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終於到九月十八日,唐胖子來接趙昊下山了。
這時已是深秋時節,山中更是涼意逼人,趙昊身上多了件錦緞的披風。
“聽說那李九天的屁股,都要被打開花了。”豪華馬車上,唐胖子頗有些幸災樂禍道:“看來公子給他的教訓夠深,都這樣了還不敢上山找公子。”
“別說他了。”趙昊瞥一眼唐友德道:“你不也一樣沒事兒嗎?”
“別看老唐我這樣,可是堂堂正八品協律郎來着!”唐友德得意一笑,拍了拍盤在腰間的烏角帶,笑道:“雖然這捐班平時沒卵用,但想抓我,就得先讓南吏部開革了我的官身,可人家還不一定答應呢。”
“原來如此。”趙昊做了個鄙夷的手勢道:“還以爲你捐錢是真心抗倭呢。”
“咱當然是真心抗倭了!”唐友德狡黠笑道:“當然,順道能帶來點好處,這心意自然更真切些。”
趙昊打趣他兩句,又對兩個徒弟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你們待會兒不要跟我去縣衙了。”
“看榜哪有師父重要!”兩人卻異口同聲,一起搖頭道:“再說,不是有人在那盯着嗎,一放榜就會來報信的。”
“也好。”趙昊點點頭,沒有再阻攔。
“啊,公子真要去縣衙?”唐友德聞言,不由替趙昊擔心道:“我可聽說,張知縣氣你如此怠慢,已經備好了全套傢伙事兒,準備你人一到,就先賞你一通殺威棒!”
“嘁……”趙昊輕蔑的冷笑一聲,輕撫着身上的披風道:“他做夢去吧。”
“公子快說說有何妙計?”唐友德抓耳撓腮的問道:“都這時候,別藏着掖着了吧。”
“你等着看戲就成。”趙昊卻打定主意,賣起了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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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馬車停在衙前街。
王武陽爲趙昊整一整披風,華叔陽擺好錦墩,扶着老師下了馬車。
趙昊正好看見了雙目噴火的劉員外。
爲了今天的過堂,劉員外特意穿上了他那套義官冠帶,一早就來到縣衙,正巧碰見趙昊被前呼後擁下了馬車。
事到如今,劉員外哪還看不清,這乳臭未乾的小賊,分明纔是真正的主謀。而那用肩膀給他當扶手的唐胖子,根本就是個跑腿的!
“小賊,今天要你好看!”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劉員外怒視着趙昊,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
“哎呀,劉員外好大的火氣。”趙昊卻不以爲意,笑吟吟問道:“莫非絲價又跌了不成……”
‘噗……’劉員外眼前一黑,險些一口老血噴出,要不是身邊的長隨扶着,他非得一頭栽地上不成。
“可不是嘛,正趕上秋蠶大豐收。”捧哏的唐胖子,還在那裡朝劉員外的傷口上撒鹽。“昨天收市的時候,已經跌到一兩銀子一斤絲了,今天怕是一兩都要守不住了……”
“哎呦,跌得這麼慘?”趙昊一臉同情的問道:“也不知劉員外那十幾萬斤絲賣出去多少?”
“想必是賣出去不少,不然哪還有心思跟咱們打官司啊。”唐友德笑嘻嘻道。
“我跟你們拼了!”劉員外被兩人一唱一和,擠兌的面色鐵青,張牙舞爪就要撲上去。
他這陣子已經虧了將近二十萬兩銀子,要不是靠着把仇恨轉移到這兩人身上,整個人都要瘋掉了。
高武和幾個凶神惡煞的壯漢,摩拳擦掌擋在了趙昊面前。
“這裡可是縣衙門口,你也要撒野嗎?”趙守正也在範大同的陪同下,從影壁後轉出。他冷冷看着劉員外道:“穿了黃袍你也不是太子,是上不得席面的狗肉包子!”
“你,你……”劉員外登時被刺中了痛處,但看到那幾個鐵塔似的黑漢子,他哪敢再上前。捐官就是這點不好,到哪都矮人一頭,連個破監生都敢嘲笑兩句。
非但是他,就連趙昊身邊的唐胖子,笑容也爲之一窒,顯然被誤傷了。
“放寬心,家父沒說你,他就是習慣性開羣嘲。”趙昊忙拍了拍唐友德的肩膀,以示安慰。
這時,便聽劉員外反脣相譏道:“你個廢物二世祖,生個無賴騙子,沒和你結親,是我最正確的決定。”
趙守正聞言大怒,也指着劉員外罵道:“你說誰是無賴騙子?你們全家都是無賴騙子!你那破女兒居然差點成了我兒媳婦,想想就後怕……”
趙昊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拉過趙守正,問道:“不是讓父親在家等着嗎?”
“這話說的,你在這兒過堂,我能在家坐得住?”趙守正朝趙昊擠擠眼,指了指身後道:“不光我坐不住,蔡家巷的大夥兒都來了。”
趙昊順着他所指一看,不禁倒吸口冷氣。好傢伙,只見高鐵匠、餘甲長、方掌櫃、巧巧媽、吳玉兩口子、味極鮮的廚子夥計們,蔡家巷的男女老少們,把個縣衙門口塞了個滿滿當當。
就連巧巧和馬湘蘭也在人羣中,滿臉關切的看着他。
這是傾巢出動了嗎?
“大家都不幹活了?”趙昊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不遇上事兒,還不知道你在蔡家巷諸位心中的威望。”趙守正小聲笑道:“大夥兒是來給你助威的,若是縣老爺裁判不公,大夥兒就一起鼓譟,朝縣老爺施壓。”
這是有名望的縉紳吃官司時的基本配置和固有套路,沒想到,趙昊纔在蔡家巷混了半年,就享受這種待遇了。
見趙昊這邊人多勢衆,劉員外哪還敢再廢話,趕忙先一步進去,跟大老爺告刁狀去了。
趙昊感激的朝衆街坊拱拱手,便欲與唐友德鬥志昂揚的走進衙門。
李九天一瘸一拐的守在門口,看到趙昊進來,他如釋重負道:“小祖宗可算來了,再拖兩天,九天就被打成死狗了。”
“辛苦你了。”趙昊笑着朝他道聲謝。
“別的先不說,”李九天小聲在他耳邊道:“待會兒公子可得收着點脾氣,我們大老爺被你晾了那麼多天,正在氣頭上呢,連傢伙什兒都擺好了……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多謝九天了。”趙昊點點頭,也不知把李九天的忠告聽進去沒有,便在衙役的帶領下朝大堂走去。
按說,這種民事糾紛一般在二堂聽審,用不着鄭重其事的開大堂問案。但張知縣收錢辦事,要讓原告覺得花得錢物有所值。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得狠狠殺殺被告的威風,要讓上元縣百姓瞧瞧,膽敢藐視官府、藐視縣太爺,是個什麼下場!
既然是殺雞給猴看,自然要把猴兒放進來。是以今日審案允許百姓旁觀。李九天帶人在大堂外設一道柵欄,命蜂擁而入的百姓在柵欄外觀看。
“不許越過這條白線!”
但今日的圍觀羣衆太多,險些要把柵欄擠翻了,差役們只好吆喝着維持秩序。鬧得大堂外亂糟糟,彷彿市場一般。
吳康遠、趙守正、二陽這些有功名在身的,怎能跟老百姓擠在一起?自然被放到白線內,站在堂下旁觀。
此刻大堂上。
張知縣穿戴朝服,端坐在擱着大印、籤筒和驚堂木的公案之後,他身後是寓意‘清如海水、明似朝日’的海水朝日圖,頭頂掛着‘明鏡高懸’的牌匾,堂下三班衙役整齊列隊。
待原告被告到齊,黑着臉的張知縣便重重一拍驚堂木,喝道:
“升堂!”
“威……武……”
衙役們齊聲喊起堂威,手上水火棍有節奏的杵着地面,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敲擊聲。
若是往常,聽到這瘮人的堂威,堂下之人統統都會嚇得跪下。
可今日,不管原告還是被告,全都杵在那裡,根本沒有要屈膝的意思。
“堂下何人,爲何見官不跪!”被告值堂吏員便高喝一聲。
“下官候補員外郎劉正齊,見過老父母。”便見劉員外朝着堂上拱拱手。
“下官候補協律郎唐友德,拜見老父母。”唐友德也朝張知縣作了個揖。
堂上所有人都看向趙昊,心說你個毛孩子,總沒官職了吧?還想跟着矇混過關?
卻見趙昊依然鎮定自若,沒有要下跪的意思。
“此獠屢傳不到,藐視公堂,先打他二十殺威棒再說!”張知縣拿起火籤就要丟下。
卻見趙昊淡淡一笑,解下了身上的披風,露出身上簇新的黑鄧絹圓領袍。
然後朝張知縣作了個揖。
“學生國子監生趙昊,拜見老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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