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問

傷問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嗎?”一杯奶茶見底,許瑤瑤秀眉緊鎖,逼問面前一直糾結不語的顧曉樓。真是看不得她現在這無精打采的沒出息樣子,可是又無可奈何。

顧曉樓一直低着頭,手裡的吸管一直扎不住被子裡的檸檬。那天陳緣把她送回去後兩人就又沒怎麼聯絡,就是那天也沒有說幾句話。其實她明明有那麼多話想對他說的。可是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後來她忍不住向秦淺抱怨,秦淺沒有多說什麼,只問她了一句話:

“對於陳緣,你到底想怎麼樣呢?”

顧曉樓當時就怔住,是啊,她到底想怎麼樣呢?和他在一起,即使知道他心裡一直有着別人,也對他不離不棄?還是,就此離開呢?顧曉樓本來強行靜下來的心又被他的出現重新打亂,這一切就如同一個糾結纏繞的九連環,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煩死了,顧曉樓收回神思,對眼前的好友苦笑:“說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只是想將它無限期的擱置下去,也許哪一天就不了了之了。”

許瑤瑤瞪圓了眼睛,大掌一拍桌子:“那怎麼行?!”眼瞅着顧曉樓沒精打采的樣子,許瑤瑤的憤慨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你這樣擱置着,你怎麼不想想陳緣?你難道就忍心讓他一直守着這麼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期待一直痛苦下去嗎?!你不是口口聲聲很愛他的嗎?既然愛,你爲什麼就不能幫幫他呢?還有,”許瑤瑤見顧曉樓的腦袋頓了一下,頭越發的低垂下去,心裡有些不忍,畢竟這一切並不是她的錯。

聲音低下去,許瑤瑤柔聲安慰好朋友,“還有你,曉樓,你心裡難道真的不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嗎?打起精神來,顧曉樓一直是最勇敢的,不是嗎?鼓起勇氣,爲你自己勇敢最後一次。”

顧曉樓擡頭看着許瑤瑤,心裡頗有觸動。她自然想和陳緣在一起,她想給他幸福。她低頭看着自己杯子裡已被她扎的千瘡百孔的檸檬,一如自己近來被折磨的不上不下的心。

許瑤瑤握住顧曉樓的手,神情認真無比:“曉樓,去給自己一個了結吧。要麼幸福,要麼解脫。你心裡清楚,這樣下去,拴住的不止是你一個。”

顧曉樓心裡一滯,她知道瑤瑤說的是誰。她也知道,她這種樣子終究拖累了誰。秦淺是那麼好的人,顧曉樓忽然覺得,她不願不能也不想,讓他爲她的痛苦買單。不知爲什麼,心裡瞬間就有了決定,顧曉樓擡頭看向許瑤瑤,正色道:“我晚上就叫他出來,謝謝你瑤瑤。”

微笑着對她點點頭,許瑤瑤默默祝福她,只願她一切都好。

連日來的陰霾天氣,這天晚上天上依舊飄着細細的雨絲。顧曉樓撐着傘站在路口,過往的行人說說笑笑來來往往。她心裡不安,所以並沒有他們那般的好心情。下午當着瑤瑤的面給陳緣打電話約他晚上出來,他沒有問原因,只是問她想去哪裡,顧曉樓回答說都好,便掛斷了電話。

撐着傘低着頭,顧曉樓用鞋子摩擦着地上凸起的磚。其實她並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也不知道過了今晚,一切會走向什麼方向。她擡頭望着天空,不知多久以前它就一直下着雨,也不知道會下到什麼時候。

顧曉樓正在發呆,忽然看到馬路對面一抹熟悉的黑色映入眼簾。她當然認識,那是陳緣的車。她正準備過去,電話卻響了起來,她接起來;

“喂?”

熟悉的低沉聲音響起:“在那兒發什麼愣呢?我這邊不好調頭,你從天橋走過來。”

顧曉樓一上車陳緣就遞上一罐牛奶,脣角的笑意也是暖暖的:“剛剛看你傻傻的在那兒站着,真怕你又橫衝直撞的過來,這回可沒人在你身邊。”顧曉樓一聽知道他是指秦淺車禍那次,淡淡笑了下,沒說什麼。直到他緩緩發動車子,才轉頭問他:“我們去哪兒?”

陳緣專心避讓着前方調頭的車子,一邊從後視鏡裡望了她一眼,回答她:“去吃飯。”顧曉樓一聽點點頭,然後轉過頭靜靜地看着前方迅速變幻的景物。卻突然聽見身邊人淡淡的聲音:“小小年紀那麼寂寞,不要整天胡思亂想。”

顧曉樓隨即愣了下,然後低頭默默地苦澀着。寂寞麼?或許。可你永遠看不到我最寂寞的時候,因爲我最寂寞的時候,不會讓你看見。

等到他們到達目的地,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顧曉樓奇怪爲什麼今天陳緣帶着她繞了這麼久,見他把車停好,又帶着自己走了十幾分鍾纔在一個並不起眼的一個院落前停下。顧曉樓擡頭看看院前的牌匾,大大的四個字——“江楓漁火”。忽然想到一件事,顧曉樓心裡微動,轉頭看向陳緣,卻見他神情如常。

隨着他走進門,顧曉樓一瞬間便愣在了原地。很大的一個庭院,裝潢全部是原木結構。裡面有小橋流水,從竹掩映。一間間包間被一道道珠簾隔開,簾外掛着的燈同整個院落一樣充滿着古意。她心裡有很大的震動,一時愣在門前不知如何是好。陳緣輕輕推她一下,“愣着幹什麼,進去啊。”

直到跟着他進去,坐好,看着服務員拿上菜譜,顧曉樓都沒有從自己的情緒裡恢復過來。陳緣見她一直呆呆地望着自己,明眸流轉,欲言又止。心裡不知怎麼微微一動,陳緣含笑把菜譜遞給她:“看看喜歡吃什麼。”

顧曉樓恍然,伸手接過隨便點了幾個菜,見服務員滿面微笑地去了,才問出心裡的話:“你爲什麼會帶我來這裡?”

陳緣低頭喝了口茶,神色平常,似是這一切並沒有耗費他什麼精力一般:“校報上你新寫的那篇文章,江楓漁火對愁眠,寫的很美。”顧曉樓低頭笑了下,看着周身逼真的江南場景,悠悠道:“我很喜歡江南,雖然從來不曾去過,可我想象裡的江南就應該是那樣,月落烏啼,江楓漁火,霜滿寒山,鐘聲繞船。”

陳緣注視着她:“喜歡的話,什麼時候有時間一起去,我好像也從來沒有到過那樣秀氣的地方。”

顧曉樓看着眼前俊美無儔的男子,心裡一直以來的那種不上不下的澀意又一次緩緩漫開,他總是帶給她無以名狀的震撼,看似不留痕跡漫不經心,卻每每一擊致命。

江南的燈火朦朧而悽迷,許久未曾好好說話的兩個人,一邊就餐一邊隨意的說起兩人近日的見聞。顧曉樓始終沒有提及那個話題,當下的氣氛如此美好,她不忍突兀地打斷。於是兩人就這麼靜靜地你言我語地閒話家常,每當一個話題談盡,陳緣都會不着痕跡地把話頭引至別處。一整晚,兩人相談甚歡。

回去的路上,顧曉樓有點累,靠在副駕駛位上有點昏昏欲睡。突然包裡的手機響起來,顧曉樓猛地清醒,接起來一看,是瑤瑤。

“喂?”

“喂?怎麼樣?”許瑤瑤的聲音很是急切。

顧曉樓連忙捂住話筒,偷偷瞥了眼身旁認真開車的司機,還好,他應該沒聽到。

緩緩把話筒放開:“我們還在路上,嗯……一會兒回去打給你。”

一聽在路上,那邊明顯鬆了口氣,知道陳緣在她旁邊,許瑤瑤壓低了聲音:

“我告訴你,有些話不說明白,你會一直糾結難受,也會一直不安。你大膽問出來,起碼要知道有沒有可能吧?放心曉樓,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她贏不了你。“

掛了電話顧曉樓默默地出神,陳緣一邊開車一邊問她:“秦淺?“

顧曉樓連忙否認,“不是,是瑤瑤。“

又安靜下來,顧曉樓的手指緊緊攪着,時不時轉頭看看他,很多次鼓足勇氣卻不知如何開口。直到她發現陳緣已經吧車停在了她的宿舍樓附近,便聽到了耳邊淡淡的聲音:“到了。“

顧曉樓“喔“了一聲,心裡懊惱萬分,卻只得伸手準備打開車門。

“曉樓,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陳緣突然出聲攔住正欲離開的顧曉樓,神色平靜。

伸出的手又縮回來,顧曉樓回頭看他,目光閃爍:“我……沒什麼。”

陳緣揉揉她的頭髮,軟軟的細細的,幾個月沒見,他忽然發現他很懷念和她呆在一起的這種感覺,輕鬆而自在。他微笑着:“一晚上那點心思全都寫臉上了,說吧,今天找我什麼事?”

顧曉樓被他溫柔的神色生生地刺痛了眼睛,他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給她這種假希望,讓她有一種錯覺,覺得他就是她的。可是勇氣卻也隨之高漲了起來,幾句話在她腦子裡轉了不知道多少圈,顧曉樓直視着他的眼睛,微頓了下便脫口而出:

“放假前我們最後的那次見面,我的情緒很激動。我原本以爲很多事都是你故意的,纔會說那些氣話,卻沒想到原來不是。”

陳緣注視着她,靜靜道:“什麼不是?”

顧曉樓看着他英俊淡然的面容,那種熟悉的清冷落寞始終與他形影不離。就像此刻,他明明在對着她微笑,可她卻深深的感覺到了他身上的寒意。她的心裡一熱,眼睛一閉就不管不顧地說了出來:

“你不是故意傷害我,你會那樣痛苦。只是因爲你愛的人,離開你了。”

天上突然閃過一道白光,一聲巨響頓時隨之而下,顧曉樓的話隨着這道閃電說出:

“你會這麼痛苦,只是因爲沁之……去世了。”

車外的雨勢忽然變得極大,又伴着幾道閃電,時有時無的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顧曉樓清晰地看見陳緣臉上的微笑頓時凝滯,下一秒便目若含鋒怒海狂涌,他似是在極力壓抑着什麼,出口的話卻很輕:

“那又怎麼樣?”

顧曉樓被他明顯震怒的樣子嚇到:“你別生氣,我只是……我沒有別的意思……”

陳緣卻好像沒聽到一般,神色冷峻如同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人戳到一般,他冷冷打斷她:“即便她已經走了,她也一直在我心裡。無論我身邊出現什麼人,她的那個位置,一直不會變。”

他的話像刀鋒一樣直刺她的心,顧曉樓有一瞬間的窒息,可她不容許自己在這哭出來。她沒有再看他,低聲說了句“對不起”,便擰開車門,連傘都沒有拿,便直直衝進滂沱的大雨中。

在她拉開車門的那一刻,陳緣下意識地想拉住她,可她走得那樣快,他甚至還沒有看清她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回想自己剛纔的話,陳緣知道自己過分了。只是那個傷口在心裡埋藏的太久,一旦被人□裸地挑開,它便下意識地想要刺傷挑開它的人。他其實比誰都明白,沁之已經離開,再也不會回來。可繼續的是生活,忘不掉的,卻始終是回憶。她猝然而逝,萬事皆休,而他卻仍被留在往日的夢境中,被回憶留下來回憶兩個人的一切。

看着顧曉樓遺落在座位上的雨傘,淡淡的藍色花邊,一如她的人一般清麗淡雅。緩緩閉上眼睛,陳緣無法忽略心裡突如其來的痛意。他突然不知道這痛是爲何而來,右手緩緩撫上胸口,他在心裡默默道:“對不起。”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