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幽靜的小道,兩人一前一後策馬奔馳。
這兩人正是衆離以及雲霓。他們受了陛下的命令,從聖歆王朝趕往南昌國。他們兩人日夜不停地奔波,僅花了二十餘天就趕到了南昌國。一路上,幾乎沒有怎麼睡。等到回了南昌國,終於忍不住找上一間客棧打尖。
雲霓取出銀子,輕聲說道,“兩間廂房!”
“帶兩位客官上去!”掌櫃收了銀子,呦喝了一聲。
“這邊請!”小二急忙應聲,熱情地招呼。
小二帶着兩人上了樓,來到了兩間廂房前,伸手比畫了下。他又是推開了其中一間,走進去擦了擦乾淨的桌子,“兩位客官,房間還成嗎?有什麼需要就吩咐一聲!”這麼說着,也就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兩人坐了下來,雲霓拎起叉壺晃了晃,發現沒水。
她剛要起身,卻被衆離攔下了,“我去吧。”
衆離從她手中接過茶壺,徑自出了廂房。
沒過多久,他提着茶壺折回。
雲霓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頓時覺得暖了些。這纔有了精神,開口說道,“消息說,公孫公子趕往了南昌國。我們這一路追來,時日也差不多了。按照公孫公子的習性,他應該會住在南昌國的怡春苑。”
公孫晴明一向不住客棧,從來只住在煙花之地。他們自然清楚。
現在這南昌國,最富盛名的是怡春苑。
“什麼時候行動?”雲霓急於趕回去覆命,輕聲詢問。
“他也跑不了,不急於一時。你累了,需要好好睡上一覺。”衆離沉聲說道,擡頭望向她。那一雙沉凝的眼眸注視於她,卻有幾分關心之意。
雲霓直覺地低下頭,點了點頭,“恩”了一聲。
“那你休息。”他又是站起身來,走出廂房進了對面的那一間。
雲霓關上了門,真是感覺累了。她脫下了外衣,一躺下牀塌,馬上就睡着了。
有人卻在門外偷偷逗留,確定她已經睡下,這才閃身離去。
等到那人走後,廂房內的雲霓忽然睜開眼睛,她機敏地尾隨。
※※※
怡春苑的庭院
顧馨兒體內的毒遲遲沒解,她也不敢輕易行動。
她不是沒有想過劫持東玄熠作爲要挾,可是她更明白公孫晴明的性子,若是惹怒了他,恐怕只會害了自己。更何況,女皇陛下有意拉攏他,對他一向賞識。她更是像女皇陛下允諾過,讓其歸順。
偏偏他軟硬不吃,她又不能拿他怎麼辦,真是騎虎難下。
天氣雖是陰冷,小玄熠卻依舊起得很早。
阿塵端了熱騰騰的早膳,小玄熠坐在椅子上啃着包子,兩條小腿晃着,“公孫叔叔,壞人什麼時候來啊!”
公孫晴明正在閱書,他的視線從書上移開,瞥向了小傢伙,“你猜呢。”
“我猜啊,我猜壞人馬上就要來了。”小玄熠吃着包子,又喝了一口水。
“聰明的孩子。”公孫晴明耳朵敏銳地聽到了聲響,沉聲說道。
果然,廂房的門被人輕輕敲響。
公孫晴明朝玄熠招了招手,小傢伙抓着包子跑到他身邊。他微微一笑,這才望了眼緊閉的房門,不急不徐地喊道,“進來!”
門“嘎吱”一聲打開了。
衆離高大的身影閃現,他走進廂房,沉聲喊道,“公孫公子!”
“咦?”小玄熠瞧見來人,驚奇地睜大眼睛,天真的孩子並沒有意識到什麼不對勁,開心地說道,“怎麼是衆離護衛!是不是皇叔派你來的?你是來接我回宮的嗎?”
衆離作揖道,“玄熠少爺,屬下正是奉了陛下之命,前來接您回宮。”
“太好啦!”小玄熠眉開眼笑,就要朝他奔去。
公孫晴明一把拉住他,小玄熠扭頭狐疑喊道,“公孫叔叔?”
“等等!”公孫晴明溫煦地叮嚀,他放下手中的書,徐徐站起身來。挺拔的身姿,白衣散發着淡淡的墨香。他執扇慢搖,一雙桃花眼望向衆離,漫不經心的口氣,幽幽說道,“原來是你。”
衆離面不改色,“屬下不明白公孫公子所言。”
“不要跟我打啞謎,我可不喜歡猜謎。”公孫晴明笑得雲淡風清,英俊的臉龐折射出熠熠光芒,卻是鋒芒冷凝,饒有興趣地問道,“說吧,你究竟是哪國的細作。該不會就是南昌國的吧?”
衆離頓時沉了臉,屏氣不語。
“女皇陛下真是英明,能夠花這麼長的時間派你在風戰修身邊。衆離啊,你跟在他身邊也該有十年了吧?”公孫晴明悠悠說道,眸底深邃。
衆離握緊拳頭,雙眼一緊,突然上前就要去搶奪玄熠。
可是身後卻躥過另一道纖細身影,直接與他交手阻攔在他面前。衆離定睛一瞧,忽然收了手。而對方也同時落地,卻是以身護着玄熠。
“雲護衛,你怎麼也來了?你們爲什麼打起來了?”小玄熠愣愣地望着他們,困惑地說道。
公孫晴明將玄熠攬入懷裡,沉聲說道,“我們該回去了。”
“回哪裡?”小玄熠擡頭問道。
“回你想回去的地方。”公孫晴明攬住玄熠,白影如鬼魅飛出廂房。
衆離轉身要去追,卻被雲霓又是攔住,他一下子怔在原地,半晌才吐出兩個字,“讓開!”
“可以,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雲霓拔出劍,對準了他。
出生入死那麼長時間,每一次都是共同作戰。
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竟然也會有一天兵戎相對,成爲了敵對的人。或許,這就是命運。
雲霓冰冷了眼眸,厲聲說道,“拔出你的刀!”
衆離佩着從不離身的刀刃,沉聲說道,“我不想和你動手!”
雲霓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決然說道,“拔刀!”
“我不想殺你!”衆離喝了一聲,他似有隱忍,語氣是那樣無奈。四目相對,他忽然就記起從前的一切,那是無法抹殺的記憶,他忘記不了。身爲殺手,身爲細作,他必須以國家第一,他必須絕情狠心,但是他卻無法做到冷然。
雲霓握緊劍柄,眸底浮現起幾分困惑,“爲什麼。”
爲什麼要背叛主子!
起初接到公孫晴明秘密派人送來的親筆書函,她並不相信。從太后口中聽到衆離殺了弘帝,她依舊是不信。即便他說了那是陛下的命令,他只有聽從命令。她還是不信。非要到了最後一步,終於不得不信。
他纔是那個叛徒!
衆離凝眸以對,終於堂堂正正地說出自己的身份,“因爲我是南昌國的子民!我忠於女皇陛下!這是我的國家!”
“你是細作。”雲霓淡淡說道,那份詫異早已經散去,只是心裡卻依舊顫悸。
無法平息的惶恐以及不安,她面前的同伴,剎那之間成了敵人。
雲霓猛地舉劍,狠狠地朝他刺去,衆離一個側身閃過,用刀去擋。她招招致命,他卻始終不還手。她的劍幾次三番觸向他的心口,他只是任她刺去。她偏又收了力道,不去殺他。兩人你來我往,始終無法分出勝負。
雲霓望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奔出廂房。
衆離並沒有去追趕,只是忽然低頭,就瞧見一包紙包落在地上。那是他送給她的胭脂水粉。他邁開腳步,彎腰將紙包拾起,那淡淡水粉香飄入鼻間,忽然就刺痛了雙眼。向來不離身的刀刃,“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那水粉的紙包上,赫然寫了一行小篆——與君同一身,此生願足矣。
這一行小字,像是正中心懷一般,瞬間掀起驚濤駭浪。
他捏緊了紙包,卻聽到腳步聲響起,急忙塞入懷裡。
顧馨兒後腳趕到,瞧見人去樓空,一下子氣急,“人呢!公孫晴明呢!”
按照女皇陛下的旨意,他們必須要抓到東玄熠,只差最後一步就要完成任務,現在豈不是兩失?而且,毒醫恐怕向着風戰修,他們的處境一下子危險。更何況,她體內的毒未解,不是必死無疑?
顧馨兒美眸似是要噴火,冷聲質問,“誰準你擅自行動!”
“我自然會向陛下負荊請罪!”衆離沉聲說道,撕扯下衣服胡亂地扎住手臂傷口。
“馬上追!”
兩人急忙奔了出去。
※※※
早就備好馬車的公孫晴明,已經在城外等候。
馬車內,小玄熠不時地張望簾子外,心裡困惑又是扭頭問道,“公孫叔叔,衆護衛和雲護衛爲什麼要動手啊?”
“吵架了。”公孫晴明隨口說道。
突然,馬車的簾子被撩起。
雲霓彎腰鑽進車內,她剛坐下,馬車立刻朝前嗒嗒而去。
小玄熠跳了起來,急忙大喊,“不能走!不能走!衆護衛還沒有來!”
雲霓一聽這話,忽然覺得一陣空寂。只是握住他的小手,將他拉到身邊坐下。她摸了摸玄熠的腦袋,輕聲說道,“衆護衛還有事,所以不和我們一起走了。”
“你們吵架了嗎?”小玄熠這才安靜下來,小大人似地問道。
雲霓微微笑,心裡一陣空落。
馬車奔了十幾裡地,雲霓時刻警惕謹慎,不敢睡覺。只怕衆離帶人追來,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可是公孫晴明卻在車內閉目養神極其安穩,小玄熠乾脆橫躺下了。她好奇困惑,卻也沒有開口詢問。
“他們若是要追來,躲也躲不過。”公孫晴明淡定得像一尊佛,娓娓道來。
雲霓聽他這麼說,心裡更是煩躁。
她不能讓玄熠有事!
馬車又是一陣顛簸,馬蹄發出驚恐的嘶鳴聲。
“啊——”僕人阿塵瞬間死在箭下。
小玄熠被驚醒,雲霓急忙摟住他。
公孫晴明漆黑的雙眸流轉過幾許詫異,徑自掀開簾子,卻見追擊而來的南昌國士兵將馬車團團圍住。他扭頭輕笑,無奈說道,“看來禍端來了。”
雲霓凝聲喊道,口氣滿是懇求,“公孫公子,我知道你武功甚高,一定能帶玄熠突圍!雲霓感激不盡,若是有幸還能活下來,願替公孫公子效犬馬之勞!”
公孫晴明眼眸子一緊,緊要關頭也不再嬉皮笑臉。
“好!這筆買賣在下做了!”他鄭重答應,依舊是那個商人。
“公孫叔叔?雲護衛?發生什麼事了?”小玄熠見他們神情凝重,輕聲問道。
“沒事。”雲霓抱緊了小玄熠,輕聲呢喃。來不及多作考慮,立刻點了玄熠的昏睡穴道。
小玄熠悶哼一聲,閉上眼睛,昏厥不醒。
雲霓朝公孫晴明點頭額首,率先下了馬車,面對千人圍攻,她英勇驍騎。束起的黑髮在風中飛揚,動作利落如猛鷹,招招致命,秀眉凜然,那殊死一搏的氣勢逼得士兵連連後退,硬是殺出一條血路。
弓箭對準了她的身影。
“不準射箭!”有人大吼一聲,是衆離。
公孫晴明抱住玄熠矯健地衝出馬車,直接用劍砍了繮繩,騎上馬縱身而去。
弓箭又對準了他逃亡的身影。
“不準射箭!”有人同樣大吼一聲,這次是顧馨兒。她的毒還沒有解呢!
瞧見公孫晴明策馬遠去,顧馨兒與衆離兩人同時喝道,“追!”
公孫晴明已經逃得有些遠了,他一手執繮繩,又是護着玄熠不讓他摔下去,迅速地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瓶,用牙齒咬了瓶蓋,將瓶中的粉末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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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空中。粉末頓時隨風飄向身後追來的士兵,一陣奇異的香味。
嗡嗡——
吵鬧聲頃刻間響起。
不知道從哪裡猛然飛來無數飛蟲,飛蟲顯然十分喜愛這粉末的香味,成羣地撲向士兵,不消多久,士兵們被飛蟲包圍,哀嚎倒地,不斷地抓着自己的身體,奇癢到無比。剩下的士兵瞧見如此,嚇得不敢上前,連連後退。
公孫晴明瞥了眼不再追逐的南昌士兵,又是低頭望向懷裡的小玄熠。
小傢伙一張小臉安寧到神奇,竟然讓他無奈微笑。
恐怕只有孩子,才能那樣不知禍福。
馬蹄濺起滾滾塵土,那道白色身影迅速淹沒于山巒盡頭。
“追啊!一羣沒用的廢物!”顧馨兒氣得扭曲了麗容,不安地望向右手的黑氣。
這可怎麼辦?她的毒該怎麼解?
千軍圍攻,雲霓依舊在撕殺。她的臉上濺了士兵的鮮血,一道猩紅色,顯得觸目驚心。她握着手中的劍,不斷地砍殺着四周的士兵,來一個砍一個,來兩個砍一雙。當殺人變得麻木,她似乎只是在重複這個動作。
殺殺殺!她究竟是在殺什麼,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
眼前一片恍惚,她瞧見那馬駒上,那張如此熟悉的臉龐,他正冷漠地望着自己。
她的孤立,她的無助,她的焦慮以及不安。
雲霓只是咬緊牙關,雙眼通紅。她一個飛身衝向了衆離,劍尖刺向了他。士兵們急忙衝向了她,她眉宇一擰,劍尖在最後的剎那,由眉心的位置偏向臉頰,立刻劃過一道口子,鮮血從那道口子孜孜流淌。
衆離的臉上,滿是鮮血,他卻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士兵們用矛槍架住了她的身體,雲霓大吼一聲,“啊——”
她的吼聲那樣淒厲,響徹天際。
與君同一身,此生願足矣。
從未真正認識過,又何來與君同一身。呵呵。真是可笑。
※※※
南昌國皇宮大殿
“陛下萬歲!”顧馨兒與衆離雙雙奔進殿去,跪拜在地。
紅毯盡頭,一愨珠鏈擋住了視線,隱約可見鳳椅上端坐的女皇。
她一襲硃紅鳳服,頭戴皇冠。冷豔的容顏,微微有些滄桑,周身自有一股威懾高貴。她擡手一揮,指間的丹寇妖嬈,“怎麼?沒有抓到東玄熠?是誰向朕保證,聲稱近日內就能抓到東玄熠?”
“陛下恕罪!”顧馨兒急急開口,全將責任推卸到衆離身上,“怪只怪衆離打草驚蛇,讓公孫晴明帶着東玄熠逃了!”
衆離並不推卸,沉聲說道,“陛下,屬下知罪!”
“知罪又有何用?”女皇陛下冷冷開口,“風戰修的心腹護衛被殺,如今你的身份也被識破,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屬下請命,一定追到公孫晴明,將東玄熠帶回!”衆離又道。
女皇陛下不急不徐,輕聲說道,“馨兒,朕命你爲使臣,前往聖歆王朝議和,洽談兩國交好。你準備一下,明日起程。”
“是!陛下!”顧馨兒一聽這話,立刻允諾。
她本來就想着要偷偷前去會一會公孫晴明,她身上的毒也只有他能夠解。
“全都退下!”女皇陛下揮了揮手。
兩人立刻應聲退去。
等到出了大殿後,顧馨兒扭頭望向衆離,拿出袖中的巾帕遞向了他,見他不接,她只是收回,也不生病,卻是揶揄道,“她下手可真是狠,虧你南昌國第一殺手對她動了心,她卻不領情。”
“把她交給我吧,不然的話,我可就供出她沒死,讓陛下定奪。”顧馨兒顯然是要挾。
衆離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沉聲說道,“你可以試試看。”
“你!”顧馨兒眯起美眸睨向他。
衆離邁開腳步,走過她身邊,“不要忘記,是你先向陛下隱瞞了公孫晴明的下落。原本想要拉攏他,反倒是你吃力不討好。”
顧馨兒被他觸中心事,握緊了拳頭。
出了皇宮,都城城北一間不起眼的屋子,圍了籬笆的院子,倒也蔥鬱。
衆離隻身退門而入,反手關上了門。
有些暗的屋子中,雲霓身受重傷,躺在牀塌上一動不動。全身幾乎都用紗布纏繞,到處都是刀槍留下的傷口。她蒼白的臉,更是沒有半點血色。處於昏迷中的她,一直都蹙着眉頭,那樣不安寧。
衆離走近了些,聽見她微弱的呼喊聲,不知道在呢喃些什麼。
他心裡一沉,默然地坐在牀沿靜靜地望着她。
雲霓被噩夢驚醒幽幽醒來,一睜開眼就瞧見了他,她冷聲說道,“要殺要剮隨便你。”
“等你傷好了,你就可以離開。”
“你這算是什麼意思!”雲霓作勢要起身,卻疼得扯動了傷口。
衆離不再多言半句,索性點了她的穴道。
……
次日,顧馨兒受女皇之命,作爲使臣率隊前往聖歆王朝。
而公孫晴明帶着玄熠以最快的速度奔波,可是天氣實在太過寒冷,小玄熠一路上受了寒,發起了燒。公孫晴明只得暫時借住於一戶農家,等到玄熠康復了些,又是起程。這麼一耽擱,當他們趕到聖歆王朝都城的時候,已過了一個多月。
今年的冬天,聖歆王朝似乎格外的冷,白雪茫茫。
正是午膳時辰,皇宮上下被白雪映得發光。
放眼望去,殿檐上滿是覆上了一層雪霜皚皚,冷冬讓人脣寒。太監宮女們哈着大團的白氣,不時地搓手取暖。
這真是奇了,怎麼會這麼冷呢。
天氣實在寒冷,衆人臉上被凍得紅撲撲的,倒像是擦了水粉一般。
“陛下駕到——”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
殿門赫然打開,風戰修踏着白雪,身後落下一串腳印。
風戰修威風凜然地走進殿來,身上的寒氣迅速被屋內的溫暖所融化。立刻有人上前接過他黑色金線的斗篷,退到一邊。又有人拿來熱臉巾,他徑自取過擦了擦手。一番事宜,他揮了揮手,宮女們陸續退去。
“陛下萬歲!”夏兒扶着明珠從內殿而出,開口喊道。
明珠瞧見了他,微微一笑。
隔間內,太監們已經將膳食準備齊全。
風戰修沉沉走向明珠,牽過她的手走向隔間。他的沉默霸道,在這個時候似乎都成了一種溫柔,而她已經習慣這份溫柔。明珠已經懷有身孕三個月,由於她的身體瘦弱,所以小腹並沒有怎麼隆起,幾乎看不出什麼。
太醫開了幾貼藥,害喜倒也減緩許多,不再那麼強烈。
隔間的桌子上,擺了滿滿一桌子山珍海味。
風戰修攜着明珠入座,扭頭瞥向那一盅補湯。只是他不像平日那麼積極,卻是放慢了動作。他打開了湯瓷,一股清淡不膩的蟹香瀰漫於空氣中,極能勾起食慾。他卻擰眸,將濃湯盛入小碗中。
“今日你命人送來的山查,我覺得味道很好。”明珠望着他,輕聲說道。
自從懷孕後,她就特別愛吃酸的。
風戰修整個人一怔,卻怎麼也不說話。
他望着面前正冒着熱氣的蟹湯,遲疑了一會兒,纔將那湯碗端到了她面前。
“喝吧,涼了就不好了。”
明珠見他神色凝重,狐疑地問道,“怎麼了?”
他微揚脣角,隨口說道,“北方雪災嚴重,本王正在思忖對策。”
“天災無法避免,可憐了百姓。只是冬天一定會過去,等到春天來了,自然不會有事。”明珠體貼安撫,握住了他的手。
風戰修反握住她的小手,那溫度卻一下子刺進他的心裡,幽幽吐出兩個字,“喝吧。”
明珠點點頭,收回手拿起湯匙就要喝湯。她握着湯匙,撥了撥湯麪,將湯喝下。
剛用了膳,殿外騎兵急步奔進。
一月單膝跪拜在地,輕聲喊道,“陛下萬歲!王后千歲!”
“何事!”風戰修見她將湯喝得乾淨,沉聲問道。
“公孫公子帶着玄熠少爺回來了!”一月立刻回稟,語氣難掩驚喜。
明珠一聽這話,整個人愣了下。而後猛得回神,激動地喊道,“他們回來了?在哪兒呢?”
“姑姑!皇叔!”清亮的童聲下一秒赫然喊道。
一道小小身影機靈地奔進殿來,小臉滿是歡喜。小玄熠穿着厚實的棉襖,依舊活潑可愛,咧着嘴大笑。他張開雙手,猛地撲進了明珠懷裡,孩子氣地蹭了蹭,鬧騰地嚷嚷道,“姑姑,玄熠想死你了。”
“玄熠!玄熠!”明珠喊着他的名字,捧起他的小臉仔細地瞧,卻見他健康紅潤,完好無缺。她這才鬆了口氣,又是問道,“你有沒有調皮?”
“我纔沒有,我可乖了。姑姑,公孫叔叔帶我去了好多好玩兒的地方。那兒的樹有那麼高那麼高,還有那麼大的鳥兒……”小玄熠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急於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說出來與人分享。
“真的嗎?”明珠摟着他,感慨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小玄熠堅定地點頭,一扭頭瞥見風戰修,又是猛得收了笑容。
風戰修沉靜地望着他,什麼話也沒有說,一雙鷹眸一眨不眨。但是他的眼底卻浮現起深邃,那是不爲人知的感情流露。
“皇叔!”小玄熠退出了明珠的懷抱,木納納地走向風戰修。
風戰修只是“恩”了一聲,也算是迴應了。
“皇叔,我也想你了。”小玄熠大眼睛撲扇撲扇,小手又不安分地揪住了他的衣角。
殿外傳來戲謔溫煦的男聲,“真是其樂融融啊!”
忽又閃進一道白衣身影,挺拔頎長,那淡雅的墨香也隨之飄來。衆人尋聲望去,瞧見公孫晴明翩然而至。他好看的俊容總是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散漫中帶着些睿智英明,腰間繫着的細巧金算盤透着商人的市儈。
“公孫叔叔!你走得好慢哦!”小玄熠嘟噥道,兩人之間甚是親暱。
公孫晴明走進大殿,作揖道,“陛下,王后,好久不見。”
“晴明,快些坐!”明珠急忙招呼,心裡自然是感激。
公孫晴明倒也不客氣,走向一旁坐下。
夏兒立刻沏茶敬上,“公孫公子!”
“咦?夏兒什麼時候進了宮?”公孫晴明認出了她,漫不經心地問道。
“回公子的話,夏兒進宮有一段時日了。”她簡短回答,退到一邊。
“可惜在下沒有趕上喝杯喜酒,真是晚了一步!”公孫晴明微微一笑,端起茶杯,繼而又道,“如今也只能喝杯茶水了。”他喝了口茶,徐徐望向鳳椅上的明珠。
明珠剛要說些什麼,卻被風戰修打斷,“公孫晴明,本王有事跟你商談。”
他站起身來,朝着金雀宮外走去,卻是有些急促。
“是!”公孫晴明不急不徐地站起身來,轉身的剎那與明珠相視一笑。
養心殿
風戰修與公孫晴明一前一後走進殿去,整座大殿幽靜無人。
公孫晴明執扇慢搖,望着風戰修走上龍椅反身坐下,他氣定神閒,率先開口說道,“事情始末,我想不用再向陛下解釋了。陛下英明,應該早就洞悉瞭解。只是在下不得不讚賞雲霓,真是忠心耿耿。”
這個世上,恐怕她已是少數中的少數。
“公孫晴明,你到底是敵是友!”風戰修眯起鷹眸,冷冽地望向他。
儘管他算盡一切,卻也始終算不透眼前的這個公孫晴明,他到底是什麼身份!不僅與自己做了買賣,更甚至與南昌國的女皇做了買賣。這樣的一個人,若是敵人,那就非除不可,絕不能留在世上!
公孫晴明從容地回望他,微笑說道,“在下不過是個商人,有錢的買賣自然不會放過。”
“好!本王跟你做一筆買賣,告訴本王你的身份!”風戰修順着他的話接下,犀利地說道,“不要告訴本王,你真的是什麼名門望族之後。本王可不是三歲孩子,憑一把玉扇就斷定你的身份。”
公孫晴明收了扇,挺拔的身軀傲然於大殿,“在下最近有些累,並不打算做買賣,想要暫時休息。不過,等在下休息夠了,陛下倒可以和在下做這筆買賣。”
“但是……”他故意停了聲,一雙桃花眼促狹過精光,“接不接這筆買賣,再議。”
一陣寂寥,誰也沒有說話。
風戰修突然大笑出聲,似是幾分賞識,“公孫晴明,你真是深藏不露。”
“陛下謬讚了,在下愧不敢當!”公孫晴明附和了一聲。
“你會站在本王面前,本王算你半個朋友。”風戰修徐徐說道,卻是不動聲色地問道,“爲什麼幫本王抓出內鬼。”
公孫晴明白衣勝雪,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輝,“在下不過是還了欠陛下的三年之債。”
簡單一句話,他華麗地全身而退,不帶半點愧疚。
風戰修思忖片刻,沉了眼眸,“公孫晴明,本王想要收了你。”
“收了在下?”公孫晴明喃喃念道,語氣不鹹不淡。
“丞相一職尚且空缺,不知你是否有興趣。”風戰修表明意圖,雖然明白他絕非輕易被人收入壕下,他可是一隻狐狸。
公孫晴明挑起劍眉,嘖嘖說道,“真是肥差,一朝之相,權傾朝野,讓人心動啊。只是陛下就不怕在下喧賓奪主,反了陛下?”
他神情一凝,讓人瞧不出真假。
“你若是能反了本王,本王就等着!”風戰修霸氣凜然,硬生接下他的挑釁。
又是一陣沉默。
公孫晴明長長嘆息,狀似可惜道,“只是在下真得累了,這筆買賣也再議。在下只留宿一晚,明日就離去。”
風戰修見他去意已決,也不再強求。
“陛下!”三月奔進殿來,恭敬地喊道。
“在下告辭!”公孫晴明瞧見如此,識趣地轉身離開。
待他走後,三月纔開口又道,“邊境有士兵來報,南昌國的女皇派了使臣前來,邊境長官懇請陛下旨意。”
“想要議和?”風戰修冷笑一聲,他倒要看看他們要玩什麼把戲!
“放他們入關!”
三月立刻應聲,“是!”
“等等!”風戰修又是喝道,陰霾地說道,“派四名騎兵偷偷前往南昌國,打探雲霓和衆離的下落,不管是死是活,都將他們帶回來!”
他真是沒有想到,衆離竟是那個細作。
※※※
“公公!公公我回來啦!”
小玄熠歡快地奔進良宜殿,那呼喊聲也傳進了空靜的殿院。
他的身後,明珠小步地跟隨,瞧見他跑得飛快,忍不住地叮嚀,“玄熠,你慢點,不要跑那麼快。小心摔着了。”這個小傢伙,怎麼這麼頑皮!驍天哥哥那麼儒雅的人,竟然生出了一個調皮鬼!
“姑姑!我知道啦!”應聲歸應聲,可是他早就沒了蹤影。
良宜殿內,德公公聽到呼喊聲,立刻奔了出來。他已經十分蒼老,連那脊背都微微弓着,歲月果然是不饒人。一奔出殿,就瞧見小玄熠可愛的小臉,興高采烈地奔向了他,他急忙張開手臂,一把抱住了小傢伙。
“玄熠!我的祖宗呦!你可回來了!”德公公眼眶泛溼,喜極而泣。
小玄熠也擁抱住他,親暱地說道,“公公,玄熠好想你噢!”
瞧瞧,一張小嘴多甜啊。
德公公哽咽地點點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他低頭望着小玄熠,小玄熠也擡頭望着他,見他老眼通紅,急忙替他擦了擦眼淚,困惑地說道,“公公,你怎麼哭了。”
“公公瞧見你回來,太高興了。”德公公笑着說道。
“姐姐們呢?”小玄熠點點頭,張望着四周。
“她們……”德公公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找了個藉口,“她們出遠門了。”
小玄熠眨着大眼睛,追問道,“出遠門?姐姐們去哪兒了?”
“玄熠!”明珠走到他身後,握住他的小手,輕聲說道,“你放心,姐姐們馬上就會回來。明天,明天就回來。”
小玄熠眯起眼睛,像兩隻小月亮,“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明珠允諾道。
小玄熠開心地拍起手,在原地蹦跳,“太好啦,那以後我就和皇叔、姑姑、公公還有姐姐們一起住在宮裡!我們大家都在一起!”
明珠望着他燦爛的笑臉,天氣微冷,但是心卻那麼暖。
是不是,春天就要來了。
回金雀宮的路上,明珠遇上了前來尋她的公孫晴明。
他一襲白衣站她的面前,朝着她微微笑,竟然是久違的感覺。想到那日分別,卻如昨日一般。沒有想到一分開,眨眼也過了幾個月時間。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擡頭望着他俊逸的容顏,輕聲喊道,“大哥。”
“哎!”公孫晴明聽見她這一聲呼喊,無奈應聲。
她這一聲“大哥”,真是宛如千斤之重。
像是一份責任壓在了他的身上。
公孫晴明的視線掃過她,望向她的身後卻也找不到小傢伙的身影,明珠徐徐說道,“別找了,玄熠在良宜殿。”德公公許久沒有瞧見玄熠,再次見面自然捨不得放開,索性就留下玄熠,讓他們兩人好好聚聚。
公孫晴明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
兩人並肩走回金雀宮,一路上梅花開得芬芳。
明珠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輕聲問道,“小傢伙太調皮了,這幾個月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的確很麻煩。”公孫晴明淡淡說道,語氣裡不經意間溢出那份喜愛。
明珠笑了,那份母愛不自覺地流露,“是啊,不知道我的孩子以後會不會那麼惹人麻煩。”
孩子?公孫晴明猛地停下腳步,詫異地扭頭望向她,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靜靜地觀察,這纔開口狐疑問道,“你有了?”
明珠點頭幸福地微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孩子三個月了。”
“三個月了。”公孫晴明重複了一遍,明媚的雙眸生輝,“希望是個女兒,像你。”
“你們怎麼都希望是個女兒。”明珠的嘴角上揚,“其實不管男孩兒女孩兒,我都喜歡。”
“明珠。”公孫晴明喊了一聲。
她擡頭望向他,“恩?”
“你愛他嗎。”他有些語重心長,像是一個兄長。
明珠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鄭重地點頭承認。
愛他,愛到無法剋制,愛到生命都好象着了火。
“我明日就走。”公孫晴明見她堅決的神情,心裡忽然空澄。瞧見她一臉驚奇,他又是說道,“在下是商人,商人素來居無定所。不過你放心,等孩子出世了,在下一定回來,送上一份大禮。”
他說着,餘光瞥向她的身後,瞧見某人陰霾了神情急步而來。
忽然有了壞心思,他伸手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借你抱一下。”
明珠尚未來得及反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硬是將她拽到了自己懷裡。她慌張地扭頭,瞧見風戰修氣勢洶洶。餘光瞥見公孫晴明散漫地微笑,她驚絕他方纔的舉動,一下子笑出了聲。
“本王覺得你要走還是快走。”風戰修大喝一聲,摟住明珠轉身就走。
公孫晴明清閒地搖頭,跟隨在他們身後。
※※※
夜深人靜,皇宮裡難得的安逸。
衆人都安穩入睡。
金雀宮的寢殿,原本安睡的明珠突然感覺腹痛難忍。她被這疼痛折騰醒了,睜開眼睛,皺着眉宇囈語,“好疼……好疼啊……戰修……”
風戰修幾乎是第一時刻起身,衝着殿外喊道,“來人!快來人!”
漆黑的寢殿瞬間亮起燈火,明明滅滅,似是一場驟變。
衆人慌亂了手腳,急忙去請太醫前來。
鳳塌上,明珠難忍疼痛,豆大的汗水滲出額頭,密密麻麻。她緊握住風戰修的大手,不安地說道,“戰修……我好疼……我好疼啊……”
另一隻手撫住自己的腹部,她慌張不已,“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明珠!明珠你不會有事的!”風戰修扭頭大吼,“太醫呢!怎麼還沒有來!”
奇蹟一般,有一名太醫恰好在乾寧宮。
立刻,從乾寧宮請了那名太醫。
夏兒隨着太醫奔進寢殿,她擔心主子的安危,更擔心主子肚子裡的孩子,“太醫!這邊請!”
太醫急步奔進殿去,“陛下萬歲!”
風戰修徑自讓開,急聲呵斥,“還磨蹭什麼!快!”
明珠悽慘地大叫一聲,不知是疼痛,還是心裡那份隱隱察覺。她的手觸摸到鳳塌上溼潤的液體,下意識地明白那是什麼。血腥味充斥向鼻間,她痛苦地大喊,“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我要他……我要我的孩子……”她重複地呢喃,雙眼一閉,忽然昏厥不醒。
爲什麼要這樣,難道這是上天懲罰她的嗎?
爲什麼……
“娘娘!”
“明珠!”
太醫戰戰兢兢,猛地跪拜在地,“陛下,娘娘……娘娘小產了……”
什麼?小產?
金雀宮殿內殿外,所有的太監宮女忽然統統跪下。
……
誰也沒有料到,王后竟然小產了。
金雀宮一夜不得安寧,直到天亮才喘了口氣。宮裡的老嬤嬤端出一盆血水,那死去的孩子也在其中。三個月的孩子,已經成形。只是一聲嘆息,孩子是個女孩兒,一個可愛的小公主。
真是可惜了。
明珠昏睡不醒,風戰修連早朝也不上了,陪伴在身邊,沉了俊容,一聲不吭。
“娘娘!”夏兒傷心哭泣,只怕她醒來後會受不了這個打擊。
而王后娘娘小產的消息也迅速傳遍整座皇宮。太監宮女們無不感慨,王后娘娘仁善寬厚,上蒼怎麼如此薄待於她。
乾寧宮中,翠兒走到慕容飛雪身後小聲回報,“太后,王后娘娘小產了。”
慕容飛雪揮了揮手,望着窗外那片銀白的雪,冷冷地笑。
“娘娘真是可憐!好好的孩子怎麼就沒了!”
“是啊!昨兒夜裡突然就腹疼,太醫趕到的時候,孩子就沒了呢!”
“真是可惜!”
“聽說是位小公主,就這麼沒了!”
“王后娘娘一定很傷心!”
“……”
公孫晴明到了晌午才徐徐進宮,而他是來辭呈的。但是他一進宮,就聽見宮裡太監宮女私下唸叨的話語。頓時一驚,竟然是不敢置信。怎麼可能,明珠小產了?昨日還在他面前笑得一臉幸福,今日就沒了?
這變故太過突然了,讓人措手不及。
公孫晴明立刻奔向了金雀宮,想要一探究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