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不說話,明珠就越是覺得可怕。有些人就是這樣,光是沉默,都能製造恐怖的殺傷力!
明珠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顫動,她低着頭不敢去看他。
突然,風戰修有了動作。
他伸手接過了茶杯,卻轉而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炯亮的雙眸盯着面前的少年,沉聲喝道,“擡頭!”
明珠硬着頭皮,只好將頭擡了起來。視線一對上風戰修那張邪魅臉龐,她反射性地再次低下了頭。
“本王讓你擡頭就擡頭!”男聲愈發轉冷,周身迸發出寒氣。
明珠咬着脣,皺着眉頭小心翼翼地望向他。
“從今天開始,你是本王的貼身侍從!本王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風戰修幽幽說道,完全是命令。
明珠默然地點頭,算是答應。
“剛纔……”風戰修眼眸一凜,陰鬱地說道,“聽到有人說本王不舉!”
明珠頓時一陣惡寒,沒想到還是要討論到這個問題!
據說男人都十分在意那個什麼……
果然如此!
“沒有沒有!我怎麼可能會說王爺不舉呢?王爺這麼威武神勇,這麼英俊瀟灑,這麼所向披靡,這麼高高在上,這麼……”她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讚美詞語,尷尬地總結,“誰會說王爺不舉了,那人真沒見識!”
風戰修鋒芒了目光,犀利指出關鍵,“本王說那人是你了?”
呃……
這顯然是有點不打自招啊!
明珠懊惱地打量着他,希望自己不要死得太慘。
“恩?”他狐疑了一聲,音調詭異。
“我當然不可能!”明珠一口否認,餘光瞥向房門,覺得自己還是快些逃跑比較好。她揚起嘴角,訕訕說道,“王爺,您餓了吧。我去替王爺拿些點心。”話音落下,她急忙轉身,目標明確地奔向房外。
有人揚手,掌風一掃,將兩扇房門給關上了。
明珠又是愕然,只瞧見眼前閃過一道黑影,高大的身軀壓向了自己。
“王、王爺……”她嚥了咽口水。
“本王是否不舉,你要不要試試。”風戰修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雙眸閃爍着奇異光芒,刺目無比。
明珠立刻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襟,艱澀地說道,“不用了。”
“這樣啊。”風戰修雲淡風清地說道,黝黑的大掌似要碰觸向少年。而他的眼底,竟然有一抹促狹,滿是戲謔。
明珠瞧見他的狼爪向自己襲來,“啊”一聲尖叫。
“閉嘴!”風戰修被這刺耳叫聲所煩,猛地收回了手,吐出兩個字。
明珠驟然停了叫聲,卻是虛驚一場。她害怕地朝後退了一步,想要遠離他一些。
風戰修又是突兀地來了句,“你去睡覺!”
啊?睡覺?
明珠困惑不已,忍不住問道,“爲什麼?”
“本王讓你睡覺你就睡覺!”他死硬地命令,虎視眈眈。
“我……我不要睡覺!我睡不着!我替王爺拿點心!”明珠被他的眼神所嚇,卻還是硬聲拒絕。
他該不會是要霸王硬上弓吧?
“以後不用你倒茶,也不用你拿點心!”風戰修皺起劍眉。
明珠艱澀地問道,“那以後我做什麼?”
“睡覺!以後你每天的事情就是睡覺!”他又是重複命令,譏諷地說道,“本王對男人沒興趣,對長得漂亮的男人同樣沒興趣!”
明珠知道他說一不二的脾氣,聽見他這麼說,當下鬆了口氣。還好,他的性|取向沒有改變!她順從地朝着牀塌走去,爬上了牀,將被子裹住自己。她只露出一顆腦袋,一雙眼睛提防於他。
而風戰修卻徑自走出廂房,關門而去。
走了?他就這樣走了?
對於他古怪的行爲,明珠感覺莫名,卻也終於放心了。她連忙踢了薄被,平躺在牀塌上閉目養神。她知道這次,風戰修一定會攻打大興,此劫難逃。那麼驍天哥哥呢?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驍天哥哥死在他的劍下。
好煩啊……
明珠翻了個身,想着想着,倦意襲來,漸漸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不耐煩地低聲吼道,“起來!”
明珠悶哼一聲,惺忪地睜開眼睛,瞧見了風戰修。她立刻清醒,猛得半躺起身,謹慎地望着他。
“睡醒了?”他問。
明珠點點頭。
“做夢了嗎?”他又問。
明珠搖搖頭。
風戰修沉了俊容,森然說道,“再不做夢,本王要了你的命!”
“起來吃飯!吃完了再睡!”他睨了少年一眼,似有幾分憤然。
明珠只覺得他有病,哪有人逼別人睡覺的,還非要做夢!不做夢,就要將人殺了?她鬱悶地下了牀,穿着自己的鞋子。
忽然,雙手一僵,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的背影。
該不會是……該不會……
風戰修。
你難道是希望夢裡面出現我嗎?
明珠心裡一酸。
日子一連過了六天,明日天亮,風戰修即將領兵出征。
這幾天,明珠不是吃就睡。
這樣的生活,有點類似於某種動物,卻也讓她想到了從前在王府內的日子。只不過,她的身份也從家養王妃,變成了家養美少年。白天的時候,某個瘋子一直讓她睡。等到了晚上,她的精神就好得跟賊一樣。
而風戰修每天都會問相同的問題——做夢了嗎。
什麼?想知道她是怎麼回答的?
這不,又是夕陽西下,晚霞絢爛多姿。
明珠午睡醒來,伸了個懶腰。
她一睜開眼,就瞧見了站在牀沿的某人,倒也不再驚奇或者驚嚇,顯然已經習慣。不等他開口問話,她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
風戰修睨了他一眼,默然地轉身離去。
明珠徑自伸手掀開薄被,急忙穿起鞋子,追了上去。她邁着步子走在風戰修身後,狐疑地說道,“之前,那個女子讓王爺不要報仇。可是自從王爺決定征戰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好奇怪哦!”
風戰修推門而出,眸底泛起深邃光芒。
“我覺得她一定是生氣了。”明珠走到他身邊,擡頭望向他俊美的側臉,繼而又道。
風戰修只將餘光掃過他,鋒芒無比。
“王爺,一定要報仇嗎?”明珠哆嗦了下,小聲問道。
風戰修默然不應,性|感的薄脣緊抿。他垂了眼眸,周身散發出冰冷氣息,朝着側廳徐徐走去。衣袖下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他緊繃的俊容,怒氣漸漸升騰,又像是在壓抑些什麼,讓人覺得窒悶。
“王……”
明珠還要說些什麼,他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呵呵。”風戰修輕笑了一聲,徐徐扭頭注視於他。那雙鷹眸閃爍起灼熱光芒,卻有一絲疼痛隱匿,“本王曾經給過機會。”
明珠愕然地回望於他,一顆心卻彷彿被人揪緊,透不過氣來。
“如果你夢見她,替本王告訴她,本王不過是要拿回屬於本王的東西。如果她真得不再出現,那就算了。”風戰修勾勒起脣角,邪逸的俊容變得格外冷冽堅決,那份霸氣以及殺謔肆意而出,卻伴隨着無邊寂寞。
話音落下,他大步前行。
而他的身影漸行漸遠,那麼遙遠。
一眨眼,轉身走過迴廊盡頭,終於消失不見。
明珠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眶一陣泛酸。
※※※
夜晚,繁星點點。
寂寥的夜空,皎潔的明月,終於有些涼意的晚風。有蟲唧唧地吟唱,戰爭前的夜晚,有些暴風雨前的寧靜。
遠處傳來絲竹之聲,隱約可聞。
由於明日就要領兵出征,所以顧馨兒特意設宴接風。風戰修帶着衆離與雲霓兩人前往,明珠與其餘人等則被留在了西院。此刻,她與廉人三人露天而坐,十二騎兵則謹慎觀望。她們只怕出事,所以十分小心,並且不時眺望大殿的方向。
阿縉折了一條樹枝,無聊地把玩,“王爺就要出征,明日我們也要隨軍而行嗎。”
“恩。”阿管應了一聲。
阿縉腦海裡浮現那血淋淋的征戰場面,有些懊惱蹙起眉頭。
“總比被人販賣好。”廉人扭頭說道,碧綠的眼珠閃爍起幽然光芒。
阿縉以及阿管同時望向廉人,默然地點了點頭。
他們這一路被賣了又賣,那些商人根本就不把他們當人。那些痛苦的日子記憶猶新,一輩子也不會忘懷。與其成爲別人掌心的玩物,還不如堂堂正正死在戰場上。若是如此,也算是不枉此生。
明珠的思緒還停留在方纔,停留在風戰修所說的那句話。
院外有腳步聲響起。
十二騎兵齊齊站成一排,望向了院門。
明珠與廉人三人瞧見如此,也同時站起身來。
果然,那道紫色魅影赫然閃現。
“王爺!”衆人齊聲喊道。
也許是月光下的原因,那張邪氣的俊容增添了幾分溫煦。有風吹拂而過,他身上的酒氣瀰漫於空氣中,越來越濃烈。
風戰修環顧四周,視線徐徐掃過衆人,沉聲說道,“全下去休息!明日起程!”
“是!”衆人恭敬回道,紛紛離去。
立刻,院子裡只剩下風戰修與明珠兩人。
風戰修徑自走向書房,並不理會他。
明珠站在原地,凝望着他漫步迎面走來。當他走過自己身邊的時候,那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她難受得皺眉,心裡不免擔心。怎麼喝那麼多。她忍不住轉身望去,瞧見他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明珠來到書房門口,探頭張望。
書房內,風戰修坐在八腳椅上,閉上眼睛似乎已經睡着了。
明珠靜靜地望了他片刻,心裡嘆息:這麼睡,就不怕着涼嗎。
她立刻扭頭,尋找着什麼。
餘光瞥見放在一旁的毯子,她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將毯子拿起,這才走到他身邊。一走近他身邊,卻見他俊容顯現一抹孩子氣。她將毯子蓋在了他身上,視線往下移去,猛得愣住,更是愕然地瞪大了雙眼。
他的手中,竟然握着那顆夜明珠。
她癡癡地望着夜明珠,又是望向他,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說,本王曾經給過機會。
風戰修,你的確給過機會,可是陰錯陽差,我卻早已錯過。
如今,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明珠茫然了。
戍日,旭日未升,衆人早已整裝待發。
西院內,衆離、雲霓以及十二騎兵耐心等候。而廉人、阿縉以及阿管也收拾了包袱,準備跟隨隊伍而行。
風戰修挺拔的身影閃現於迴廊盡頭,他單手抱着頭盔,一闕墨色戰甲。烏髮高高束起,整個人更顯英姿颯爽。炙熱的風吹拂而來,他邪魅的臉部線條愈發剛
毅。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也不似平常,迸發出弒殺以及殘酷。
“王爺!”衆人瞧見來人,單膝跪拜在地,齊聲喊道。
廉人、阿縉以及阿管也順應跪了下來。
獨獨明珠木納納地望着他,沒有反應。
“明珠!”阿縉輕聲喊道,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襬,示意他快跪下。
明珠卻紋絲不動,心中複雜。如今她竟然要跟隨風戰修的軍隊攻打大興,攻打自己的國家。她不想征戰,不想瞧見那滿地骸骨,更不想他總是爲了仇恨而活。爲什麼她現在是男兒身?如果她以明珠的樣子,出現在他面前的話,會不會有轉機?
但是此刻,她是如此無能爲力……
“出發——”一聲令下,風戰修朝着衆人沉聲喝道。
衆人凝眸回道,“是!”
王府前院,顧馨兒一襲翠綠裙裳,披了件白色披風。她隨侍衛等候,扭頭瞧見風戰修一行,笑着迎了上去,輕聲說道,“我來送王爺一程!望王爺凱旋!”
“有勞夫人惦念!”風戰修沉聲說道,更是沉靜。
“王爺客氣了!”顧馨兒揚起脣角,笑得生動。回頭的時候掃了眼那黑髮美少年,眸底簇起一抹冷然,暗涌浮動。
明珠走在後面,望着兩人並肩而行,心裡微微不是滋味。
一行人出了王府,策馬而上。
蜀城城外,遠眺而去是一片漫漫金沙。風沙萬里,吞噬人的心志,更吞噬人的意念。似乎可以聽見隆隆鼓聲,而十萬精兵正於城外五十里地,只差他與軍隊接應。等到號角聲吹響,此次征戰徹底拉開帷幕。
顧馨兒送至城外,柔聲叮嚀道,“王爺一路小心!”
“謝夫人關心!本王告辭!”風戰修淡淡回道,單手扯起繮繩,雙腿一夾馬肚,揚鞭而行。他頭也不回,不帶絲毫留戀。
衆離與十二騎兵策馬追上,雲霓駕着馬車緊隨其後。
馬車內,坐着那四個美少年。
明珠伸手撩起簾子,張頭朝前望去,卻見馬蹄踐踏起塵土飛揚。
沙漠盡頭,一行人的身影淹沒於風沙中。
風戰修,希望不久就可以再見到你呢。顧馨兒望着那道遠去的身影,心中無聲呢喃。她又是扭頭,朝着身旁的謀士輕聲說道,“立刻派人回稟陛下,已經起程!”
“是!”謀士領命道。
顧馨兒策馬轉身,踱回王府。
許久過後,只聽得雷鳴般的號角聲震天響起。
征戰開始了!
※※※
藍天白雲之下,距離十萬八千里之外的遙遠領土。那是大興王朝的都城,城池上守衛的侍衛屹立不動。數面旗幟隨風飄揚,居中的旗幟爲“驍”字,兩旁的旗幟上分別是“興”字,代表着“驍帝之年,大興盛世”。
遠處,士兵單手舉着令牌,朝着不遠處的都城呼嘯奔去。
“長官!”守城的士兵發現了來人,立刻喊道。
負責守城的長官立刻奔來,望向那抹黑點。
那士兵終於奔到城下,縱聲喊道,“報——”
“快開城門!”長官認出了令牌,立刻吩咐道。
……
皇宮
養心殿內,東驍天正坐於龍椅上批閱奏章。他突然手中動作一滯,似乎無限煩惱,又似乎是無窮惆悵。他望着眼前的奏章,若有所思。白紙黑字,他卻怎麼也入不了眼。忽然想到什麼,輕輕咳了起來。
“皇上!您要小心龍體!”德公公急忙上前,端起參茶伺候。
東驍天擡手一揮,搖了搖頭。
“皇上……”德公公只得放下茶杯,擔憂地望向他。
東驍天捏了捏眉心,沉聲說道,“德公公,宮中朕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數月之前,先帝駕崩,身爲儲君的他順利周章即位登基。
熟又能知道,丞相柳青竟以三朝元老自居,連通滿朝官員直接干預朝政,處處與他爲難。原來他早就預謀已久,一切盡在他的掌控,只等今朝。而如今,自己雖然貴爲九五至尊,但卻不能隨心所欲,偏又不好得罪他。
“皇上不如先歇會兒,去御花園逛逛?”德公公明白他的苦處難處,輕聲說道。
東驍天望向大殿外那片天空,剛要起身,大殿外卻奔進一名侍衛。
那侍衛神色匆匆,跪拜在地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何事!”東驍天皺眉問道。
“莫將軍派人來報,戰王……”侍衛話說到一半,立刻改口道,“風戰修已投靠睿王,如今正領兵征戰而來!”
什麼?風戰修殺過來了?果然不將他趕盡殺絕,就會留有後患!
東驍天一聽此話,頓時一怔。
侍衛跪拜在地,久久不起。
“立刻傳朕口喻,全軍迎戰!”東驍天擰眉喝道。
“是!”侍衛退下殿去。
德公公心中擔憂,徐徐說道,“皇上,風戰修一向善於領兵作戰,這……”
“不用跟着,朕想要一個人靜一靜。”東驍天沉聲說道。
“喳!”德公公立刻應聲。
東驍天終於站起身來,漫步走出大殿,朝着某處宮殿而去。可他的眼前卻滿是明珠的身影,嘴角的笑容也有些苦澀。
午後時光,陽光斑駁照耀而下。
皇宮內,瀰漫起花香。
而梨花早就凋謝,尋不到以往半分痕跡。惟有記憶裡,那份花香味還殘留於鼻息間,隱隱可聞。後花園的鞦韆架,也再也沒有人盪漾了。他不許任何人去碰觸那鞦韆架,即便是一朝之後也不允許。
東驍天獨自一人默默潛行,來到了平樂宮。
“皇上萬歲!”侍衛瞧見來人,立刻跪安。
東驍天沉悶地“恩”了一聲,漫步踱進宮去。
曾經熱鬧喧譁的平樂宮,如今已與冷宮沒有任何分別。整座宮殿寂靜無聲,因爲主人的長眠不醒,那份生氣也似乎一併被埋入地下,不再覺醒。可是爲什麼,哪裡都有她的影子,哪裡都是她呢。
東驍天愣愣地望向那花壇,走過前院,邁向後院。
後院的池塘,她最愛夏日裡在這池塘捉魚。
東驍天的眼前,依稀可見她大大咧咧的淘氣頑皮模樣,她將衣袖挽起,笑得爽朗燦爛。他一回頭,她又在身後嚷嚷喊道,“驍天哥哥,你去哪兒啊?不要回你的東宮了,快來與我玩兒吧!”
視線一陣恍惚,那抹身影竟然真得浮現於眼前。
“明珠……”東驍天激動地喊了一聲,剛朝前走了一步,可是那身影卻消失了。
他惆悵得怔在原地,而後又像發瘋似得轉身奔走。
“皇上萬歲!”侍衛們又是跪安道。
東驍天不再理會,神色匆匆地徑自離去。
皇宮最爲東南方的角落,那是由先先帝封鎖的禁|地。大興王朝起初爲“東俘國”,自陵帝打下江山後,才日漸強大,改爲“大興”,成爲如今的盛世王朝。只可惜陵帝尚未能繼續一展宏圖大業,便駕鶴歸去。
此後,先帝弘帝登基爲王。
而這座被封鎖的禁地曾經名曰——沁宮。
據說這座沁宮,以前住着東俘國的小公主。那些年老的太監以及嬤嬤全都生老病死,宮中換了一批新人。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由於事過境遷,所以再也沒有人知曉。這座沁宮已然成爲了秘密,不會再有人知曉。
雜草叢生的冷宮,人跡罕至,並且森冷。
東驍天小心翼翼地回頭望了一眼,確定身後無人尾隨,這才奔進了冷宮的地下密室。
幽暗的密室,潮溼狹窄的通道。
通道盡頭,也盡是黑暗。有水滴不時落下,那叮咚的聲響刺激着聽覺。
東驍天沉靜地朝着盡頭走去,腳步邁得越來越急。
走過狹窄的通道,按下石牆上的機關,石壁隆隆而起。
突然有熒白光芒刺入眼底,冰冷的寒氣也同時襲來。
這是一間四面均不透風的密室,唯一的出口就是那面石壁。而在密室的中央,一張千年寒玉製成的大牀。寒玉牀散漫出陣陣寒氣,越是靠近越是陰涼。人若是躺在上面,這陰涼之氣會侵襲至骨髓,直接將人冰峰。
千年寒玉,冰魄懾魂。
而那千年寒玉牀的中間,躺着一名少女。
少女一身雪白綢衣,雙手安然地疊放於身上,神態祥和平靜,與晶瑩的寒玉牀交相輝映。她有着一張清麗的臉龐,秀眉舒展,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瞼。她應該已經閉氣,肌膚一片慘白。
惟有兩瓣脣色,微微泛着點粉色。
東驍天惶惶地走近了寒玉牀,佇立於牀沿,低下頭望向她。好半晌之後,他才伸出手,顫顫地碰觸向她,沉聲說道,“你要睡多久呢。以後我再也不讓你背書了,你不是喜歡玩兒嗎?以後我天天陪你玩。”
“明珠……”
一室寂靜,低沉的男聲迴盪,卻無人回答。
※※※
夜幕降臨,霧氣于山中漸漸瀰漫。偶有炊煙徐徐升起,這座山林之中,旗號爲“戰”的軍隊駐紮於此。行軍已有一月之久,這一月來,從西北方的蜀城出發,日夜不停地奔波,全軍殺向了大興王朝。
士兵們機敏地偵察,警惕着四周的動靜。
駐紮的帳篷內,一行人正在籌謀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風戰修居中而坐,絲毫不見疲態,倒是精神煥發。烏髮用黑巾隨意束起,露出他飽滿寬闊的額頭,偶有幾縷黑髮垂落。濃眉下,一雙銳利的鷹眸橫生光芒,足夠讓人心驚。他勾勒起脣角,噙着一抹弧度。
左右兩側,衆離、雲霓以及十二騎兵依次而坐。
“王爺!前方是岔道口,一條通向邑城,另一條通向邯城。”衆離擡頭望向風戰修,沉聲問道,“是否要先奪下邑城?”
畢竟邑城本是主子的藩地!
雲霓思忖了片刻,輕聲說道,“這次敵方主將爲莫康,他一定會猜到我們會先奪邑城。依屬下之見,應先攻邯城,殺個措手不及。”
“如果是這樣,那麼敵方也會揣測到我們會選擇攻邯城。”
“……”
風戰修自始至終一直沉默不語,突然揚手,衆人一下子收了聲。
衆人望向他,等候命令。
“衆離,你帶上自己的人馬先攻向邯城。切記,不時進攻,但是不要攻下!其餘人等,隨本王攻向邑城。”風戰修幽幽說道,雲淡風清。
衆人頓時明白過來,原來主子這次玩聲東擊西!
“飯已經做好了,可以吃飯了。”這時,明珠彎腰走入帳篷,手中端着托盤,她對着衆人輕聲說道。
風戰修漫不經心地一瞥,目光沉然注視於他。
明珠抿了抿脣。
十二騎兵看戲一般,回望於兩人之間。
“吃飯啦?明珠你終於把飯做好了,我都餓死了!”
“哎呀,我也餓死了!”
“明珠啊,你做得飯味道真好!”
“沒
錯沒錯!那個什麼……對了,蛋炒飯都特別好吃!”
十二騎兵立刻嚷嚷道,一點也沒有行軍打仗的危險感,反而還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自從行軍之後,她們對伙食兵的做飯水平實在鄙夷又鄙夷。而後瞧見四個美少年閒來無事,於是就問他們會不會做飯。本來只是隨口問問罷了,沒想到四個美少年竟然一口答應。
她們報着懷疑態度,試吃他們所做的食物。
可他們的廚藝比起伙食兵的水平那絕對是技高一籌。
於是乎,美少年們就自然而然暫時成爲他們的專署伙食兵。
不過,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憂。
她們家主子沉了一張酷臉,顯然是不樂意。也是,主子一向獨裁專制,無論東西大小,無論人是死是活,全都要百分百聽命於自己。可是明珠偏偏不聽他的,硬要給大家做飯。兩人一下子槓上,一連半個月都沒怎麼說話了。
終於發現,主子和這美少年似乎還有個共同點——脾氣犟得像牛!
十二騎兵漫步經過明珠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自爲之。
一行人起身,陸陸而出。
衆離與雲霓回各自的帳篷用膳,十二騎兵卻慢慢地走着,不時小聲議論。俗話說得好,三個女人一臺戲,這都十二個女人,這臺戲唱得都快翻掉了。衆女三三兩兩並肩而行,不知道誰咋呼得叫了一聲。
“啊——”
“幹嗎呀你!”剩下的十一人同時望向她。
七月擰着兩條秀眉,困惑地說道,“你們沒覺得這個美少年很像一個人嗎?”
“誰?”衆女齊聲問道。
“王妃呀!”
“……”
等到人全部走光之後,帳篷內只剩下明珠與風戰修兩人。
許久無聲,氣氛太過僵持。
風戰修默然地凝望着她,好半晌之後,才動了動脣,似有幾分不耐,“放下!”
他的聲音低沉,卻很好聽。
明珠立刻低着頭,端着托盤走到他面前。她將托盤放於他面前,輕聲說道,“王爺,請用膳。”說完,她又是乖順地轉身,徑自離開。
眼看着快要奔出帳篷,身後卻又響起他富有磁性的男聲,“站住!”
明珠一愣,頓時感覺不妙,卻也只好停下腳步。
這半個月時間以來,他們都沒有怎麼說話,兩人之間的關係可以說是楚河漢界的地步。除了每天,她都會將飯與茶水送給他之外,不再有任何接觸。如今這樣的情勢,她不過是想做點事情罷了。
“拿走!”風戰修陰鬱地吐出兩個字。
明珠皺眉,徐徐轉過身來,“王爺,不用膳了嗎?”
“本王讓你拿走就拿走,難道耳朵聾了?”他沉了俊容,萬分不悅。
明珠擔心他的身體,勸說道,“王爺,不吃東西怎麼行呢?這一路日夜奔波,又沒有吃什麼有營養的東西,身體很容易亞健康的!雖然你現在看上去好象很好,沒準兒一會兒就哪裡不舒服了!所以一定要吃的!”
“本王吃不吃,關你什麼事。”他眯起鷹眸,不屑得冷哼。亞健康?那是什麼玩意兒?
怎麼不關我的事?難道你不知道我會難受嗎?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終究還是嚥了回去。明珠望着他頑固不化的俊容,發現自己拿他沒有辦法,“王爺……”
“拿走!滾出去!”不等她將話說完,風戰修又是喝了一聲。
明珠呆呆得注視了他好一會兒時間,這才癟了癟嘴,走上前將托盤端起,轉身大步大步走了出去。
他瘦小的身影閃出視線,風戰修冰冷的雙眸流轉過一絲幽藍火焰。
※※※
夜空中滿是星辰,璀璨不可方物。偶有烏雲掠過,遮了明月,輕風吹拂而來,月牙兒又出現了。
駐紮的帳篷,篝火,巡邏的士兵……
所有的一切都與想象中沒有任何差別,這就是戰爭中的軍隊。
二更,臨近子時。
角落裡的帳篷裡走出一道身影,正是明珠,她的手中捧着一隻盒子,朝着做飯的伙食營而去。伙食營的士兵早已歇息,她獨自點了火,又取了兩隻雞蛋。而後將盒蓋打開,盒子內是白米飯。
她捲起袖子,動作熟練地開始炒飯。
片刻後,她將鍋子裡的蛋炒飯盛入盒子裡,小心翼翼地蓋上盒蓋。
明珠端起盒子,朝着風戰修的帳篷走去。走到帳篷前,她卻猶豫不前。想了下,還是硬着頭皮說道,“王爺,我進來了!”
良久,無人迴應。
明珠作勢又喊了一聲,“王爺,我進來咯?”
依舊無人迴應。
她有些好奇,掀開簾子彎腰鑽了進去。
帳篷內,風戰修側身躺在毯子上。原本束起的髮絲散落而下,烏黑的髮絲遮掩了他的俊容,卻愈發顯得邪魅。他雙眸緊閉,胸膛平穩得起伏,顯然已經睡着了。
明珠輕輕地走到他身邊,望了他一眼。
居然睡了!
明珠又望了眼手中的飯盒,有些失落地將飯盒放在了一邊。她替他將被子蓋蓋好,細心地捏了捏被角,“蛋炒飯,如果餓了,記得吃。”
風戰修依舊睡得深沉。
明珠戀戀不捨得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腳步聲不再,原本閉着眼睛的風戰修猛得睜開了眼睛。他有些困惑地望着面前的飯盒,若有所思。
日落日出,日出又日落。
白天的時候,就朝着前方而行。到了晚上,就隨地駐紮而睡。以天爲屋頂,以地爲牀,只是這屋頂,還有這張牀還真是大得有些離譜。又是一連走了數天,而這幾天來,風戰修與明珠兩人依舊沒有過多話語。
“停下!”衆離吼了一聲,示意今夜就在此處落腳。
士兵們果然聽命停下,開始紮起帳篷篝火。
眼看着前方就是岔道口,即將分開行動。
主將的帳篷內,衆人齊聚。
衆離與雲霓左側位而坐,十二騎兵依次右側而坐。
衆離突然起身走至帳篷中間,單膝跪拜在地,抱拳喝道,“王爺!屬下一定竭盡全力,不負使命!”
“起吧。”風戰修徐徐說道,雲淡風清。
“是!”衆離回了一聲,站起身來。
風戰修深邃的雙眸掃過衆人,沉聲說道,“今夜早些休息,此次一戰,本王只准贏!”
“屬下明白!”衆人站直了身體,凜然喝道。
其實對於征戰,他們一點也不擔心,更無畏於死亡。他們跟隨他至今,忠心不二。主子若是有事,他們也絕對不會獨活。主子一聲令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開開口便是,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而且,他們對於主子那是百分百信任,完完全全的仰賴。
帳篷外,有人突然走了進來,開口喊道,“該吃飯了!”
驟然響起的呼喊聲打破了這氣勢高昂的氛圍,衆離與雲霓不動聲色,而十二其騎兵卻懊惱地回頭望向他,眼神裡的意思有些苛責,怪他來得不是時候,偏要選這麼個時間,真是泄氣!
明珠端着托盤,猛得一愣。瞧見他們的注目,訕訕地笑。
“好了,早些休息。”雲霓叮嚀了一聲,邁開腳步走出帳篷。
衆離朝明珠微微點頭,緊隨其後。
十二騎兵逐個經過明珠身邊,忍不住低頭望向托盤上的食物,頓時皺起眉宇。五月好心提醒,無感地嘖嘖說道,“明珠啊,怎麼又是蛋炒飯啊,每天都是蛋炒飯,我們都吃膩了,王爺也該膩了。換換口味啦!”
“……”明珠瞬間懊惱。
這些日子,她給他送去的蛋炒飯都有吃光,所以她以爲他愛吃呢!
她這個笨蛋,怎麼就沒注意呢!誰天天吃蛋炒飯受得了啊!
十二騎兵走出帳篷後,明珠低頭輕聲說道,“王爺,我立刻去換些食物!”話音落下,她急急轉身。
“站住!”他沉聲喝道,阻止她離去。
明珠狐疑地回頭望向他,有些莫名。
風戰修濃眉一皺,凝眸注視向他,又是沉聲喝道,“拿來!”
“可是……”他不膩嗎?
“本王讓你拿來就拿來!”他命令道。
明珠只好將托盤端到他面前,放在了桌上,而後默然地站到一旁。
風戰修不再理會他,只將他當成空氣。一手抓起筷子,一手拿起碗,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而他吃飯的動作雖然儒雅,但是卻面無表情,彷彿這蛋炒飯吃上去猶如嚼蠟一般,甚至是難以下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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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別吃了!”明珠看不下去了,硬聲打斷道。
風戰修依舊自顧自吃着,連餘光都不給一個。
“那麼不好吃,就不要吃了!”明珠猛得伸手,作勢就要奪過碗。
風戰修終於擡起頭,徐徐望向他,冷聲吐出一句話,“本王樂意!”
真是氣死人了!他這個臭脾氣!
明珠抓着碗的手一瞬僵硬,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自己率先敗下陣來。她無奈地癟了癟嘴,輕聲說道,“王爺不覺得膩嗎。”
這麼長時間,每天都吃同樣的東西,不難受嗎。
從前你每天都活在仇恨裡,應該很難受吧。明珠酸澀起來,卻是替他黯然神傷。
風戰修將最後一口飯嚼了嚼,吞了下去。他放下碗筷,拿起巾帕擦了擦嘴。隨手將巾帕仍在一邊,沉聲問道,“蛋炒飯裡放胡椒,誰教你做的。”
“呃?”明珠胡亂說道,“我家人!”
風戰修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幽幽說道,“本王長這麼大,只有一個人會在炒飯中放胡椒。”
“誰?”明珠好奇地追問。
“本王的姆親。”風戰修的聲音又沉了幾分,溫潤平煦。
明珠心裡突然柔軟起來,輕聲說道,“王爺一定很愛她。”
記得他說過,他的姆親是被活活燒死的。
風戰修沉默不言,站起身來,走出了帳篷。
他頎長的身影閃出視線,明珠直覺地跟了上去,隨後走出了帳篷。
“王爺!”帳篷外,士兵們瞧見他,恭敬喊道。
風戰修輕掃過士兵,算是迴應。
夜色愈發濃重了,已近半夜。浩瀚的天際,霧氣籠罩着夜色,朦朦朧朧。月光如水一般傾瀉,似泡沫夢幻。星辰墜落下微弱光芒,肆意於眸底,覆上一層月潤光華,淡淡的深邃暗涌漣漪。
明珠走到身邊與他並肩而站,她望了他一眼,擡頭望向夜空,輕聲說道,“她一定也很愛你。”
“呵呵,你又知道了。”風戰修語氣似有幾分輕蔑,卻帶着淡淡惆悵。
明珠扭頭望向他,誠然說道,“沒有人不愛自己的孩子,她一定……”
“你錯了。”他硬聲打斷,微揚起脣角,徐徐說道,“她最悔恨的事情就是生下本王。”
這是第一次,他與別人說起此事。
除了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