你們都由我處置了!寶柒你錯了~我捨不得你死,真的,真的捨不得。我本來就想啊,替你養着孩子,孩子在我手上一天,你就會痛苦一天,傷心一天,受折磨一天。那樣的日子,可比死了更精彩……那樣我的日子就會好過多了……現在,容我想想啊,我該怎麼折磨你呢?”
手心捏出了冷汗,範鐵擰着眉頭。目光注意着她扣緊板機的手指,他拔高了聲音:“遊念汐,你放掉孩子,我保證放你一條生路。要不然,呆會兒我改變主意可就沒有這麼好的事兒了!”
“哦?哈哈,範隊長說話可真有意思,槍在我的手裡。我可警告你哦……千萬不要逼我,我真會開槍的哦……我要死了,肯定會拉人墊背……不要試,千萬不要試探我的底線……我一個活死人怕什麼?怎麼死都是死……不像你們這些人,生命通通都那麼的矜貴……”
眼神和範鐵交流一下,寶柒盯着遊念汐的眼睛,說得非常誠懇。
“小姨,是我對不住你,你要怎麼折磨我都行……我現在過來由你處置,你看啊,槍也在你的手裡,我不會對你怎麼樣。你把孩子交給他們,讓他們帶走,我隨你走,行了吧?這買賣划得來。”
一邊說着,她一邊往前移動。
不料,腳剛邁出去兩步,遊念汐的聲音就尖冷的吼叫出來。
“站住了!再動我殺了她。寶柒,少在我面前玩小把戲。我栽過一次跟頭,賠上一隻手,足夠了!”
無奈地站在原地,寶柒指尖兒扣進了掌心裡,看着小丫頭,心裡潮溼了一片。
“好,我不過來,只問你一句,小姨,你到底要怎樣纔會放了小丫頭?”
“哈哈……”遊念汐笑了起來,聲音尖利得不知是笑還是哭,“你把冷梟給我,你讓冷梟娶我啊?那樣我不僅放了她,也放了你……我也會做好人,做好太太,每天伺侍他吃飯穿衣……”
重重打擊之下,一向冷靜自恃的遊念汐,心理已經有些浮躁了。
一席話聽上去幼稚,可是卻又不假。
世間上所謂愛恨,不過一線之隔。
當然,誰都明白,她心裡究竟要的是什麼。
苦笑一笑,寶柒撐了撐額頭,想方設法的緩解她的情緒,“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兒。不過,咱們可以商量是不?你說呢?”
“商量?你當我三歲小孩兒啊?”
看着她激動得手抖,寶柒的心就跟着發抖,害怕她一個控制不住就要了小雨點兒的命,“小姨,你想多了,我是誠心想給你商量的。你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我一定會盡可能的滿足……”
望着細雨淋漓的天空,遊念汐瘋狂的狂笑了起來。
笑得暈天黑地時,突然又一轉頭,斂住笑容,目光陰冷的直直盯住她。
“小七,我瞭解你的心思。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放心吧,我會讓你無比痛苦的。……你等着下地獄吧!”
手心,脊背,溼冷一片,寶柒儘量讓自己冷靜。
“下地獄我不怕,隨你便!只要你放過孩子!”
“……哈哈哈哈哈!”
遊念汐再次瘋狂大笑。
停住笑意時,四周又沉靜了。
一雙陰冷的目光望着寶柒,她的樣像是恨不得挖她的肉,抽她的筋一般,語氣裡,更是帶着一絲神經質式的顛狂。
“寶柒啊寶柒,對於你來了,與其讓你死,不如讓別人死來得更加痛苦!”
對上她陰寒狠毒的目光,寶柒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你什麼意思?”
視線裡,一層又一層的惡毒寒意,無聲無息的潛入了她的骨頭縫兒裡。盯着遊念汐的臉,寶柒覺得看見了一條毒蛇,一條狠毒得隨時準備致人於死地的毒蛇。
溼冷,溼冷的感覺,從她的視線裡肆虐過來。
“小姨,善惡一念間,你不要漠視生命了。我相信你的本質不是這麼壞的……現在還有機會,你又何必選擇做一個讓世人唾罵的人呢?”
遊念汐再次猖狂地笑了起來,“寶柒,你這個人看着聰明,實際愚鈍。看着對誰都不在意,實在太過重情重義。看着冷血嘴臭又惡毒,實則心地太過善良……而這些,都是你致命的缺點。懂麼?……而我就不一樣,我可以過得快樂,用別人的痛苦來過得快樂……你……從今天起,怕是快樂不起來了。”
深吸了一口氣,寶柒心裡沉了沉,改變了策略。
“遊念汐,咱倆甭廢話了,誰也不是誰靈魂的導師,更沒有人可以說服別人。咱直說了吧,我猜你也不是真想死,要不然也不會藏得跟只老鼠似的,又鑽洞又打坑!你該知道,想活的前提是什麼?!”
笑盈盈地看着她,遊念汐眸底的冷光浮動起來:“我當然不想死,你沒死之前,我又怎麼捨得死?!”說完,她微微偏頭,一句狠話纏繞在嘴裡,如鋒利的刀刃兒般刺入了寶柒的心理。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我不會死,卻一定可以讓你身不如死!現在,我要讓你的這些朋友,就在你的面前,一個一個的死掉!這樣,你會不會比較痛苦?!嗯?因爲他們,都是爲了你而死的。哈哈哈——”
“遊念汐!”手指攥了又攥,寶柒坦然看着她,牙齒磨到了極點:“要殺要剮,你他媽能衝着我來麼?不就是搶男人麼?你犯得着像個瘋子一樣,覺得全世界都欠你的?!”
哈哈大笑,遊念汐殺氣騰騰地雙眼不再看着她,而是轉向了旁邊的範鐵和年小井,扯了扯嘴巴。
“呵呵,又是一對兒郎情妾意。實在看着讓人心煩。就從你們倆開始,自己選一下吧,誰先來受死?嗯?……老規則,我數到十,如果沒有選擇出來,我就自己挑一個人開槍。”
“遊念汐,你他媽滾蛋!”寶柒快要瘋了!
“別動!再過來我開槍了!”見到她痛苦,遊念汐就開心。
淡然一笑,範鐵安置好年小井坐下,手掌在她腦袋上撫了撫,笑着順勢上前走了幾步,離遊念汐又更近了兩米。
“行吧,我是男人,我先來!”
“你?!”盯着他的臉,遊念汐的目光有些恍了一下,自言自語般喃喃:“如何我親手殺了你,他會不會一直記恨我?”
愣了半秒,範鐵手指微動,森然地看着她,又走近兩步。
“當然,他會恨你!”
“……不殺,他也會恨吧?”
“我保證,你今天要不殺人,他會感激你!”
說完,範鐵再跨前兩步,離她已經很近了。
遊念汐突然回神,槍舉了起來,厲色笑了,“別再走近了!範隊長,果然是一個好男人……跟他一樣好。”
範鐵冷笑,緊盯她的手腕:“甭給我戴高帽兒了,開槍啊!”
面色一變,遊念汐‘唰’的變了臉色。
“等一下——”出聲阻止的人是年小井。
衆人不解,望向她。
她身上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因爲冷還是因爲害怕,牙齒在上下不停的敲擊着,撞得咯咯作響。睫毛低垂着,緊張地望向遊念汐。
“遊小姐,我跟他們不一樣的。我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和愛人結婚了,我還有一個高齡生病的老媽要養活。你們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你能饒了走嗎?”
寶柒望着她,心裡疑惑。
範鐵面色有異,淺吸了一口氣,盯着她不動彈。
遊念汐看着她,笑容愈發的陰鬱了。
“哈哈,你以爲我會相信你的話?想玩什麼花樣兒,說!?”
攤了攤手,年小井苦笑着,樣子出奇的坦然。
“你看我,腳不能動,手不能打,身無長物,能耍出什麼花樣兒來?你應該相信我。因爲我們倆纔是同類。自私,冷血。我會關心朋友,可是在生命和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的時候,不管是朋友還是前男朋友,我自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保全自己。遊小姐,不知道我現在和他們劃清界線,你給不給我一個機會?”
“同類?”遊念汐在咀嚼這個詞。
年小井嘴角浮上一絲苦笑:“對!我們是同類。我理解你的感覺,而你也應該瞭解我的心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自己更重要。”
舉着槍支的手抖了抖,遊念汐勒着小雨點兒的斷臂緊了緊,小愣一下,又笑了,將剛纔手裡的匕首踢了出去。
“你的話是真是假,很簡單識別,撿起那把匕首來,你當我面兒捅範鐵一刀,我就相信咱倆是同類。”
“我不殺人,我不想犯罪!”年小井看着她,“我只是不想死。”
怔怔的擡起頭,遊念汐看到了寶柒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水光,似乎是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樣子,生性多疑的她又爽快了。
不管年小井說的是真是假,只要寶柒心裡不爽了,她就爽了。
於是乎,她心情大好。
“哈哈哈,寶柒,你是不是很失望?很受傷啊!你引以爲知己的朋友,會在關鍵時刻,告訴你說,爲了生命要劃清界限。”
寶柒目光一厲,“不,她做的是應該的!我不覺得,你讓小井走吧!她說的是實話,她要是有事兒,她母親就活不成了!”
見到她咬着脣的樣子,遊念汐勾起了脣,沖年小井一甩頭,“好!看在咱倆是‘同類’,看在你能寶柒痛苦的份上,我先不殺你,站邊兒上去,給我好好看着!”
微垂着頭,年小井轉過頭來看着寶柒。
“七七,對不住了,你懂我的。”
“我懂!”寶柒輕笑。
年小井沒有看範鐵,手足並用地往上面爬了過去,選了一個比遊念汐更高的位置坐在了雨地裡,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遊念汐再看了她一眼,見她緊纏着紗布並且已經滲出血水來的小腿,明顯就是一個半殘疾,實在構不成什麼威脅。
於是乎,她不退反進,又往前挪了一步。一隻斷臂扼住小雨點兒,一雙眼睛直直射入寶柒的眼睛裡。
“寶柒,你看好了……這個男人將會因爲你的愚蠢而死去。”
說完,殺氣森涼地目光盯着範鐵,她舉起了手上的槍。
範鐵的目光毫不退避,抱着雙臂無所謂的說:“哪他媽那麼多廢話?來槍啊!”
“哈哈,今兒真是大快人心——”
遊念汐的笑聲,張狂,陰森,報復的快感來得非常的強烈。
寶柒的身體,從腳尖兒涼到了腳底。
怎麼樣才能一舉把她擒下?依遊念汐現在變態的心理,她真完全能夠幹得出來,一個一個殺掉的把戲,目的僅僅只是爲了讓她難受和痛苦。
範鐵的目光,一直有些淡。
不過,一刻也沒有放鬆遊念汐臉上的表情。
遊念汐一隻手便不方便,就在她開槍的瞬間就稍稍放開了扼住小雨點兒的那隻斷手的左手臂,舉起槍來對準了範鐵,咬牙切齒地從齒縫兒裡蹦出一句極爲陰狠話:“範鐵,你去死吧——不要怪我——”
範鐵腳下微微一動,就在她尖利的叫囂聲裡,一個偏頭俯衝過去,腳擡起,一下踢掉她手中的槍支。事發突然,不過喘息間的半秒。
寶柒剛纔看懂了範鐵的手勢,見狀鬆了一口氣。
哪料,遊念汐突然揮起了斷掉的左手臂,陰冷大笑,“哈哈,你去死吧!”
原來,她真正的殺着在斷臂裡。
她是一個謹慎的女人,只剩下了一條半手臂的她,就算有槍在手,也沒有把握遇到高手對一擊擊殺了。因此,爲了自己的安全,她在左手臂的斷臂上裝了一個淬毒的日本忍者鏢。
一擊,必死!
寶柒打了個寒戰,撲了過去,“範隊小心——”
要死,也該她死!
遊念汐說得對,如果她的朋友因她而死,那將會是她最深的痛苦和折磨。
念頭剛剛轉過,人影兒未到,只見一道纖細的身影掠風而起,剎時撲了過去抱住了遊念汐就往山下滾落。
太快,速度太快!快得她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臉,山坡上已經沒有了年小井的影子,有的兩個抱緊的女人在不斷往下面滾落。
“小井——”寶柒愣住了。
“小井——”
情況發生太過突然,幾乎就有一秒鐘之間,沒有任何人來得及阻止年小井的動作。範鐵的瞳孔猛地瞪大了,心臟因爲承受不住變化差點停止了跳動,血液的甜腥味兒直往喉頭。
腦門兒一熱,他順着兩個人滾下去的坡道就滑落了下去。
“小井,不要管她,抱着頭——”
“哇——”小雨點兒大哭了起來。
寶柒衝過去抱住了她,看着不停往山下滾落的三道人影兒,仰天大哭。
遊念汐,你做到了,你終於做到了。
什麼叫做生不如死,這一刻,她真的體會到了!
斜波很長很少,一前一後,三道人影,還在極速滾落——
喊聲,哭聲,震天動地。
沒有人會知道,就在這個泥石流遍佈的沙石土礫之上,上演着一幕又一幕驚險動魄的絕地生死和存亡。
友情,愛情,考驗的又何止是人性?
範鐵抱着自己的腦袋,目光一直死盯着前面滾落的兩個女人,想加快自己滾落的速度。
終於,前方的身影兒停了下來,重力之下剎不住車,兩個人幾乎同時撞在了一塊兒尖利的大石頭上。
‘嘭’地一聲,撞進入了範鐵的心裡。
“小井……小井……”
範鐵身上全是擦傷,腦袋滾動中撞得頭暈眼花。
不過對於他來說,這樣有防備的情況下,傷害已經減到了最輕,自然構不成什麼危險。
可是,小井……
雙臂的肌肉僵硬了,僵硬得快要不聽他的使喚。哆嗦着脣,他幾乎是爬着過去的,不管遊念汐死了還是沒有死,一掌重重擊向她的後頸穴位。
然後,掰開了年小井的身體,摟緊了她坐在地上,晃了晃她的腦袋。
“小井……小井你醒醒……醒醒啊?”
年小井動了動指頭,微微翻一下眼睛,嘴脣顫了顫,聲音有些涼涼:“範鐵……我不是爲了你。”
清醒的最後一瞬,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
有些事,她心甘情願,不想讓它成爲男人的負擔。因爲那種負擔將會伴隨一個善良的人終身。尤其對於範鐵這個無比固執的男人來說,傷不起。
她想,這是她最後能爲範鐵做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範鐵抱緊了她,淚水順着臉頰滾落,如同決了提的江河,滑落他堅毅的臉龐,從下巴落入了她的臉上,灼傷了她的眼睛。
她看着他,微微扯脣。
“你……你記住……我……早就不愛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無所謂……只要我愛你就好……”捧着她的臉,範鐵含着眼睛,顫聲兒說。
年小井擡起手,沒有摸到他的臉,又落下去了。
她太高估自己了。
爲了一個男人不要命,其實那不是她的風格。她剛纔對遊念汐說的話其實沒有太多的錯漏,她自私,她冷血,她永遠會選擇自己的利益。
不過有一點她沒有說……
在她自己的利益之外,在她無比冷血的心腸裡,有那麼爲數不多的幾個人駕凌在上面,由不得她做出另外的選擇。
同樣,她不會後悔,更不會遺憾。
正如她所說,她從來不後悔自己做的事情。
她非常冷靜,她並不瘋狂,一切都是事先想好的。沒有值得或者不值得,只有該做或者不該做。她不跟範鐵,只是不再相信永恆。更不想在今後漫長的光陰和時光裡,慢慢消磨掉他們的愛情,更不想因爲性格的不合適,讓兩個人終有一天成爲一對怨偶,連美好的記憶都被抹掉。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
好了,一切終結,終點到了。
她的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吧。
脣角掛着笑意,她的腦袋歪在在了範鐵的胳膊上,不再動彈了。
無盡的雨夜裡,咆哮的泥漿下,有人成妖,有人成魔,有人渡劫,有人終於萬劫不覆……
人生短短,滄海一刻變桑田。
顫抖着手指,範鐵搭上她的頸脈……
一瞬間……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不會再跳動了!
因爲,它破了一個大洞,尖銳的疼痛着越扯越開,再也補不回去了。
絕望,絕望……無邊的絕望……
一個永遠沒有期限的等待,奪去了他生命全部的色彩。
跪在地上,他撫着她的臉,淚流滿臉。
“小井,其實我知道,你愛我!”
這就是年小井。
讓他又愛又恨的年小井。
從來不會抱怨,更不向任何人妥協。
不管任何選擇,她都做得豪邁又灑脫。
可是卻會向他的生命,捧在自己的生命之前。
“小井——”
範鐵嘶心裂肺的大喊一聲,劃破夜空,渾身的血液衝進了頭頂。每一個音波傳出去,都如同一隻陷入絕境的野獸般瘋狂。
然而,年小井聽不見了。
只有坐在山坡頂上泥濘裡的寶柒,聽着心脾俱碎。
緊緊抱着小雨點兒,她哭得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渾身不停的抖動着,淚水早就朦朧了視線。
遊念汐,你真狠!
你真狠啊!
無聲的吶喊和哭泣着,她看見了山上不遠處閃過來亮光,還有一羣正在疾步途奔過來的人羣。他們嘴裡在喊着什麼,好像是在喊她的名字。
手電筒的光芒在黑暗裡瞧着特別的扎眼——
可是這會兒,她沒有能力再去迴應它了。
“寶柒——”
快速奔來的手電光裡,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一個箭步奔近了她。
太過熟悉,太過熟悉了。
僅僅憑着那強烈失控的心跳聲,還有抱着她時熾熱如火的胸膛,她就能夠知道他是誰了。
決堤的眼淚,再次涌落。
手電光下,她的臉煞白煞白,如同半夜鬼魅!
“寶柒,寶柒……”緊緊抱着她,冷梟的大掌覆蓋住了她的手背,五根手指頭握牢了她的,插入,反扣,將她發抖的指頭牢牢抓在掌中。
二叔來了,頭頂上有人撐起了傘。
可是……
看着冷梟近在咫尺的俊臉,寶柒喃喃低語。
“二叔……我的地獄……到了……”
今天發生的一切一切,對於她來說,如同一場極致恐怖的惡夢,一場永遠不會再醒來的惡夢。
一切世間的善良,全部在惡夢中被貪婪給碾碎。
無常的世事,在她毫無防備時將她深深踩入了深淵。
方惟九,年小井……
他們,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陷入暈迷前,她的最後一個感知,是男人緊緊地抱住了她和小雨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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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更晚了!情緒狀態皆不好!感謝支持的妞們,瘋狂擁抱一下!明兒,他們又會是新的開始,新的啓航了!麼麼!
另外錦某想再次重申一下:一個作者,只有一顆腦袋,撐不起一片天下。追求情節極致完美的親,千萬不要對作者寄予太重的希望,免得會失望。對於情節合理性或者三觀等等,作者不接受探討和指責。本人玻璃心,膚淺,易碎,遍翻全身沒有一根有重量的骨頭,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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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譽榜】截止今天,《寵婚》解元以上官員44位了哈!拍個巴巴掌!
恭喜新晉銜會元大官人兩名——【辣椒姐54】和【喵渺】姑娘!巴巴掌猛烈狂飆~
恭喜新晉銜解元大官人四名——【me字母】、【悠然陽】、【oh加油肖肖】、【18623412039】姑娘!巴巴掌來得猛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