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外,樹梢不曾動一動,連廊下築巢的燕子都懶懶的蹲在巢邊,氣息悶得似有一場大雨要來,屋內,祖公略與皇上兩山對峙般,其他人,闃然無聲。
曹公公於敞開的門看進去,適時的道:“萬歲爺,老奴來叩別。”
皇上把目光從祖公略身上移到曹公公身上,小內侍們架着他,人虛弱到不成樣子,皇上給虞起遞個眼色,虞起忙將祖公略請到一旁。
曹公公費力的邁入門檻,顫巍巍的推開小內侍,朝皇上便拜:“萬歲爺,老奴自覺不久於人世,特來叩別。”
他說着伏地叩首,後背的傷口雖然已經包紮,血仍舊洇了出來,太監服色深重,血跡不刺目也還是清晰可見,皇上心有不忍,親自過來相攙,也就是虛扶一下,恐這樣的殊榮僅曹公公纔有,主僕幾十年,皇上還是親王的時候,曹公公便是他的小廝,皇上登臨高位,曹公公自宮成太監陪伴左右,感情甚篤。
“你傷着,就不要多禮。”皇上道。
“老奴怕是快不行了,所以叩別。”曹公公泣道。
兩個人相距一步之遙,曹公公聽皇上讓他起來,便努力站起,傷痛難耐,突然摔倒狀,皇上本能的來扶,曹公公本能的去抓,皇上只覺手背給什麼利器劃了下,曉得是曹公公尖利的指甲,按例,曹公公這是大不敬,說他弒君不爲過,但皇上與他感情深厚,且念他身子羸弱不堪,更兼無意,也就沒在乎。
曹公公終於穩住了身子,對皇上說了些難分難捨的話,皇上也安慰了他一番,曹公公便又回到房裡俯臥。
廳堂內祖公略方想在皇上面前替善寶說項,卻見皇上突然按了按額角,似乎不舒服。
虞起已經問過去:“聖上是不是太累了。”
皇上眼睛迷離:“朕是有些乏了。”
虞起忙喊人將皇上送回房歇着,上了炕,又躺下,皇上感覺頭越來越昏沉,索性閉上眼睛想睡一覺,還不忘覷眼沙漏,午時,馬上就要到了。
大牢內,善寶已經被秋煜悄然送回,聽獄吏喊她的名字:“祖家善氏,刺殺皇上,罪不容赦,午時斬首,馬上行刑!”
雖然有計策在前,善寶聽說自己即將被行刑,還是如遭棒擊,身子晃了晃,扶着嗷嗷大哭的李青昭方能穩住。
“表姐你莫哭,臨死有你相陪,也不枉我們姊妹一場。”
“表妹你別死,你死了舅舅、舅母會掐死我的。”
“我會託夢給爹和娘,他們不會責怪你。”
“我也不想你死,我不喜歡祖公略了,我只喜歡你。”
姊妹兩個面臨死別,李青昭哭到說不出話來,善寶亦是淚水連連,倘或計劃失敗,自己真的死了,讓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老天實在不厚道。
獄卒已經開了牢門,哐噹噹一聲,李青昭一把抱住善寶,死死抱着,任憑獄卒拉扯就是不放開,最後獄卒一聲吼:“再不鬆開連你一起砍頭!”
李青昭不得不鬆開,見善寶被獄卒拖出牢房,她大哭撲過去,牢門復關緊,上了老鐵鎖。
出了牢房,善寶被押着來到衙門前,此地空闊,用來做刑場。
三尺法案擺好,後面坐着監斬官秋煜,一側的花梨木透雕蓮花太師椅上,坐着來監督的皇上,虞起同其他隨扈官員陪在一旁,四周,羽林軍圍了個密密匝匝。
善寶被推到最前,旁邊立着虎背熊腰的劊子手,鋒利的刀在日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秋煜時不時的偷窺皇上,心裡不停祈禱,見皇上乏到擡不起頭來,他覺着善寶的計策應該已經奏效。
“大人,午時已到!”衙役稟報給秋煜。
“秋大人,可以了。”皇上有氣無力下令。
秋煜心一抖,暗暗誦唸:“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他從令箭筒子裡抽出了帶有“斬”字樣的令箭,手竟然有些哆嗦,遲遲不肯丟下去。
皇上有氣無力道:“秋大人怎麼了?”
秋煜一驚,想找些話來拖延,越是急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裡道,我這令箭丟下去,善寶是死是活,全憑天意了。
手腕一抖,令箭拋在地上。
下了斬令,劊子手一手拿刀一手端着酒碗,含了口酒在嘴裡,噗!噴到刀刃上,然後將酒碗使勁一摔,高高舉起了刀。
圍觀的人羣一片譁然。
認識不認識善寶的,都替她惋惜,如此年華,如此美貌,香消玉損,實在可憐。
人羣中混着祖家人,真是笑壞一些哭壞一些。
祖百富和竇氏對望一眼,完全沒想到善寶會有此下場,夫妻倆還做了同善寶長久鬥智的打算呢,如今兵不血刃的取勝,高興得快笑出聲來。
那幾個姨娘,只是嘖嘖,不知是憐惜還是得意,四小姐祖靜婠躲在郝姨娘身後,五小姐祖靜好幾番想衝出去,郝姨娘喝令大丫鬟碧玉帶着兩個小丫頭把女兒拉了回來。
大少爺祖公遠協妻子龐氏,三少爺祖公道協妻子方氏,四少爺祖公望用袖子障着半邊臉,想看不敢看,五少爺祖公卿不在場,他已經被孟姨娘反鎖在房裡,沒辦法,聽聞善寶要被砍頭,他操起寶劍就要劫獄,孟姨娘耍了心機才把他哄回房裡,然後關了起來。
人羣裡還有文婉儀,聽說善寶要被砍頭,她特意穿得紅豔豔過來,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也跟着紅潤起來,還不忘冷嘲熱諷:“可惜了,不知會有多少男人爲她肝腸寸斷。”
芬芳卻啐了口:“活該!”
文婉儀假模假樣的斥責芬芳:“何故跟個死人計較,回頭替我燒些紙錢給她。”
人羣裡還有朱老六一家,見朱老六眉頭緊鎖,唉聲嘆氣,朱英豪攥緊了拳頭,敢喊出“寶妹……”便被他老婆張翠蘭和他老孃崔氏堵住嘴巴然後拖了下去。
人羣裡還有白金祿,他身邊陪着教頭劉春。
“大當家的,你真要搶人?”劉春附耳問。
白金祿好整以暇的搖着摺扇,語氣淡淡:“我不能看着她身首異處。”
劉春擔心道:“這是法場啊,皇上都在呢。”
白金祿瞪他一眼:“怕死就滾遠點。”
人羣突然一陣騷亂,從裡面衝出來錦瑟和猛子,羽林軍過來擋住,錦瑟高聲喊着:“小姐,奴婢陪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