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診桌後面,林智驍才擡頭問:“姓名,年齡,住址?”
服下藥,病人擡起虛弱的眼睛望着林智驍回答:“周蘭,41歲,本村七組的。”
大山區裡並沒有編門牌號,只按第幾組來劃分。
聽到周蘭三個字,林智驍的神經似乎遭了一下鞭笞,頓時一緊,這才認真地打量起這個41歲的女人來。
雖是大山裡的中年婦女,這女人顯然保養得極好,細皮嫩肉的,還有點修過眉頭的青藍痕跡。
林智驍心裡想,這莫不就是莫娟嫂子的惡婆婆吧?
爲了確認,林智驍故意抱怨道:“都這麼嚴重了,才送過來。她老公幹嘛去了?”
聽了林智驍的抱怨,周蘭的鄰居小聲道:“她老公早就過世了,她兒子小樂人沒在家,就她一個人在家裡。”
聽到小樂兩字,林智驍已經確認這風韻猶存的女人,就是莫娟嫂子的惡婆婆了!
皺一下眉頭,林智驍邊故意在計算器上一陣胡按,心裡邊想着莫娟嫂子的悲慘遭遇,一橫心,脫口而出:“六十七塊六毛。”
大山區的村民非常敬畏醫生,周蘭心裡雖覺得很貴,還是毫不猶豫地從褲袋子裡掏出一疊錢,看樣子應該有八、九百元。
周蘭從中抽出一張五十元的,一張二十元的遞了過來。
林智驍接過來放到抽屜裡去,找了兩枚一元、四枚一毛的硬幣放到桌面上,裝作很認真的樣子叮囑着:“一定要按時服藥,否則病情會發展的。”
待周蘭被她的兩位鄰居扶出去後,林智驍急忙另寫了一張方子,寫下十七元六毛的藥價後,歸檔到以前的方子夾裡去,將六十七元六毛的那張方子,放到另外的抽屜裡,準備晚上銷燬。
多收了病人五十塊錢,這讓林智驍的心臟跳得厲害,但隨即自我安慰起來:“這多收的五十塊錢,讓溫婷抽空送給莫娟嫂子,就當溫小樂應該給莫娟嫂子的生活費好了!”
這麼一想,林智驍頓時心安理得起來哼着歌兒,似乎做了一件好事一般,心裡想着讓溫婷以什麼理由送給莫娟嫂子。
陸續接診了幾個病人,天也開始暗下來了。
擡起手腕看了看錶,見已五點半了,潘虹嫂子還沒從縣城回來,就起身到接診室門口朝公路方向望去。
望了十幾分鍾,沒把潘虹嫂子望到,倒將揹着書包屁顛屁顛一路小跑着回來的溫曉東給望到了。
溫曉東跑近接診室來,見林智驍在門口張望,就開心地道:“慕容醫生,我回來了。”
林智驍摸一下溫曉東的頭,道:“你媽媽還沒回來呢。要不,今晚你也在我這裡吃飯?”
跟林智驍一起往裡間走,溫曉東興奮地答道:“太好了!”說着,還往裝雞肉的缸望去。
顯然,要是潘虹嫂子回來了,就會帶着溫曉東回雞公嶺去。
溫曉東可不希望媽媽這個時候回來,又擔心還沒在慕容醫生這吃過晚飯,媽媽就回來了,就對林智驍道:“我肚子餓了。”
對於溫曉東來說,能再吃到這麼好吃的雞肉,比立即見到媽媽更重要。
林智驍將中午沒吃完的山藥粉條和雞肉一塊倒進電飯煲裡,按下電源,微笑着對溫曉東道:“一會兒就好了啊!”
溫曉東點點頭,將書包放到椅子上,回身就往外面跑,要去看看媽媽回來了沒。
根本就沒想到溫曉東反而不希望媽媽在他吃完飯之前回來,林智驍只想到溫曉東是想媽媽了,就道:“沒事,你媽媽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天完全暗下來了,溫曉東也吃完三大碗雞湯泡山藥粉條和一大碗雞肉了,潘虹嫂子還沒有回來。
不得已,林智驍只好安排溫曉東在自己的書桌上做作業。
林智驍不時到診室外面向公路方向觀望着,到八點多還沒見到潘虹嫂子的身影,心裡不由替她提起心來。
溫曉東做好作業,打着哈欠走出來站在林智驍身邊,懶聲問:“慕容醫生,我媽媽什麼時候纔回來呀?我困了。”
“應該快了!溫曉東,你先到叔叔的牀上睡會,媽媽就會回來了。”林智驍說完牽着溫曉東的小手回到裡間。
林智驍幫溫曉東脫去外衣褲,鋪好牀,讓溫曉東鑽進被子中去。
雖然才九月末,但大山區的夜晚氣溫已經很低了,替溫曉東蓋實被子,林智驍安慰他道:“放心睡吧,叔叔不會走遠的。”
見溫曉東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自己看,林智驍奇怪地問:“溫曉東。怎麼了?”
溫曉東想了想,神色有些黯然地道:“我爸爸要是有叔叔這麼好就好了。”
“爸爸不疼愛曉東?”林智驍有點想不通,這世上哪有不疼自己兒子的爸爸呢?
溫曉東倦意十足道:“我不知道。我很少見到爺爺,都記不起來爸爸長什麼樣子了。”
林智驍心裡更奇了,問:“去年春節,你爸爸不是還回來看你們麼?”
溫曉東有點傷感地道:“就回來幾天。等他打完牌回家的時候,我早已經睡覺去了。那晚,我跟爺爺睡。第二天醒來,我跑去看爺爺,媽媽說爺爺已經去上海了!”
聽溫曉東這樣講來,潘虹嫂子跟她老公溫兵之間,應該真的沒什麼感情了。
但林智驍不想將大人間感情上的事情告訴溫曉東,就哄他道:“爺爺是去掙錢供溫曉東上學嘛,當然會很忙的。好了,放心睡吧,叔叔守着你,不會走開的。”
溫曉東很乖巧,很安靜地躺着,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林智驍躡手躡腳地做了一大缸山藥粉條放在電飯煲裡溫着,想讓潘虹嫂子一回來,就可以吃到溫熱的山藥粉條。
見溫曉東的氣息已經很均勻,顯然已經睡着了,林智驍才放輕腳步走到診室外的村路中間去,向公路方向繼續眺望着。
時間似乎特別難熬,林智驍不時擡手腕看錶,直到十一點多,都等累得快趴下了,這才走回診室,將門閂上,跟溫曉東一起躺着等潘虹嫂子回來。
林智驍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聽到門口有叩門聲。
一下子驚醒過來,滑身下牀,趿着拖鞋就往大門口跑去,開門一看,正是潘虹嫂子站在門口。
林智驍趕緊側身道:“快進來!累壞了吧?鍋裡有雞湯泡的山藥粉條,還熱着,先去吃吧。”
顯然夜路走得急了,潘虹嫂子心口不斷起伏着,邊往裡走,邊不好意思地道:“讓你久等了。曉東睡下了吧?”
林智驍幫着潘虹嫂子將她背上正酣睡着的溫曉南解下,瞅了牀上的溫曉東一眼,道:“已經睡下好久了,剛纔老唸叨着你呢。”
將溫曉南放進被子裡,跟溫曉東並頭躺好後,林智驍回身將電飯煲裡的山藥粉條倒進缸裡,抽出一雙筷子橫在缸口遞給潘虹道:“快吃吧,這麼晚了,肯定餓壞你了。”
潘虹嫂子接過,回身坐到餐桌邊,大口大口地吃着,想來她還真是餓壞了!
待潘虹嫂子吃飽了,林智驍才微笑着問:“嫂子,火車票買到了麼?”
潘虹用左手掌沿擦着嘴巴,右手從兜裡掏出兩張火車票遞給林智驍,道:“買到了,一張全票,一張小孩票,明晚七點多的。”
林智驍很想問潘虹嫂子,此趟去上海的最低目標是什麼。
但他礙於身份,不好將自己對溫兵的判斷說出來,好幾次話到嘴邊了,硬是被他生生咽回肚子裡面去。
潘虹望着在林智驍牀上睡得正香的溫曉東,目露憐愛地問:“溫曉東沒給你惹事吧?”
“沒有,他很乖的。哦,嫂子明天要很早去縣城吧?”林智驍故意提起話頭,是示意潘虹嫂子,她該回家了。
潘虹走到牀邊,伸手抱起溫曉南,用自己的外套將溫曉南包得嚴嚴實實的,再用揹帶將溫曉南綁在背上。
在林智驍的幫忙下,潘虹嫂子很快綁好了溫曉南,便伸手去推溫曉東,想把溫曉東叫醒一起走回家去。
溫曉東是個七八歲的小破孩,一旦睡沉過去,死活不想爬起來。
林智驍見狀,抱起溫曉東道:“嫂子,我抱曉東吧。況且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帶着兩個小孩,也不安全。”
潘虹正爲此爲難着,早就想讓林智驍幫忙背溫曉東送家裡去,聽林智驍主動提出來了,就不好意思地道:“那又要麻煩你了!”
用自己的外套披在溫曉東身上,林智驍背馭着溫曉東,拎着根大木棍走出診室門口,反手搭上鎖釦上,跟在潘虹嫂子身後一起向雞公嶺走去。
林智驍都以爲溫曉東還是小屁孩,不會很重。
初背時,也的確不覺得沉,但林智驍越背越覺得沉,特別是爬雞公嶺以後,更是喘聲連連了。
好在潘虹嫂子的房子離山腳不遠,也就七十來米高,三百多級臺階的樣子。
說是臺階,其實是雜亂的石塊砌成的山路,林智驍歇了三次,終於將溫曉東背進潘虹嫂子家了。
望着喘息聲不斷的林智驍,潘虹嫂子將溫曉南從背上解下放到牀上去,感激地道:“真是麻煩你了。哦,慕容醫生,你有女朋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