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驚蟄不愛他,卻以愛爲謊,那等同是刀,殘劃在心上,凌遲,鮮血淋漓。
驚蟄並未止歇,持續說道,語氣淡,淡中仍不失堅定:「我愛上了你,所以,即使我奪走墨鱗金骨,成了龍,擁有如意寶珠,我也毫無喜悅,比不上昨夜……抱你,吻你,來得真實。」
螭吻絞在枕上的手,緊握成拳。
「如果是戲言,到此爲止,不要再扯謊下去!」
「你爲何不信?」
雖不意外他的反應,驚蟄卻想……聽他親口說出理由。
螭吻深深吐納幾回,瞪視轉爲凝視,半晌,才道:「因爲你親口說,你深愛的、迷戀的……只有『墨鱗金龍』的獨一無二!因爲,你親口說,我之於你,已經沒有價值!」
這些話,他聽着,有多驚震,便有多痛;有多痛,就記得多深刻!
面對螭吻越吠越響的吼聲,驚蟄顯得淡然。
淡然,不代表輕蔑以待。
「我那時錯了。」
「你、你認錯也認太快了!」螭吻強烈不滿。
爲驚蟄當時的「錯了」,他沮喪、難愛、痛苦、強顏歡笑,驚蟄一句輕描淡寫,就結束了?
把他那段時日的沮喪、難受、痛苦、欲哭無淚──全數還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驚蟄臉不紅、氣不喘,說得理所當然。
「你改了什麼?!早先說不愛,現在才發現愛,明日呢?想一想,又覺得『錯了』,是不是同樣丟一句──『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掠食丹我已服下,一年始生效,蓄滿需費時多少,我無法給你肯定答案,不過,只要它拿回『墨鱗金骨』之力,我會立即將它還你。」
驚蟄一樣淡淡口吻,淡淡噙笑,淡淡道,不多做任何解釋,只陳述現況。
前世,墨鱗金骨之胎,他拱手相讓。
今世,墨鱗金骨之力,入了手,他同樣願意再還。
爲的,只有兩字,憐愛。
螭吻本來有滿腹怨言欲說,倏然而止,難以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我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這個決定。睡,算是意外收穫。」
驚蟄的這句話,好遙遠,好不真切,因爲,螭吻仍處於震撼──震憾於前頭那番言詞……
「你……吃下掠食丹?」他錯愕,想問個清楚。
驚蟄靜,已是回答。
螭吻低啞嘶吼,又急,又氣:「你好不容易纔拿走『墨鱗金骨』!剛剛變成龍!……吃下掠食丹,它、它不是會把你的氣力,全部吸食殆盡,到時,你、你的黑髮將褪成雪白!漸漸失去精氣,虛軟得像塊糖飴,會……」像我這樣,廢人一般。
喉,哽住。
想罵的話,很多!
太多太多,卻衝不喉,罵不出口!
因爲,腦子裡充塞的,是更多──“不要!不要做這種事!我沒有要拿回墨鱗金骨!給你呀,我甘願的!”
“不要說什麼「還我」!我不要討!”
“我不要你變成這樣!”
“我喜歡你這種模樣!喜歡你發黑如墨!我不要你變成病弱之輩!”
“那不適合你!”
“把掠食丹吐出來!快吐出來!”
驚蟄聽他低吼時,只覺心痛,想狠狠攬他進懷,揉入胸口。
螭吻所嘗之苦,全拜他所賜,他是個混蛋……
「是我該得的教訓,是我犯錯後的報應,不值得同情,毋須爲了我,露出這種神情。」驚蟄低喃,撫摸螭吻白髮,以指爲梳。
這種……急得快哭出來的神情。
「驚蟄,我不要你還!它本來就是你的!我纔是偷走的那一方!不只是力量,還有家人,你應該是九龍子!是我父王的第九名孩子!是我哥哥們應該要疼、要 寵的──」
螭吻瞬間噤聲。
無意間提及家人,他想起一件更緊要攸關生死之事!
比起掠食丹筰用,發生得更早更快,馬上會面臨的危機!
「快!你快走!我大哥他們──他們每日一早都會到我房裡,來看我的情況,他們若見到你……若見到你,絕對立即翻臉!」
掠食丹吐不吐已是其次,會被打到吐膽汁,纔是重點。
畢竟,他親眼見過幾名哥哥……痛歐夔牛的慘景。
螭吻推着他,拉圯鮫綃被往他懷裡塞,急於催促:「沒空穿衣裳,先包着,趕快走!」
算算時辰,怕是一踏出房門,正好與哥哥們對上,螭吻又改口:「不!別出去!先躲!……躲牀底,不,躲石櫃!你去躲石櫃裡!屏息聲,否則會被發現!」
吼了半天,推了半晌,驚蟄不動如山,一點也不着急。
「驚蟄!」爲什麼不快走?
「……你讓我感覺,我像偷歡的姦夫,見不得人。」驚蟄很難接受。
「你是呀!」
不然,是能光明正大,擺上檯面,受衆人祝福身分嗎?!
尤其,渾身不着片縷,你光光,我光光,擺明一夜放縱的這種情況!
新恨,爬上麼弟的牀;舊恨,害麼弟變成這副病樣,兩者加一加,驚蟄想保有全屍,難!
「我不想你被我哥哥們宰掉!」
這句擔心發自肺腑,真誠透明,讓驚蟄臉色稍霽。
「他們看見也好,我不想每晚偷偷摸摸來。」
「你還想每晚都來?!」
淫蛟!不,淫龍。
「當然。」驚蟄毫不否認。「而且,我抱着你,你比較舒服。」
螭吻臉色辣紅,啐他:「舒、舒服的到底是誰呀?!一臉快意,龍膦都浮出來,死纏着人不放,我厥過去又醒來,你還在那裡動──」
驚蟄想笑,又佯裝正經,畢竟,他原意單純,是螭吻想偏了。
「我是指,如意寶珠。它在你身邊,你睡得更安適些。」
「……」螭吻真想吞掉自己的舌!
「與其避不見他們,導致無法留在你身邊,我寧可正面對上。」
「看來,你做好受死的準。」
清冽之嗓,雖笑,卻狠厲,在驚蟄甫說畢,緊接傳來。
大龍子出現於房門口,眉眸俱冷。
身後,則是摩拳擦掌的其餘龍子。
還有,張大嘴,癡傻看着寶貝麼兒,被另一個男人勾在懷中,過度受驚,腦中萬雷齊轟的蠢爹爹──四海龍主……
捉姦在牀,該面臨哪種窘況?
爭執?開戰?羣毆?
然後,他哭着,挺身相護,不忍家人傷其分毫,並且脫口說出他對驚蟄的深情。
兩人因而確定心心相屬,擁抱、親吻,家人終受感動,給予真心祝福,從此幸福快樂──
眼前,是演哪一齣?
喝茶聊天,話家常?
對,就是喝茶聊天話家常!
在衆龍子各自喚出武器,打算將摧「弟」狂魔狠快痛宰前,龍主出言,先嘆,後說:「你理妥衣裝後,到廳裡見本王,要殺要剮,也得先把話說明白。」
確實,衣不蔽體,又渾身精采──吻痕、抓痕,處處皆有──刺傷着爲人爹親的心,還是着裝完畢,再來好好教訓,這夜闖小九房內,對小九出手的淫賊!
「父王,驚蟄他是你的──」“兒子”。螭吻禁不住想替驚蟄求情。
四海龍主不讓他說下去,僅淡淡吩咐:「老八,扛小九去泡海底溫泉,讓他舒坦些。」
八龍子頷首,連人帶被裹成蟲繭,頂上肩頭。
螭吻無法反抗,投給驚蟄「“你自求多福,在我回來之前,可別被宰掉哪”」的一眼,便由八龍子扛去泡溫泉。
「是他強迫你?」
抵達熱泉,扯開綃被,八龍子見他一身狼狽,吻痕瘀紅鮮豔,映襯白皙膚髮,更顯怵目驚心。
八龍子的神情,彷彿只要螭吻點個頭,折或面露委屈,他便會動手擊斃驚蟄!
螭吻沒入泉水間,吁了口爽嘆。
「我嘴沒被捂上,只消一嚷,你們就會趕來救我,但……我沒有喊。」
這個答覆,迴應了八龍子的疑問。
沒受強迫,亦知隨時能求援,仍是任驚蟄……
若非心甘情願,又能是什麼?
八龍子未再多問,靜默伴坐旁側,讓螭吻好生浸泡。
等他舒舒服服浸了個痛快,渾身鬆軟,由魚婢更衣梳髮,纔再度坐上八龍子肩膀,一路扛回龍城大廳。
廳內,看到一片祥和之景。
龍主與驚蟄,喝着茶沫,席間,沒有爭執。
驚蟄看來毫髮未傷,螭吻鬆了口氣。
在他到來之前,不知衆人談些什麼?
被八龍子抱下肩頭,螭吻慢慢踱往大桌,驚蟄扶他一把,掌心貼腰,惹來龍主以清喉聲做爲警告。
螭吻臉上的紅,是熱泉之故,更爲驚蟄毫不避諱的舉止。
“別再刺激我父王,好嗎?老人家禁不起嚇。”
拍開驚蟄的手,往空位坐下。
桌上茶點琳琅滿目,螭吻看了更覺得餓,加上整夜狂縱,體力流失太多,先抓個兩塊大餅填胃。
「吃慢些。」驚蟄替他斟滿茶,推至手邊。
「坐過去一點。」螭吻要他「保持距離」,省得激怒父兄。
被抓姦在牀,好歹反應歉疚點,哪能像驚蟄……明目張膽,視別人家父兄如無物。
「嗯哼!」清喉聲越發加重。
螭吻勸不退驚蟄,只能任由他往面前堆放茶點,積成小山一座……隨便他了。
「無論你們剛罵了驚蟄人,有些話,我也想說──父王,你應該認驚蟄爲子,嚴格算來,他纔是龍子……以目前狀況而言,他比我像龍子,這些,原本亦屬驚蟄所有,是被我侵佔,現在還給他,天經地義。」
被認成了「兒子」,父兄便不會對驚蟄……加以苛責。
畢竟,好與壞,也是自家孽子,能罵能揍,卻不會痛下殺手。
「胡言亂語!龍骸城九龍子,便是『螭吻』,也只會是『螭吻』!你既投胎成爲我兒,哪能說讓就讓?!」
「我沒說不當你兒子呀,只是按理而言,驚蟄才該是。你可以收我當義子,我不反對。」螭吻可沒有「犧牲奉獻」的大愛精神──義子,他照樣能在龍骸城吃喝玩樂!
「小九,不要藉此替驚蟄脫罪。」大龍子淡道。
「無關脫不脫罪,只是你們不覺得……一切,若順應輪迴,驚蟄纔是你們家人嗎?他既是龍魂,現又取回寶珠,成功化龍,墨鱗金骨──所有的錯,都扭正了。」螭吻認真說。
旁人如何想,他是不清楚,但身爲當事者的他,想法一清二楚。
「我不過是抹蛟魂,出世迄今,沒努力過、沒認真過,卻也沒吃苦過,擁有旁人所沒有的,可是這些本就不屬於我,要指控誰搶了、拿了,倒像作賊的喊捉賊。」
嘴裡說着「無關脫罪不脫罪」,卻還是做起了「脫罪」的辯解。
沒辦法,驚蟄的口才,他很是明白,對他以外的人,愛理不理,話懶得多說。
他若不替驚蟄開口,驚蟄……會吃虧的。
「墨鱗金骨還他,剛好而已,寶珠也物歸原主,誰都無權指控他。」
言下之意──“各位哥哥的火,可以港熄了,用不着太替我生氣,錯,不在驚蟄。”
「至於昨夜……你情我願,我正好想抱他,而他,恰巧來了,就玩玩嘛,大豕都懂,呵呵……」
換句話說──“我沒吃到虧,他沒佔到便宜,兩不相欠,甭控訴誰辣手、誰摧花。
短短几句,全替驚蟄粉飾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