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個時空中,海瑞去世時孑然一身,便是這位王用汲收殮了海瑞的遺體,然後千里扶棺將他送回海南安葬的。
這是一位能託付生死的君子,而且會在明年中進士,趙昊當然要替父親結識一番了。
“海大人曾在福建任教諭,明受兄莫非受過他的教誨?”趙昊早已習慣忽略掉混亂的人物關係,與旁人皆稱兄道弟了。
“當初海公是在南平任教,在下是晉江人氏,無福聆聽海公的教誨。”王用汲字明受,生得麪皮白淨、溫文爾雅,渾不像能無腦追星的那種人。
“不過在下聽了許多海公的事蹟,尤其是他的《治安疏》我都可以倒背如流。在下立志做個海公那樣的人,所以想見他一面,向海公當面求教幾個問題。”王用汲說着嘆息一聲道:“只可惜這一個月來,海公都不許我進門,更別說賜教了。”
趙士禎便露出一副,‘我沒說錯吧’的神情。
“唉,這海剛峰也太不近人情了。”趙守正便替王用汲鳴不平道:“這會讓視他爲楷模的年輕人寒心的。”
“在下倒不會寒心,我只是很擔心。”卻見王用汲一臉憂慮的緩緩道:“我這一個月來,發現海公的狀況十分糟糕,在他的眼裡看不到神采,在他的身上感覺不到生氣,就像……唉,我真擔心再這樣下去,他會……”
“按說不該啊。”趙守正等人不解道:“海大人如今直名滿天下,朝廷也要大用他,按說正是意氣風發之時纔對。”
“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王用汲的聲音低沉柔和,那濃濃的憂慮絲毫沒有摻假。“真希望能幫幫他,可海公完全拒絕與人交流,徒之奈何?”
趙昊聞言心中一動,自己進京後枯燥乏味的生活,似乎要平添一些樂趣了。
如果要問,在當今這個大明朝,他對誰最感興趣,海瑞一定排在前三,甚至是前二。除了海大人名氣太大、破壞力太強之外,還因爲這個人物身上巨大的爭議——海瑞明明一生嚴以律己、剛節憨直,做了一輩子的好人好事,從沒有做過哪怕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可就是這樣一位清如水、廉似鏡的道德楷模,生前便被人攻擊爲‘大奸極詐、欺世盜名;誣聖自賢、損君辱國’,死後更是被誣陷說他爲了所謂的貞潔便逼五歲的女兒自殺……
然而人家海瑞一輩子就只生了三個女兒,而且都長大嫁人,夫家也都有名有姓,有據可查。他並沒有一個五歲便夭折的女兒啊?
要是有的話,以他買二斤牛肉都會傳遍天下的知名度,這種聳人聽聞、挑戰人倫的事情,還不記載的到處都是?爲何在正史以及他政敵所撰寫的野史中,均不見記錄?
此類謠言還有很多。諸如海瑞裝窮,實則妻妾成羣,‘九易其妻’之類,雖然一聽就假的沒邊,但也難免讓人產生疑問,爲何謠言老追着他跑?
到底是人們看不得這面照妖鏡一塵不染,非要弄髒它心裡才舒服。還是海瑞真的大忠似奸,所謂清官、所謂道德楷模,不過是他給自己立的人設而已?
現在,活生生的研究對象就在那裡,設法解開這重重疑問,是科班出身的趙昊,完全無法抗拒的誘惑。
他便罕見的包攬起閒事道:“這事兒交給我了,回頭我去開導開導他。”
“那太好了!”王武陽和華叔陽這樣的年輕人,就沒有不崇拜海瑞的。見師父居然罕見的要主動幫忙,這下可把兩人給高興壞了,就像問題已經迎刃而解了一般。
“……”王用汲自然不信趙昊能開導海瑞,但他是謙謙君子,萬萬不會讓人下不來臺的,便也跟着感激的笑道:“若能如此,公子功德無量。”
“我大明僅有一個海剛峰,不能讓他就這麼消沉下去!”趙昊一擺手,斷然說道。然後他又換個話題問王用汲道:
“明受兄家在晉江,距離月港不遠吧?”
“可以說很近了,那裡是九龍江的出海口,距離我們只有幾十裡。”王用汲微笑答道:“公子要問開海的事情吧?”
“是啊,我家也有些本錢,想看看能不能尋到些商機呢。”趙昊點點頭,福建那邊的事情,他在南京時道聽途說了不少,但都不如聽當地人說說來的真切。
“嗯,這次朝廷只開了月港一處港口,”見王用汲向自己投來詢問的目光,趙守正忙配合趙昊道:“想必你們福建的海商都樂開花了吧。”
“朝廷只開放月港一處不假,可說福建海商樂開花,那可未必。”王用汲已年近不惑,自然不會像一般書呆子那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了。便微笑答道:
“其實不難理解,趙年兄既然知道福建海商的存在,那他們在開海之前,靠什麼維持生計呢?”
“哦,你是說……”趙守正恍然,壓低聲音道:“販私?”
“嗯。”王用汲點點頭,笑道:“如今開海之後,還要給朝廷課稅,而且所販貨物被嚴格限制,遠不如海禁前來的自在。”
頓一頓,他又促狹笑道:“聽說之前,福建、廣東和江浙的海商使出渾身解數,都不想朝廷在自己的地盤開海。最後因爲廣東太遠,朝廷擔心鞭長莫及。江浙在朝中有人說話,也逃了過去,最後這開海的刀子,便砍在了沒有後臺的福建人身上。”
“竟然是這樣……”趙守正和二陽聽得目瞪口呆,但旋即一想,這也在情理之中。朝廷在哪裡開海,就會加強對哪裡的管理,好比月港原先只是個自發形成的走私港,但朝廷已經將月港改爲海澄縣,並設立全套文武班子來負責開海事宜。
事關稅餉,福建水師也會瞪大眼睛、加強巡查。
對海商們來說,哪有當初只打點一下水師將領,便可肆無忌憚的販私來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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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廚子端上飯來。趙錦今日依然沒空回家吃飯,既然王同年都打了包票,他當然要抓緊時間把光祿寺的事情收好尾,以免到時措手不及。
趙昊父子盛情留飯,王用汲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飯桌上,除了趙昊和趙士禎,都是要參加會試的舉子,話題自然不會在開海上停留許久,很快便又轉回舉子們自身。
王用汲也聽說了南直隸的舉子大量被盜,不由十分同情道:“那些蟊賊怕是以爲南直隸的舉子都有錢,所以才專撿你們的同鄉下手。”
趙昊卻不認同他這個觀點,浙江的舉子也一樣富裕啊,怎麼不見他們遭竊?
他總感覺這件事,似乎與進京時的遭遇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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