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柒的心臟,七下八下。
儘管心裡對冷梟有譜兒,可是現在男人去了軍紀委,而且看這形勢多半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她又哪裡能踏實得了?
因此,雖然陳黑狗說冷梟讓她先不要她回鳥巢,但小雨點兒上午去做康復訓練了,估計一會兒也得回家,大鳥和小鳥的好多生活必需品都還在鳥巢裡面兒,平時帶着他倆的育兒師也在家裡,她現在回冷宅去一切都要現購會很麻煩。
幾方面的因素綜合考慮,她決定回鳥巢看看情況再說。
“狗子哥——”上了車,她撿重點將自己的意思說給了陳黑狗,轉而嚴肅地看着他,“回鳥巢看看。”
“嫂子。”陳黑狗握着方向盤直搖頭,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首長說過的,讓你不要回去。”
噗哧——
寶柒笑了。可是因爲她的心揪得太緊,面兒上繃得也不太自在,一聲笑容特別的詭異,“沒聽過,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麼?”
“啊?”陳黑狗愣了愣,轉過了頭來,“不行。”
“小雨點兒還在家裡。”
“我聯繫好帶她的育兒師了,一會兒她會直接將小雨點送到冷宅去。”
哎!
看來冷梟還真是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想了又想,寶柒心裡更加堅定了他會沒事兒的了。不過,大白天的她回鳥巢又能怎麼樣呢?不去看看,她不太放心。
“狗子哥你就放心吧。我就回去看看情況,絕對不會衝動的。”
考慮了一下,陳黑狗換了行駛的方向。
超市離鳥巢的距離特別近,陳黑狗駛着冷梟那輛異型征服者,差不多就花了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就返回了鳥巢。
遠遠一看……
呵,鳥巢今兒真是熱鬧了。
只見鳥巢洞開的大門口,一列先她們一分鐘左右到達的士兵已經敲開了門,正和冷梟安排在別墅裡守衛的紅刺特種兵們僵持不下,爭得面紅耳赤。
這些不明來頭的士兵說是要奉命搜查鳥巢,而冷梟手底下的人說什麼也不讓他們進去。幾分鐘的時間裡,雙方都只有口角,並沒有發生肢體衝撞,表現得非常剋制。
不過,說來說去,誰都沒有讓步的意思。
寶柒目光涼了涼。
果然正像二叔說的,真的夠瘋狂了……
瘋狂纔是滅亡的前兆嗎?
這些人又是誰派過來的呢?閔老頭兒嗎?
手指緊緊攥了攥,寶柒在心裡琢磨了一會兒,突然就明白了冷梟爲啥吩咐陳黑狗不讓她回來了。既然他說要讓他們更加瘋狂,那麼肯定他已經知道會發生這事兒。所以,他一來出於對她和孩子的安全考慮。二來是他了解她寶柒的性格,衝動,好戰,害怕她會一個忍不住就上去這些人衝撞了起來。
可是麼,她只是偶爾衝動,卻不是真傻。
她雖然還不太清楚冷梟的計劃,卻知道……如果不讓這些人進去搜查到他們‘極需要的東西’,又怎麼能徹底地瘋狂起來呢?
幾乎就那麼一秒,她敢肯定,冷梟要的結果就是讓他們進去搜——。
稍稍默了一下,在格桑心若和陳黑狗的注視裡,她將大鳥和小鳥交待給了他們,並且囑咐他們務必留在汽車上不能下去。然後,她自己卻推開車門兒走過去了。
她要去幹什麼?
格桑心若和陳黑狗面面相覷,被駭住了。
而她的突然出現,也讓正處於僵持狀態的兩隊士兵們給怔住了。
負責紅刺安保的頭兒是一名少尉,姓張。他小跑過來了,衝她敬了一個軍禮,“嫂子,這些人想闖進鳥巢去搜查,太膽兒肥了!”
點了點頭,寶柒冷冷掃視着那些人,輕聲問:“他們有搜查令麼?”
“……有!不過嫂子放心。”張少尉說到這裡,又嚴肅地拔高了聲音,衝着那些人低吼,“我不管你們是哪方面派來的,我們只聽命於紅刺首長一人。今天誰他媽都別想進去,除非……踏過我們的屍體。”
一聽這話,對方也咬牙了,“少尉,我們只是上頭的聽命行事。大家都是兄弟部隊,多少給點兒面子行不?好歹也得讓我們回去交差吧?要不然,這事兒處分下來,你們也脫不了干係。”
張少尉冷笑,“少廢話,不懂!我們只懂得——寸步不讓。”
“你們,不可理喻!”
“就不可理喻了,你們想怎麼着啊?就憑你們這些人想要硬闖進去?呵,不是老子們看不起你們,而是你們……”
得,又較上勁兒了……
不知道這一出,冷首長預料到了沒有?
他的手下,真真兒都是死忠粉兒啊。
眉目斂了斂,寶柒心裡感嘆着,待張少尉發狠的話一說完,她便衝他搖了搖頭,笑着意有所指地說:“我看他們也不容易,不如算了吧。既然他們是接了命令過來搜查的,咱們就讓他們進去搜吧,身正不怕影子歪。”
見到她這麼說,再看到她‘和藹’的臉色,鳥巢裡的一衆士兵收起了槍支。
“是!”
“放行!”
一隊隊人進去了。
而帶隊搜查的那個少校軍官,見到她這麼好說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脹紅了臉也衝她敬了一個軍禮。
“不好意思了。嫂子,其實我們真是迫不得及來奉命行事的,千萬不要見怪啊。”
友好地笑了笑,寶柒挑眉:“沒事,你請隨意。”
這一回寶柒沒有做好奇寶寶,更沒有問他們是奉了誰的命令來搜查的。
因爲,問了也是白問。
雙方都沒有再多說什麼,而寶柒也不想再呆下去。直接讓杵在門邊上被這陣仗嚇壞了的蘭嬸兒過來,吩咐她叫兩個育兒師收拾好了小雨點兒,還有大鳥和小鳥的東西趕緊出來。
自家的東西拿出來了,經那幾個士兵檢查確認沒有問題之後,通通搬到了汽車上。
臨走之前,想到這搜查,寶柒還是有些不爽。
站在門邊兒,她不鹹不淡地瞥過門口那個少校軍官,又對守衛的張少尉笑了一下,“我先走了,咱屋子裡的東西都看好了,要是少了點兒什麼……”
說到此處,她再次瞥向那個少校,脣角勾起,指向他:“少了東西,全部找他賠——”
“是!嫂子”張少尉終於笑了。
而那個少校軍官瘦削的臉白了白,沒有說話。
飛揚着眉頭,寶柒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
寶柒不想回冷宅。
一點兒都不想。
可是,目前的情況實在太過特殊了,就算不爲自己,她也得爲孩子們的安全着想。於是乎,沒有再多衡量,她還是連人帶東西一起回到了冷宅。
不管怎麼說,冷宅的防禦和安保都不會讓她出現任何的問題,更不會在冷梟準備對閔家反擊的時候,閔家會狗急跳牆拿她和孩子來威脅他。
她猜,二叔肯定也是想到了這一環,纔會安排他回來居住的吧?閔老頭兒敢搜查鳥巢,畢竟那是私人的住宅,再發橫也絕對不敢撒野到軍區大院冷老爺子的家裡來。
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思緒萬千。
然而,勤務人員卻說,老爺子他不在家。上午的時候他匆匆去了軍委,再也沒有回來過。
籲……
冷老爺子不在家裡,寶柒心裡覺得鬆了一口氣。不用面對總是極好的。
下一秒,轉而,她又懸上了一顆心。
冷氏父子,綁在一塊兒是肯定的了。冷老爺子沒有回答,是不是事情特別的棘手啊?而那個地方,到底正在發生些什麼她不能預測的事情呢?!
思來想去,她越發惶惶不安。
一行人,安頓下來了。
對於她這個從來不居住在家裡面的二少奶奶,勤務人員和傭人們對她還算是比較客氣的。
不管她以前怎麼樣,以前什麼身份,現在冷家已經正式宣佈了她的地位,連老爺子都已經認可了由她來執掌二0三集團,還給了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她絕對是冷家的主子了。何況,她還帶回了兩個小小少爺,他們誰又敢多說什麼呢?就連一向愛嚼舌根子的幾個人,都不敢吭半句聲兒。
冷氏父子不在,她這隻猴子便成了山霸王。
她住回了自己以前的臥室,卻沒有讓大鳥和小鳥住在之前老爺子爲董純欣那個孩子準備的嬰兒房裡,而是讓他們暫時也跟着自己睡。她從鳥巢帶過來的一干人等,則一律安排住進了客房裡。
一切妥了,孩子也在身邊兒了,站在幾年前,二叔翻來翻去的那扇玻璃窗前,她心懸到九重之外了。
外面的風雲變幻,她當然不會知情。更不會知道在這幾個看起來平淡的日子裡,冷梟那邊兒發現過多麼巨大的驚濤駭浪。
這一天,她再次回了冷梟。
時間,是這年的元月25日。
元月25日,也是她有生以來最擔驚受怕的日子。
……
次日,元月26日。
坐在冷宅寬敞明亮的餐廳裡,寶柒看看餐桌上精緻又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再想到一夜未歸的冷梟,什麼食慾也沒有。默默無言地帶着小雨點兒吃飯,她的神思無比悠遠。
“媽咪——”
小雨點兒突然喊她。
從昨天回到冷宅來開始,小丫頭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也沒有問過她爲什麼他們會突然搬到這裡居住,沒有問過這到底是什麼地方?而小丫頭更也不會知道,自己和冷家有着那麼深厚的淵源。
拍拍她的腦袋,寶柒心裡泛酸。
“丫頭快吃。”
“媽咪……媽咪……”
小雨點兒軟軟地呼喚聲兒,讓寶柒心裡的柔軟全部被牽引了出來。飛快地給小丫頭切了一片兒吐司,她好不容易纔扯出了笑容來,裝着若無其事地笑望着她。
“來,小雨點兒乖乖吃東西。”
微微點一下頭,乖乖地將麪包吃完了,小雨點兒才擡起腦袋來瞅她,問了三個字,“爹地呢?”
心裡一窒,寶柒澀住了。
她終於會問了……其實算進步吧?
可這會兒,問得她想掉眼淚兒。
撫一下臉,她又笑:“爹地出差去了,過兩天就會回來的。……來,再喝點兒湯,乖啊。”
“哦……”
小小聲的哦一下,小雨點兒非常聽話地喝完了湯,還是用那種怪怪的神情看着寶柒,紅撲撲的小嘴巴撇了好半天,平日裡毫無表情的小臉蛋兒上,寫滿了擔憂。
“媽咪……你吃……”
“好好,媽咪也吃,一起吃。”
被小丫頭一提醒,寶柒這才發現自己面前的食物一點兒都沒有動。
唉!
爲了不讓敏感的小丫頭起疑心,她趕緊笑容滿面的吃了起來,用風捲殘雲般的速度,掩飾自己心裡隱隱的不安和擔憂。
沒有再多說什麼了,小雨點兒乖乖吃着早餐,時不時地擡頭看她一下,小眉頭蹙得很緊,表情卻沒有平時那麼平靜了。
“乖乖吃!”
“好好吃啊!”
反覆說着同樣的話,寶柒一直在笑。
然而心裡卻在感嘆,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稍稍有點兒風吹草動,不需要別人說清楚,都會感應得到。
下午本來小雨點兒有康復訓練課,但是寶柒沒有再讓她去,將她直接留在了家裡。而冷宅發生的變化,就連小雨點兒都能查覺了不對勁兒,哪怕她再裝得若無其事,又能騙得了誰呢?
傭人們在疑惑了。
有些人甚至在私底下竊竊私語,說冷氏父子被雙規了,看起來冷家的地位和仕途都快要保不住了。
一時間,人人自危。
寶柒逗開着大鳥和小鳥,裝着什麼也聽不見。
風,呼呼的。
雪,下得更猛了。
到底要什麼時候,這片天兒纔會亮開?
……
寶柒住進冷宅的第三天,元月27日。
這天兒的雪特別的大。天氣預報說是入冬以來最大的雪日。抱着大鳥唱在窗邊兒上,她接到了姚望打過來的電話。
心裡嚇了一大跳,她趕緊將孩子放在了牀上。還沒有接起電話來,已經腦補了各種不好的猜測。
姚望在這節骨眼兒打電話來有什麼事?
難道……二叔出事了?
“喂……!”她沒發現,自己聲音有些顫。
“寶柒,你還好吧?”
透過摸不着的電話線兒,姚望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乏,有些壓抑,有些擔憂。不過也很明顯,他已經知道冷家出什麼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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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幾秒,寶柒纔想起來開口迴應,“哦,我挺好的呀,怎麼了?找我有啥事兒麼?”
“寶柒……”姚望欲言又止。
“喂,姚美人,吞吞吐吐的說話,你有勁沒勁兒啊?最討厭這個樣子。”寶柒故意沒好氣的地抻掇他,將自己最爲輕鬆一面展露了出來。
嘆了一口氣,姚望沉重地說:“寶柒,我告訴你一個事情,你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
這幾個字眼忒嚇人。
“姚美人,啥意思啊你?”寶柒剛纔的鎮定全被那四個字衝散了,一下子覺得肌肉疼痛,“你是不是聽誰說了什麼?他……有消息嗎?”
她急得不行,可電話那邊兒的姚望卻沉默了。
沉默得寶柒想殺人。
“喂,姚望,你啥時候也變成一隻悶葫蘆了。”
“好,寶柒,我告訴你,不過你一定要堅強點兒。”姚望捏了捏手機,先給她打好了預防針,接着便將自己從父親那裡得到的消息告訴了寶柒。
他說,前幾天,有人舉報c4i系統的泄露皆因冷梟的監守自盜而造成的。前日,軍紀委又再次接到匿名信舉報,很快便按舉報人的指引在冷梟的個人帳戶上查到了一筆不明來歷的鉅額資金——美金五百萬元,折扣人民幣約三千多萬元。因該款來歷不明,軍紀委疑心是冷梟出售軍事情報所獲得的髒款。
接着,他又說,現在的情況非常的不好。
首先,冷梟已經將軍紀委扣留隔離審查了,而這個事兒從調查到處理,估計得好長一段時間。而且,結婚也不會是什麼好的結果。
其次,冷家老爺子因袒護兒子出言不遜,甚至包庇阻止調查,也被黨內警告,暫時停職反省了。現在冷氏父子的失勢,已經成了軍方上層秘而不宣的實事了。
最後,一向與冷老頭兒交好的閔老爺子,作了許多年的副職現在終於有機會爬上去了。上頭命令他臨時代冷老爺子的職務。
不過,衆所周知,閔老爺子已經有了取冷老爺子而代之的傾向了,一場沒有烽煙的戰鬥,已經展開了。
自古權勢傾扎,大抵如此吧?
噗通——噗通——!
在姚望的敘述裡,寶柒聽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聲。
她不敢相信,可姚望又不會亂說騙她。
她相信冷梟有能力處理,卻又知道官場水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依她的能力,又完全觸摸不到棱角。
無能爲力的感覺,讓她想發瘋。
想瘋,卻不能瘋。她必須鎮定——二叔不是說了麼?任何情況下,她該幹嘛還幹嘛。
深呼吸一口氣,狂亂的心跳稍稍靜了一點。
二叔,你一定會是事前諸葛,勝券在握的吧?一定會的。而且她知道,紅刺幾位爺們可都是軍裡不好惹的人物啊,如果冷梟的真出了這樣的事兒,他們會袖手旁觀麼?生死過命的兄弟,一定會出手拽一把的?
他們沒有拽,就連範鐵都沒有出現,那是不是證明……冷梟不會有什麼事的?
心裡糟亂成了一團。
咬了咬下脣,她腦子裡不停變幻着畫面,最終定格在了冷梟那張萬年冷冽的面孔上,彷彿看到了他堅定的眼神兒,還有他永遠正義的靈魂。
正義是不會被邪惡打敗的……她怕什麼?
一雙瀲灩的眸子半眯了起來,她再次吐一口濁氣,一瞬不瞬地盯着牆壁上的掛鐘,沒有向姚望解釋太多,也沒有多說什麼,緩緩開口全是謝意。
“謝謝你了,姚美人,我沒有事兒的,我挺得住。他沒有做這種事兒,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的。自古邪不勝正,背地裡踩人的,總會不得善終。”
“好,你多保重,有事找我。”
姚望笑着,心有些疼痛。
他緊緊扣着手機,想象着電話那邊兒又在故作堅強的小女人,一隻鋼筋鐵骨般的手指捏得泛了白。
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她的軟弱,永遠都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而她更是從來不需要他庇護。
……
第四天,元月27日。
就在冷宅一衆人惶惶不可終日,閒言碎語越來越多的時候,消失了幾天的冷老爺子,突然從軍委回來了。
大步邁進屋子裡,他看着了寶柒,看着大傢伙眼睛裡各種的神色,鐵青着臉什麼話都沒有多說。
寶柒想問他,厚着臉皮上去問他。
然而不待她想問的話出口,冷老爺子就打斷了她,一開口就是一句天雷滾滾的言語。
“陪我去郊外釣魚。”
太奇怪了!
兒子出事兒了,大冬天的他要她跟去釣魚?
寶柒不想去。
寶柒現在也沒有精神頭兒去。
看着頭髮已經花白了的老頭兒,她面上沒有什麼情緒,不過該有的禮貌這次還是做足了。
“對不起,我不想去。你找人陪你去吧。”
微微眯起眼睛審視了她許久,冷老爺子的目光有些淡淡的涼意,鼻翼裡哼了哼,他負着手大步往樓上書房去了,只留給了她一句。
“你跟我過來。”
純命令的,絕對要讓人服從的……
這就是冷老爺子。其實有些方面,冷梟真是像他。
寶柒嘆着。
進去?還是不進去?
略略想了想,寶柒沒有猶豫跟進去了。
要知道情況,不得迴避了人再問麼?
幾分鐘以後——
寶柒和冷老頭兒一道出來了。
稍着準備,一老一少兩個人帶着漁具便出了冷宅的大門。
今天的雪依舊大,氣溫也降得很低。車輛穿過繁華的市區,往郊外的路上緩慢地行駛着。寶柒坐在老爺子的紅旗轎車後車,一句話都沒有說。
可是,她的心臟卻跳得很猛。
京都的冬天,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因此在這樣的天氣裡,釣魚和南方絕對不同。這邊兒的釣魚只有冰釣,就是砸冰下釣。一般人會先擇無風無雪的大好天氣去,氣溫相對高點兒的時候纔出釣,而且,一般會選擇在中午的時候。
而今天,現在……?
看着天氣,寶柒想,其實不太適合垂釣。
不知道過了多久……
紅旗轎車停在了效外一個結冰湖面的路邊兒上。望了她一眼,冷老爺子下車了。帶了她和另外兩個警衛員便往離公路約十來米的結冰湖面走了過去。
風雨裡,湖面上拿着釣魚凳兒正在狠勁兒砸冰的老人正是閔老頭兒。而他的旁邊不遠處,站着幾個警衛卻沒有動手幫他。
很顯然,那是他自己的命令。
臉上笑開了花,冷老頭兒大老遠的就大嗓門兒嚷開了,“老閔啊,你這身子骨真是老當益壯啊?”
站起身來,閔老頭兒拿着鐵撬也笑了。
“老冷,你怎麼纔來啊?”
這個笑容,可以說是寶柒在見過他這麼多次之後,最和善最真切的一次笑容了。甚至於在看到和冷老爺子一起出現的她時,閔老爺子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奇怪或者懷疑來。
拍拍身上的雪,他招呼警衛拿魚凳兒。
“老冷,我都等你好一會兒了,磨蹭什麼呢?”
“老了,走不動……呵呵呵。”
“老什麼老啊?咱們啊,都還健壯着呢!”
兩個老頭兒坐了下來,笑着嘮嗑。寶柒也選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不過她卻沒有那份兒好心情去砸冰。任由兩個老頭兒自己娛樂着,她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在這個砸冰的過程裡,兩個老頭兒沒有任何人談起政治上的任何事情,一句一句討論的都是他們年少參軍的時,在部隊缺衣少食的情況下,怎麼在大冬天去河裡摸魚,又怎麼去偷摸老百姓的雞,事後想起後悔了,又偷摸着給送錢去的那些往事兒。
寶柒默默的聽着。
心,觸動了。
如今都身居高位的兩個老頭兒,過完快一輩子了,能回憶起來的美好事情,竟然全都是在那個物質極度缺乏的年代裡發生的小事情。
這些是不是再一次的印證了……幸福與美好,與人獲得的物質和身處的地位,完全沒有關係。
冰窟窿砸出來了,冷老頭兒組裝好了一幅釣具遞給了寶柒,然後自己又低頭組裝另一幅。而兩三米開外的閔老頭兒,已經將漁具擺放好了,丟下了冰窟窿裡。
小鉤兒一甩,小線兒輕飄……
正式的冰釣開始了,而雪似乎越來越大了。
兩個老頭兒接下來,又說了許多不着邊際回憶往昔話題之後。冷老頭兒已經釣了兩條不大不小的鯽魚了,而閔老頭兒還是一隻魚都沒有釣起來。
見狀,閔老頭兒嘆了一口氣,笑了。
“老冷啊,你看我這兒,魚怎麼着都不上鉤呢?”
冷老頭兒瞥他一眼,呵呵笑了,“誘餌送上牀,釣餌送嘴旁。老閔,只能說是你的餌不太香啊。”
“哦?!你用的什麼餌?”
“我這個人用餌啊,就講究活,鮮,香。先用蜂蜜稀釋浸泡兩分鐘,加在餌里加點兒小香油,垂勾直接投到魚的嘴邊兒上,這麼好吃的東西,它能捨得不來咬麼?”
哈哈大笑着,閔老頭兒走過來查看了一下他的餌,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坐了回去。
“老冷,你還真是爲釣魚做足了功課啊。”
斜過去睨了他兩秒,冷老爺子含笑的目光斂了下來,“老閔,不是我功課做得好,而且你……並沒有誠心請我來釣魚。”
“老冷?”
直視前方,冷老頭沒看他,“老閔啊,你直接說吧,現在這情況,你準備怎麼樣。”
一句話出口,剛纔還活絡輕鬆的氣氛,頓時就沉澱了下來。寶柒豎着耳朵,坐在風雪中的釣凳兒上,哪怕隔了三米左右,也能感應到兩個老頭兒之間不同於往常的情緒。
良久——
嘆了一下,閔老頭兒首先打破了沉寂。
“老冷,你不要怪我。怪只怪你兒子做事不留餘地,他實在太狠毒了。”
“我不想聽這個,只問你老閔,準備怎麼樣?”
閔老頭兒看了看四周,揮手示意幾個警衛離開,卻詭異地沒有讓寶柒離開。等人都退到五十米開外,現場就剩下了他們三個人的時候,他才非常平靜地說:
“老冷,其實之前舉報冷家的人正是我。而查獲泄密的那個東西,不是新修的c4i系統。只不過是我讓m國間諜布蘭登配合演出的一場戲罷了。而真正新修的c4i系統,是我在搜查冷梟住宅的時候,從他的電腦裡獲取的。就在三個小時之前,我已經讓人把系統交給布蘭登了。而且……我還順便交給了他紅刺的新密碼,而那個也是破解冷梟電腦獲得的。”
“然後呢?”
“然後,軍紀委自然會查到系統並覈實。而冷梟的罪證自然也就確鑿了。因爲那確實是真正的c4i系統。還有冷梟帳上那五百萬美金,也是我讓人打進去的。爲了坐實他的罪名。”
“老閔!你——太狠毒了。”冷老爺子憤怒地站起身來,目光裡的情緒說不出來的複雜。
“你知道嗎?老閔,其實就在你剛纔告訴我之前,我還心存僥倖。那個人他不是你,一定不會是你……真的沒有想到,竟然真會是你幹,你的原則呢?你的黨性呢?”
“沒錯,確實是我。”閔老頭兒面無表情,“可惜,你現在知道遲了!”
“呵!”冷哼一聲,冷老爺子吸了一口氣,“你今天叫我來釣魚,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錯了,老冷。剛纔我說的話其實都是真的,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其實你想過沒有,如果不是因爲那麼多的事兒,我們不會走到這一步,我們的關係也不會鬧到這一步。而我這麼做的目的,只不過想要自保。老冷,你知道嗎?子學他一直被你兒子關在天蠍島……天蠍島那是一個什麼地方,你比我更清楚吧?”
天蠍島?
這事兒,冷老爺子真不知情。
一聽之下,他大驚失色,“誰告訴你的。”
“你兒子的人透露給我的。”閔老爺子的目光有些淒涼,聲音卻很平穩,“我的女兒毀了,我們閔家唯一的男丁也毀了。老閔,你說我做人還有什麼意思?我要不把你們揪下去,我餘生都不安。”
起伏的胸膛緩了下來,冷老頭兒再次坐下。
“老閔,不管怎麼說,你不該因私人恩怨出賣國家軍事情報,作爲軍人……你,怎麼考慮的?”
“老冷,你就放心吧。等這事兒過去了,我會親自找人重做系統,那個布蘭登我也會讓人逮捕……”
冷冷一哼,冷老頭兒逼視着他的眼睛,“老閔,你不怕布蘭登他指證你?”
“誰信呢?”呵呵一笑,閔老頭兒望了望飛雪的天空,語氣緩慢:“別說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我,就算他真的指證我,又能如何?一個間諜的一面之詞罷了,他能拿出證據來嗎?我還能可以說是你兒子教唆他的呢?他們本來就是一路人,不是嗎?”
言之有理。
恨恨地咬着牙齒,冷老頭的臉上對戰友遺憾的感觸,遠遠大於一朝失勢的痛苦。
“老閔……你太讓我失望了。”
“老冷!對不住了。”
閔老爺子也從矮凳上坐了起來,拿起手機來撥了一個電話,詢問那邊兒事情的進展。
對方告訴他,一切順利。
可以按計劃進行了。
捏了捏額頭,閔老頭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又嘆了一口氣,他沉聲走近了冷老頭兒。
“冷博達同志,因令子冷梟泄露軍事機密罪,而你多次包庇使調查陷入癱瘓。現在組織上懷疑你也參與了這次出賣軍事情報的安件,準備請你回去協助調查。”
看着他,一向脾氣火爆的冷老爺子,臉色像被冰霜斂住了。
一直看着他,“老閔,你終於行動了麼?”
“我說過,不要怪我!”
“哈哈……想不到,咱們兄弟會走到這一步。”
“怪只怪你兒子。不過,老冷——”說到這裡,閔老頭兒又像是想到什麼,傷感地嘆了一口氣指向了寶柒,言之鑿鑿。
“我會把她帶走。至於你老冷。放心去吧,我一切都給你安排好了,會安排你出國去……。”
“出國?”冷老爺子冷哼:“除了代表國家訪問,我冷博達從不出國。”
“老冷,你該知道,只要你這次被審查了,你們冷家就徹底完了,你不走準備被幽禁到死嗎?雖然你對我不仁,可是我閔行之不能對你不義!我饒你一條生路。甚至你可以帶走你的孫子,拿着你的錢,去國外逍遙快活。”
說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閔老頭兒不再遲疑了,往外走了幾步,高聲兒喊道。
“進來,把人給我帶走!”
唰唰唰——
很快,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跑步過來了。
然而……
閔老頭兒傻了。
冷老頭兒黑着臉,一動不動。
而寶柒微微的掀開了笑容。因爲迎着風雨走在最前面的那個英挺身影,正是消失了幾天的冷梟同志。
遠遠地看着他們,冷梟揮了揮手,很快便將閔老頭兒的幾個親衛兵治服了。一步一步走過來,他的樣子不威而嚴,一張冷冽的俊臉上覆蓋着的冰霜比腳下厚厚的冰層還要刺風寒冷。
寶柒一直在笑。
可是在飄然的大雪裡,她的眼底又有些許的溼意。
看了看她,冷梟沒有直接同她說話,而是先安排了現場,“把人帶走,聽候組織審查。”
“是——”兩個戴着厚鋼盔的士兵齊刷刷地走了過來,軍靴踩踏在冰層上‘咯吱咯吱’地作響,速度極快,動作像獵豹,很快便反剪了閔老頭兒的雙臂,扣上了一個大大的手銬。
閔老爺子瞪大了眼睛,目光掠過冷老頭兒痛惜不已的雙眼,幾乎不敢置信的看着冷梟。
“你,什麼意思?憑什麼抓我?冷梟,反了你了!敢以下犯上?”
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冷梟的聲音涼入骨髓。
“閔行之,幾個小時之前,你派給與m國間諜布蘭登接頭的人已經被我們抓獲了。而且,他已經全部都招供了,包括你指示出賣情報和嫁禍給我的事兒。而你,纔是出賣軍情的罪魁禍首。”
掙扎着雙手,閔老頭兒死不認帳,“你放屁!他一個人的言詞就能信吧,誰知道你是不是在嫁禍我?呵呵,你冷梟想整死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我懷疑,那個人就是你故意派到我身邊兒來的,就爲了栽髒陷害我的。……我要求組織嚴厲審查!”
眸色一冷,冷梟不着痕跡的勾了勾脣,語氣森冷又嚴肅。
“會嚴審的,你放心,一切會按法律程序處理。”
輕輕‘哼’了一聲,閔老頭兒不服。
“沒有查出實事之前,憑什麼抓我,我自己會去協助調查。冷梟,我不會跟你走的,誰知道你又會把我帶到哪兒去……”
冷梟走近,眸光危險地一睞,冷冽的視線緊逼了他:“好,那就讓你死個明白。”
說完,不待他反應,冷梟兀自轉過頭來看着寶柒,施了一個眼神兒,“寶柒……”
掀了掀脣,寶柒拽緊了手裡的魚俱,“在!”
“拿給他看看!”
“是,首長~”寶柒愉快地衝冷梟敬了一個軍禮,施施然走過去,將剛纔自己手裡的釣魚杆遞到了閔老頭兒的眼前。
“這是什麼意思?”閔老頭兒急紅了眼。
摸了摸下巴,寶柒興致勃勃的告訴他——就在魚杆裡面有一個高分辨率的針孔攝像頭,而且剛纔一直連線着上頭幾大班子的會議室。
也就是說,他剛纔對冷老頭兒說的那些話,原原本本都出現在那個常委的擴大會議上。那些人,通通都是證人,閔老頭兒——完犢子了。
哈哈——
突然仰天望着大雪紛飛,閔老頭兒目光怪異的望向冷老頭兒,“老冷,還是你棋高一着,虧我剛纔還會你着想。原來你正準備把我往死裡整。”
“老閔——你何苦啊!”疼惜不已地喊了他一聲,寶柒突然看到冷老頭兒渾濁的眼睛裡,竟然滑下一滴淚來。
沒有迴應他,知道大勢已去的閔老頭兒別開頭去,無所謂地問:“冷梟,你現在準備怎麼樣?”
冰冷的眸光悄悄緩了緩,冷梟語氣軟了不少。
“閔叔,不是我要把你怎麼樣,而是法律該把你怎麼樣。”
說完,一揮手,“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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