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治奉北遼國國君之命,隨使節大臣前來爲夜月國君賀壽。
他們也是剛剛趕到,立刻就隨着宮人前來覲見。只是他不曾想到,在這裡撞見了相識的人。方纔一路遠遠走來,只見那男子戴着銅製面具,就覺得有些稀奇古怪。他也沒有在意,跟隨着大臣正要步入大殿。
可是那一聲呼喊讓他凝眸,這個世上恐怕只有一人會這樣喊他。
惟有她——蘇碧落!
容治的視線略過那銅面男子,以及他身後的侍衛,掃向了末尾的女子。烏黑劉海貼着額頭,長髮全都披散於身後,一雙漂亮的眼睛明亮,穿着粉藕色素裙的她,朝他微微一笑,似是在無聲訴說許久不見。
確實是許久不見,大概也有一年了罷。
爲什麼她會在這裡?她應該在閣邱國纔對!
容治心裡好奇,不動聲色地望向那銅面男子。
難道是閣邱國的使節?
正是狐疑詫異的時候,容治認出了那穿着蔚藍色錦服的侍衛。心中頓時一驚,始初只覺得那侍衛眼熟,但是定睛一瞧,他終究還是將他認了出來。
這個侍衛不正是風天耀的侍從則影嗎?
先前在皇家書院,有則影的地方,風天耀必定會在。
那麼這個銅面男子是風天耀?
容治先前沒有仔細注意他,這下子是正面對上了。即便是隔了面具,他卻明顯察覺到對方的氣焰,宛如不可預測的沼澤,會將人全部吞噬。
當年院試過後,風天耀突然失去了蹤跡,再也沒有回到皇家書院。聽說他與其父其母一齊隱居在一座神秘島嶼,從此銷聲匿跡。之後的幾年,聖歆王朝的皇帝東玄熠幾次三番派人尋找,也沒有找到。而他們彷彿真的不在這世上一般,再也探詢不到半點音訓。
後來種種傳言頗多,無人知其真僞。
可是距當年已有七年之久,他竟然出現了!
“二位請入殿!”宮人在一旁催促道。
使節大臣邁開大步走過三人身邊,容治亦是跟隨。當他走過蘇碧落身邊的時候,特意緩了步伐,望了她一眼。
這深深的注目,帶着別樣意味。
蘇碧落瞧着容治擦肩而過,突然聽到誰一聲冷笑,回頭望去,風天耀已經漫步前行。那道月牙白的身影,看上去卻陰霾了許多。
徐公公領着他們來到了各國使節暫且休息的遂安殿。
遂安殿共分八個院落,恰好安排了八國的使節。每一國的使節一個院落,互相不會干涉,卻也便於宮人們打點照應。而這八個院分別以“春夏秋冬梅蘭竹菊”八字命名,聖歆王朝的院落被安排在八院之首的“春院”。
“耀王請歇息,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徐公公笑着說道,轉身退走,留下了幾個宮人在春院服侍。
蘇碧落從宮女手中接過隨車帶來的包袱行李,將其收拾於烏木衣櫥。
有人悄然無聲地棲近她身後,當她整理好衣物,一個轉身撞上那銅製面具,顯然嚇了一跳,“你……”
“怕什麼?”風天耀低沉的男聲透過面具傳來,讓她覺得怪異。
蘇碧落定了步伐,“少爺要不要用膳?”
“先沐浴罷。”風天耀徐徐說道。
蘇碧落立刻命宮人去備水,而她替他取了乾淨的衣物放置於桌上。不過多久,洗浴的熱水全都備好了,她走到他面前回道,“少爺,可以沐浴了。”
風天耀“哦”了一聲,蘇碧落回身想要離去,卻被他喝阻,“站住!”
“誰準你走了?”他又是冷冷一聲,她只得再次回頭,而他起身又道,“替我寬衣。”
蘇碧落十分乖順,不再多說什麼。當了他的丫鬟,她只有認命。寬衣這種小事,也有些習慣了,便不再會太過詫異。逆來順受,只要湊足了銀兩,她就可以回家了。而在這期間,她絕對不會反抗他忤逆他,省得他又想出什麼法子來折磨她。
蘇碧落伸手摘去他的面具,那張俊魅的容顏頃刻間顯現。頭髮微微有些亂,卻無礙於俊美,反倒添了幾分妖怡。放下面具,她又替他解開腰帶,褪了華服,他只着淡紫色中衣。她的手一窒,將中衣也脫去,他的胸膛結實,勾勒出完美的線條,她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瞧見。
風天耀冷聲喝道,“怎麼停了?”
難道還要繼續?蘇碧落站在他面前,咬牙說道,“少爺能不能……”
“不能!”不等她把話說完,他硬是打斷。
蘇碧落氣惱,他果然是故意的,她從未如此親密地接觸過男子,他偏偏要一次又一次地挑戰她的尺度。緊抿着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得僵着不動了。
風天耀卻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她反應不及,卻被他用雙臂緊鎖。
蘇碧落慌張擡頭,閃爍的雙眸望向他,風天耀揚起脣角,那口氣竟說不出是寵溺亦或者是威脅,“你這丫鬟還真是不聽話!”
蘇碧落想要掙脫他,他卻更加收緊雙臂,他低下頭,陰霾說道,“我纔是你的主子,可不要忘了本分!外人面前再如此放肆,下次可饒不了你!懂了?”
蘇碧落默然點頭。
“我要你開口回答!”
“懂了!”她輕聲說道,他又是突然鬆開手,她再次反應不急。
風天耀也不顧及她的存在,徑自褪去中褲,整個人沒入浴桶之中。閉上眼睛,回想起方纔兩人的注目,心裡說不出的不爽。
蘇碧落可不敢看他,一雙眼睛瞥着別處,卻聽見他說,“你也該適應,總有這麼一天。”
蘇碧落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可是他的話語卻讓她感到有些異樣心驚。
彷彿他在醞釀什麼,一場暴風雨隱隱襲來,偏偏又未曾落下雨點。
她站在一邊,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先前雖是當貼身丫鬟伺候他,但是沐浴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獨處,並不會喚她。哪怕是更衣,也是脫去上衣即止,今日又破了例。
蘇碧落心中狐疑,悄悄扭頭望向他,直接撞上他一雙深邃瞳眸。
風天耀凝眸望着她,似乎一直在注視她,沉聲命令,“替我擦背。”
蘇碧落抿着脣,取過一旁的巾布,默默繞至他的身後。
風天耀上前一傾,雙手趴着木桶邊緣,閉上眼睛等待她有所動作。擦背倒也不是第一次,先前有過先例了。如今瞧着他結實精瘦的後備,她依舊會不知所措,只能小心翼翼地替他擦着肩膀擦着後背,一下又一下。
正擦着背,屋外響起則影的呼喊,“少爺!”
風天耀並沒有睜眸,幽幽回道,“你進來罷!”
則影推門而入,蘇碧落匆匆停了手,慌張起身打算退走。剛邁了一步,又是停步問道,“少爺,我需要回避嗎?”
風天耀隨意地揮了揮手,蘇碧落如釋重負一般,立刻轉身離去。
待她走後,則影才道,“方纔收到飛鳥來信,夫人在信上說她有些無聊。”
風天耀蹙起眉宇,猛地睜開雙眼,“立刻回信給父親,告訴他孃親要出逃了。”
“是。”則影應聲道。
這春院是皇家之殿,果然不同凡響。
離了臥房的蘇碧落就在這春院裡走動走動,四處瞧瞧。幾個宮人瞧着她,有禮地請安,她僅是笑笑,告訴她們以後見了她大可不必如此。至於稱呼上面,也直接喊她的名字即可。她也不過是一名丫鬟,怎能受人如此禮數?再來,這樣的禮數,對於她而言也是一種折磨。
人爲何會有貧賤之分?
出生高貴的人,就一定高貴嗎?
蘇碧落笑着搖頭,感慨嘆息。
忽然,一名宮人棲近喊道,“碧落,外邊兒有人找。”
蘇碧落聽得這話自然是詫異,立刻隨着那宮人出了春院,果然在殿外瞧見了那道身影。
來人正是容治。
容治穿着墨綠色的錦服,丰神俊美。他徐徐轉身,望向蘇碧落,見她安然無恙,一切完好,他似是放了心。只是有些困惑不曾解開,比如她怎麼會來到這裡,又怎麼會和風天耀一同前來。此刻站在敘舊太過倉促,這邊的耳目也太過繁雜,他不可多留,匆匆說道,“三更時分,遂安殿外的池畔相見。”
“碧落,耀王命你過去。”宮人又是急步奔出,焦急喊道。
不等蘇碧落有所迴應,容治默然轉身,朝着另一處院落而去。
風天耀一聲令下,蘇碧落又只好折回臥房。本以爲他要繼續她替他擦背,可誰知他已經沐浴更衣完畢。換了一身絳紫華服,儼然是翩翩佳公子。紫色太過妖嬈,這世上很少有男子能將紫色穿戴得如此好看,尋常男兒若是穿了這顏色往往會被顏色本身給比了下去,他卻硬是如此顯眼奪目,彷彿這紫色,天生就該是他的。
蘇碧落走近他身邊,輕聲說道,“少爺,您找我。”
風天耀幽幽問道,“你方纔去做什麼了?”
“什麼也沒做,就在這春院裡四處走走瞧瞧。”
“那你瞧出些什麼了?”
“皇家之院,委實漂亮。”蘇碧落如實說道。
風天耀睨着她淡然的小臉,沉聲說道,“我怎麼覺得你對這皇家之院十分不屑?”
“不敢。”蘇碧落輕輕兩個字,低下了頭。
風
天耀勾起脣角,吩咐道,“我餓了,去替我備膳。”
夜月國國君夜禎的壽宴定在明日,原本八國的使節這幾日會在遂安殿的膳堂一齊用膳。只是晚膳期間,獨獨不見聖歆王朝的使節。其餘七國的大臣,早就收到了一些消息,得知聖歆王朝的時節是戰王之子風天耀。對於耀王,衆人自然早就耳聞,不敢小覷。
“不知各位大臣聽說了沒有?耀王覲見禎王戴着銅面具?”
“我也早有聽聞,耀王疑似染上了痘症,不宜受風。”
“呵,誰知道是真是假?吾等在座也沒有一人見過耀王,實在是難說。”
使臣們滿腹困惑議論紛紛,惟有陪坐在北遼國使臣身邊的容治默不作聲。隨從則影雖然來了,可也確實難保那人就是風天耀。今日三更見了蘇碧落,他問上一問便可知曉。
夜不知不覺深了,使臣們各回各院休息。
明日就是禎王大壽,自然會有一番觥籌交錯,晌午還定有狩獵賽,須得養精蓄銳。
夜空裡掛着一輪新月,月而彎彎,散着皎潔銀光。
盛夏已過冬至未到,這個時秋季節,天氣涼爽。
到了三更時候,一抹嬌小身影悄悄走出春院的院落,朝着遂安殿外的綠意池畔而去。
夜月乃是北方國家,又是臨海,清風帶着些涼意。
蘇碧落一路走來,怕會撞見巡邏的侍衛,所以走得更加謹慎。待她走近池畔,卻沒有瞧見等候的人影。腳步一停,剛想回頭張望,卻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棲近,低聲說道,“天氣涼了,怎得不多穿些衣裳?”
蘇碧落心中一驚,受到了些驚嚇。只是那男聲卻是熟悉,她定了定心,轉身對上他的俊顏,這才展現一抹笑顏。
“嚇到你了。”月光下,她的惶恐清楚可見,容治低下頭沉聲說道。
蘇碧落輕輕搖頭,笑着說道,“下次不要這樣站在別人後面,確實有點可怕。你也知道,我的膽子很小的。”
她調皮的口氣,精靈古怪的模樣,一如那時在皇家學院裡的樣子,讓容治全身放鬆。恐怕也只有這個時候,他纔會忘記揹負在身上的使命,忘記那些他本不願意承擔的一切。
惟有面對她,他纔是真的自己,不再是那個必須力求第一的容治。
“會不會遇上巡視的侍衛?”蘇碧落扭頭望向左右兩側,小聲說道。
容治徑自往池畔的石頭上一坐,不疾不徐地說道,“巡邏的侍衛剛剛過去了,下一撥巡邏也該有半柱香的時辰。而且這裡是使臣們暫居的殿院,即便他們瞧見我們,也不會多說什麼。只當是夜裡睡不着,隨處走走便可,不會有事。”
蘇碧落聽見他這麼說,那就放心了。
她也不顧及什麼男女之別,自然大方地在他身旁的另一塊石頭坐下。
兩人肩挨着肩,十分親密,她雙手支着下巴,仰望着夜空說道,“來夜月國的時候,我就想是不是能見到你,果然遇見你了。”
容治同樣望着那片星空,幽幽說道,“碧落,你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蘇碧落一怔,依舊是平淡微笑的語氣,“發生了一點小事情,我現在是他的丫鬟,所以就跟他來了。”
“你成了他的丫鬟?出了什麼事情?”容治更加狐疑。
她雖不是名門出生,可也是富裕之家,怎麼會淪落到當他的丫鬟如此地步?若非是出事,依着她的性子,絕不會去當他的丫鬟。
蘇碧落凝望漫天星辰,她沒有去訴說自己的那些不如意,僅是淡淡一句,“不是一輩子做他的丫鬟,如今只是暫時失去自由。”
“碧落!我可以幫你!”容治扭頭注目。
“你放心,他並沒有對我怎麼樣。”蘇碧落收回視線,掃向身旁的他,那樣堅決地說道,“阿治,我會全身而退的。”
全身而退?
容治又怎麼能放心?
從前在皇家書院的時候,風天耀對她雖談不上喜歡予否,可他分明待他不同。
如今七年歲月眨眼而過,她已然長成曼妙女子,清馨美麗,嬌而不豔,聰慧脫俗。
這樣美好的女子,只要是男子都會有想要擁有她的念頭。
他不會相信,風天耀沒有這個想法。
可偏偏她的脾氣執拗又倨傲,一旦認定的事情,無論是誰也拉不回來。
容治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但他一定會找尋到答案,將這些謎團一一解開!
“碧落,你要照顧好自己,他若是傷害你,我絕對不會饒了他。”容治斬釘截鐵地放話。
蘇碧落笑着點頭,“我不會出事,況且他也不是什麼洪水猛獸。”
“答應我!”容治厲聲喝道,風天耀可是比洪水猛獸還要難以掌控!
蘇碧落見他如此認真,心中一暖感激應道,“阿治,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容治望着她微笑的臉龐,心湖微動,一時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握她的小手。
可他的手剛剛覆上她的,就聽見冷冷的男聲透過空氣傳來。
那聲音格外陰鷲,帶着些譏諷,“原以爲只有我一人睡不着,現在想來不是。”
兩人同時尋聲望去,只見樹林之中走來一道頎長身影。
他並沒有戴面具,那張傾倒衆生的俊容就曝露於月光下,染着銀白光芒,感覺更加邪魅。風天耀披着絳紫色的外裳,踏着月光漫步而來。黑髮隨風飄起,一縷貼着臉頰,他輕輕撫開,骨節分明的大手。
蘇碧落瞧見是他,猛地站起身來。
她沒有料到會被他撞見!這下子糟糕了!
“阿治,改日再談。”蘇碧落低聲一句,邁開腳步走向風天耀。
破天荒一般,風天耀竟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轉身而去。她回頭望了眼容治,默默跟隨他回春院。
折回寢殿,風天耀亦沒有開口。
直到他踏進房去,她剛要跨過門檻,他不帶一絲感情的男聲響起,“這麼晚了,還有心情談天賞月,看來你根本就不累,也不用睡了。你就在這站着吧。”
蘇碧落愣了下,他挺拔的背影已經走向牀塌,又是寬了衣,身子朝塌上倒去,蓋了軟被閤眼而睡。
蘇碧落輕輕呼吸,默然掩了門。
站就站吧,站着總比跪着好。
現在已經是三更天了,再過不久天就亮了。
蘇碧落如此想着,倔強咬牙站在門口。半夜裡天氣涼,她忍不住搓了搓手。站得久了,雙腿也有些痠軟。悄悄瞥向牀畔,那人一副好眠的樣子。或許她可以悄悄坐一會兒,又或者靠着牆休息一會兒。可她沒有,固執地站在那兒。
牀塌上的風天耀卻也在半睡半醒之間,並沒有怎麼深睡。他本就想着她開口,或者她開開口哀求幾句,他就饒了她這次,可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倔,真是站了一夜,也沒有求饒。
風天耀越想越憋悶,他硬是不去理會她。
天色漸漸得亮了起來,五更天了。
風天耀翻了個身,只見她站在那兒,小小的身體像是快要倒下去。清晨的陽光透過鏤空的門洞照射而入,她那張小臉慘白一片,沒有血色。他掀開被子,幾個大步衝向她,二話不說,打橫抱起了她。
“啊!”蘇碧落昏昏沉沉的,這些日子旅途奔波,她又是困又是累。這下突然被人抱起,她驚呼出聲。
“別吵!”風天耀不悅地喝了一聲。
“你!你放開我!”蘇碧落驚嚇醒來,焦急喊道。
風天耀繃着一張俊容,並不理會她。他霸道蠻橫地抱着她走向牀塌,蘇碧落有些恐懼害怕,“你要做什麼!”
可是她的那點反抗,對於他而言無疑是以卵擊石!
風天耀幾個大步走回牀塌,竟然就這樣抱着她躺下了,順帶還拉過被褥將兩人蓋得嚴實。蘇碧落又是尷尬又是羞憤,她並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雖然自己平日裡不拘小節,自從爹爹生病她接手經商之後,也需與那些男子攀談接觸,但是這樣的親密姿勢讓她無法容忍。
“風天耀!”她咬牙吼道。
“噓!”他在她耳邊呢喃出聲,灼熱的氣息讓她紅了臉。
“一個人睡覺有些無趣,我需要找個東西抱着!”風天耀冠冕堂皇地說道,一點也沒有覺得這其實並不妥當。
蘇碧落扭動了下身體,發現自己掙脫不開,“少爺!你可以抱被子抱枕頭!”
“你這麼怕做什麼?”風天耀已經閤眼,兩條鐵臂緊緊地環住她嬌小柔軟的身體,“難不成你以爲我會對你做什麼?”
“少爺自然不會。”蘇碧落萬般無奈,可又沒轍。
那張賣身契上,蘇碧落爲了一千兩銀子賣掉了自己的自由。可是她賣掉的僅僅只是自由,並不包括她的身體。而他也曾經許過諾言,她只是他的丫鬟而已,最卑|賤的丫鬟。況且他也說了,他並不屑於碰她。
但是他總是這樣欺她,始終讓她生悶。
蘇碧落又是糾結又是懊惱,而身體太過疲憊,想着想着就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原本閉着眼的風天耀卻霍得睜開雙眸,漆黑的眸底閃爍着光芒。
她熟睡的麗容映入眼底,他似有幾分困惑。
就連蘇碧落自己也沒有想到,她這一睡
就睡過了時辰。
“碧落!碧落!你快些醒醒吧!”
蘇碧落是被宮人給喚醒的,一睜開眼睛,並沒有來得及有所反應,隨後又聽得宮人一番催促叮嚀,心中一驚,登時嚇了一跳。立刻火速地穿戴洗梳,急急忙忙奔至大廳。
風天耀端坐於高位,又戴上了銅面具,依舊是一襲月牙白華服,舉止高雅。她幾乎可以在腦海裡想象他的模樣,他看上去定如不染塵埃的仙人。可偏偏那面具掩了幾分非凡氣質,顯得他神秘怪異,似魔似仙。
則影沉穩地站在他的身邊,人如其名一般,果然像是影子。
蘇碧落緩了步伐走近他身邊,剛要開口,風天耀卻在她之前沉聲說道,“睡得可好?”
“恩?恩!”蘇碧落有一瞬狐疑。
“少爺,時辰到了。”則影於旁提醒。
風天耀徐徐起身,踱步而出。
蘇碧落只好跟隨着他,卻是暗想:難道他剛纔那麼做,只是想讓她小睡一會兒?
夜月大殿的殿堂中,衆人早就已經臨殿等候。
龍椅之上是皇帝夜禎,左邊依次是當朝太子夜恬,以及諸多夜月臣子。
右邊則是八國使節。
北遼國的使節也在其中,容治站在使臣的身後,整個人愈發顯得桀驁。俊容沒有多餘神情,目光卻不時瞥向殿外,似乎是在等候誰出現。
今日是禎王大壽,晌午定有狩獵賽。
只是這時辰已經到了,卻因爲缺了一人未至,只得全全等候。
衆人雖然表面平靜無波,實則心裡面早就鬧開了。
如今八國使節之中,惟獨缺了聖歆王朝的耀王。他一人未到,就使得這麼多人等候,確實說不過去。再說了,今日還是禎王大壽。不知道這是不是下馬威,還是真的因爲身體微恙而耽擱了,只怕這已經挑起事端。
“父皇!既然聖歆王朝的使節耀王身體抱恙,不如就讓耀王好好休養,狩獵就不必參與了!”夜恬轉身對向寶座,沉聲說道。
夜禎微微眯眸,似是在沉思,讓人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這個時候,殿外的太監縱聲喊道,“耀王到!”
在衆人的翹首期待之中,那個身穿白衣華服的男子翩翩而入。雖然衆人已經聽聞他染上了痘症不宜受風,所以戴着銅面具。可是親眼所見,也還是抵擋不了那份好奇。這大殿上的每一位,恐怕都是想瞧瞧他面具後的臉龐。
他可是戰王和明珠公主的獨子,傳說中的耀王。
風天耀步履從容地走至大殿中央,抱拳作揖道,“禎王萬壽無疆!我來遲了,望禎王海涵!”
“遲些不礙事,只是你這風寒好些了沒有?若是不行,狩獵就不必親自參與了,免得加重病情!你的心意,孤領了就是!”夜禎笑着說道。
“禎王大壽,我必要親自狩獵爲禎王祝壽!”風天耀徐徐說道。
夜禎高興地喝了一聲,“好!既然如此,那就出發前往獵場!”
禁軍們守衛兩側,夜禎走下寶座出了大殿。夜恬緊隨夜禎身後,走過風天耀身邊的時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猶如出鞘的刀刃,充滿了冰冷殺意。
容治的目光與蘇碧落匆匆交匯而過,點頭會意。
坐上了馬車,蘇碧落沉默不語。
起先她還以爲並沒有遲了,可是到了大殿才發覺時辰已過。即便她再不懂得那些國家禮數,可也知道遲了狩獵,讓一國之君等候是多麼不好的事情。更何況,只因爲她睡得太久睡得太香。
蘇碧落偷偷望向身旁的他,忍不住說道,“少爺,其實大可以早些叫醒我,這樣就不會遲了。”
風天耀冷漠張狂的男聲從耳畔傳來,“我樂意。”
侍衛護送之下,夜月的大臣以及使節們陪同前行。隊伍浩浩蕩蕩,居中的龍駕中,夜月的皇帝夜禎以及董妃同坐一輛馬車。董妃乃是禎王最爲寵愛的妃子,更是太子夜恬的母妃。皇后病逝已有三載,這宮中大小事務都由她全權掌管處置,她的地位可想而知。
夜月上下都知道,過不了多久,董妃必定會被立爲一國之後。
“皇上,臣妾覺得那耀王實在太過放肆。”董妃一直於殿後堂隨候,自然瞧見了事情的全過程,輕聲說道,“他見了皇上也不懂得禮數,實在是有失體統。”
風天耀入殿之後既不行跪拜之禮,還大膽妄爲地稱呼“我”這個字。
這已屬忤逆之罪!
只是夜禎不但沒有生氣,反是噓寒問暖,似乎對他十分賞識喜愛。
夜禎望着前方的簾子,早有一番思量,沉聲說道,“若是他能歸順於孤,那孤也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了。”
“皇上的意思?”董妃狐疑問道。
夜禎輕拍她的手背,漠漠笑道,“楚楚也已到出嫁之齡。”
董妃經他提點,這下算是明白過來了,“皇上打算讓楚楚嫁給那耀王,想要與聖歆王朝結這門親事。”
夜禎不再多說些什麼,“楚楚那孩子大了。”
“皇上,楚楚生得如此漂亮,性子又是活潑可愛,臣妾也喜愛得緊。若是讓耀王瞧見了,準會喜歡。”董妃徐徐說道,“皇后姐姐走得早,她惟有這麼一個女兒,臨終的時候就將楚楚託付給臣妾,臣妾定是希望楚楚找個如意郎君,一生安好纔是。不提其餘幾國,光是這國中就有多少大臣的少年男兒傾心咱們楚楚,偏偏那丫頭哪個也瞧不上,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那耀王。”
“自古兒女婚事,從來由不得自己。”夜禎冷聲喝道,心意已決。
“皇上說的是。”董妃溫婉應道,又是寬慰了一句,“時日長了,終是會喜歡。”
“那丫頭今日還未歸來?”夜禎不悅問道。
“回皇上,侍衛來報楚楚已在歸來的路上。”董妃笑着說道,“皇上切莫動氣,楚楚爲了給皇上祝壽,一定要親自去尋珍貴的禮物送給皇上,現在定是找着了。”
夜禎褪了溫怒,不疾不徐地說道,“只要她乖乖給孤出嫁,就是送給孤最好的禮物!”
董妃心中暗暗嘆息。
只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夜楚楚是先逝皇后的獨女,更是禎王最小的女兒,自小乖巧可人,宮裡的人都將她當寶貝疼着愛着,與太子夜恬同樣受寵。禎王念及皇后病逝,這三年來對八公主更是疼愛憐惜。如今爲了國家大業,做出如此決定恐怕也是艱難的決定。
只是按着八公主的性子,這場婚事必然不會一帆風順。
太子夜恬隨龍駕護衛,英姿颯爽。
後方忽而奔來一騎。
那騎兵策馬奔到太子身邊,勒緊繮繩低聲喊道,“太子殿下!”
夜恬迎着陽光,沉沉喝了一聲,“說!”
“方纔小的已經打探了確切消息。耀王一早就起了,根本不是因爲身體微恙遲了起程狩獵。而是因爲他的貼身侍女睡遲了,所以才遲了。”騎兵剛纔奉太子之命去查探究竟,當下如實說道。
侍女?夜恬眼底躥過一抹陰霾,腦海裡浮現起那抹纖瘦嬌弱的身影。
那個女人,她真的如此重要?
容治默然地瞧着那騎兵追到太子身側囈語,沉靜前行不動聲色。
行了數個時辰,隊伍終於來到了夜月的邊境南山。
南山是皇家狩獵的地方,尋常時候沒有普通百姓出入。周遭更有夜月軍士守衛,所以這裡可以說是一個十分安全的狩獵場所。供給休息的帳篷早已搭建好,就等着皇上一行抵達。
瞧見隊伍而至,南山的軍士紛紛跪拜在地,“皇上萬壽無疆!”
前方的隊伍一停,後邊的隊伍也陸續停了下來。
馬車內風天耀靠着蘇碧落安然小睡,並沒有因此而醒來。
蘇碧落扭頭望向他,輕輕地推了推他,“少爺,醒一醒,已經到了。”
蘇碧落喊了好一會兒,風天耀才慢慢悠悠地睜開眼。他伸了個懶腰,下一刻又將頭靠在她的肩頭,彷彿真的生病了一般。可是天知道他根本就沒病,不但沒病,而且還身強體壯!
“少爺!”蘇碧落沒轍了,索性動手將他扶好。
“恩?”風天耀懶懶地呢喃,長臂一伸,大刺刺地勾住她的脖子,將她往懷裡帶,“怎麼了?”
蘇碧落硬是與他扯開了一些距離,艱澀地說道,“已經到了。”
風天耀“恩”了一聲,眼中卻沒有半點睡意。大手撫着她的臉龐,溫熱的脣湊向她,就要親吻她。
蘇碧落頓時紅了臉,眼明手快將他推開,剛要開口,偏偏則影喊道,“少爺,可以下車了。”
“還不快些下去,這纔好扶我下車。”風天耀催促道。
蘇碧落只得掀開簾子,咬牙下車。轉過身去,將手探向他,“少爺請下車。”
風天耀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慢地下了車。腳剛踩地,他頎長的身子突然一斜,倒向了她,更是抓準了時機偷香竊吻,脣瓣擦着她的粉頰,落下淡淡一吻,還不忘記輕咳幾聲,佯裝病樣。
蘇碧落恨不能將他打一頓,可又無可奈何,只好暗自生悶氣。
則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什麼也沒有瞧見。
旁人只以爲他是身體虛弱不支,可惟有蘇碧落知道,他是如何狡猾可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