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昊從長公主府回到家,發現爺爺出去了。
葉氏自然也不在。昨晚人家就沒住在府上,而是回伍記在大柵欄的分號去了。
“老爺子呢?”趙昊將頭上的紗帽摘下來,遞給迎上來的馬湘蘭。
“老太爺說是出去串串門。”唐友德卻搶先答一句,只見他端着盤嬌豔欲滴的通州櫻桃,滿臉諂媚的站在那裡。“公子是先吃點水果還是喝茶?”
“咦,你這是受什麼刺激了?”趙昊奇怪的看他一眼道:“爲何變得如此乖巧?”
“嘿嘿,公子忘了嗎?老唐一直就是這麼乖巧。”唐友德眨巴眨巴眼。
“他搶我的盤子……”這時,巧巧兩手空空,氣鼓鼓的跟了進來。
“咱不是怕累着巧巧姑娘,這才幫你端過來嗎。”唐友德訕訕一笑。
“哈哈哈,原來是巧巧姐洗的啊!”趙昊這才伸手捻了一把櫻桃,全都塞到嘴裡,含混道:“那就敢吃了……我還真怕他洗不乾淨。”
巧巧登時就高興了,得意的瞪一眼唐友德,笑着問趙昊道:“晚上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想吃的多了。”趙昊便如數家珍道:“煮乾絲、蝦仁餛飩、鴨血粉絲湯、酒釀小圓子,什錦豆腐澇……”
巧巧一聽,都是自己給他做過的拿手菜,登時開心的點頭道:“還以爲北京的大廚把你嘴養刁了,不稀罕家裡的小吃了呢。”
“呵呵……”趙昊乾笑兩聲,心說這話要是從馬姐姐嘴裡說出來,我又得出汗了。
不過巧巧應該沒那心機,嗯,肯定是字面意思。
“怎麼會呢,我哪兒的菜都愛吃,但最想念的還是家鄉菜。”趙昊便笑着答道。
巧巧聞言,臉一紅,轉身跑了。
“咦,她臉紅什麼?”趙昊兩手一攤,實在搞不懂現在的女孩子。
馬湘蘭掩嘴一笑,沒有參與話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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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的北京,下午時陽光和煦,暖風習習。
趙昊便讓趙士禎和張鑑、幫着唐友德把矮桌、交椅、杌子、還有那些杯杯盞盞,都搬到院子裡。
然後他往交椅上一躺,登時舒服的眯起了眼。
“這纔是生活呀……”
他離開南京後,這還是頭一次恢復‘院兒裡癱’的狀態呢。
唐友德見狀也心下一鬆,暗道這纔是老唐熟悉的公子啊……
之前那幹練利索的樣子,實在讓他沒法放鬆。
“對了,那玩意兒造的怎麼樣了?”趙昊笑問趙士禎和張鑑一句。
“已經造好了,準備過兩天先試驗一下。”張鑑忙恭聲答道。
“別在城裡試驗,躲遠點。”趙昊吩咐一聲。
“明白。”趙士禎點點頭道:“這離宮裡太近了。”
“就是這個意思。”趙昊應一聲,便見有個步履蹣跚的拄拐青年,也出門散步了。
他便丟一個李子給那拄拐青年道:“禧娃,大夫說你多久能丟掉柺杖?”
打上元節從房頂上摔下來,趙士禧這還是頭一回出屋溜達,整個人白了不少且胖了三圈,因此趙昊也看他順眼多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還得一個月吧。”趙士禧接住李子,問道:“叔,我爹來信沒?”
“呵,有長進,還記得問你爹。”趙昊又丟給他顆桃子,笑道:“昨天收到一封,太晚沒跟你說。”
其實那信是趙立本給帶進京來的,不過趙昊怕禧娃嘴上缺把門的,就沒把爺爺來的事兒告訴他。
畢竟老爺子是被勒令回鄉閒住的,而老趙家的戶籍地是休寧,不是北京啊。
趙昊便將趙錦的情況講給禧娃聽……
老哥哥兩口子是去歲臘八節離開的北京,在揚州老爺子那裡過了年。然後趙守正派趙顯送趙錦老婆回鄉,趙錦則啓程趕往貴州。
這年代西南山川連綿路難行,趙錦緊趕慢趕,二月底才趕到了程番府。
但牛逼的是,他人還未至,便已經調停了程番府持續數月之久的土司內訌。
這得益於他之前功課做得足,更得益於趙昊支招。
趙昊告訴他,發生在隆慶元年底的這次騷亂,並非地方勢力對朝廷的反叛,也不是少數民族與漢人的爭鬥,而是土司內部,因爲血親復仇引起的自相殘殺。
說白了,這屬於當時貴州最大的土司勢力——水西安氏內部的‘家事’。
而貴州的三司官員,卻錯誤的判斷了局面,貿然出兵鎮壓,結果還被人家反殺,局面才亂成了一鍋粥。
現在有了趙昊的提醒,趙錦便可有的放矢。
他在揚州過年時,便寫信給貴州按察使,命其深入調查、覈准實情。又致信貴州都指揮使,命其在真相查清前按兵不動,不要再火上澆油。
沒想到僅此一手便起到了作用。兩邊的安氏土司見省裡來調查案情,唯恐朝廷偏袒對方,都主動向臬臺大人大吐苦水。
按察使一看,還真是中丞所料的那樣,馬上就來了信心。一面安撫雙方,說省裡會秉公處置;一面恫嚇他們,新任巡撫任官嚴峻、料事如神,若是等他到來騷亂還不平息,定會起大軍鎮壓,作爲新官上任的頭把火。
兩邊土司鬥了幾個月,本就死傷累累,暗暗後悔了。只是雙方都死了幾百條人命,沒有自發和解的可能。現在朝廷說要公斷,雙方便就坡下驢,偃旗息鼓。
然後三司合計出了一套比較合理的調解賠償方案,如讓一方交出了引發仇殺的罪魁禍首,由朝廷審判處決;雙方其餘人輸銀抵罪,然後把收到的抵罪銀,作爲撫卹發給兩邊死者等等。
方案得到雙方的認可,於是一場持續數月,死傷千餘人的騷亂,就這樣不戰而定了。
結果等老哥哥抵達程番府時,只見‘市面恢復如常,民生復矣’。
而且安氏土司對趙錦佩服的五體投地,破天荒的頭一次,跟隨全省官員出城二十里,跪迎明辨千里的中丞大人。
老哥哥還未登場便已先聲奪人,可以說開局十分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