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碧落哭了,這樣突然就哭了。
那個初初相識時狡黠機敏的蘇碧落,那個向來懶散恬淡微笑的蘇碧落,那個愛賺銀子又視錢財如草芥的蘇碧落,那個被女院生們欺負卻也不肯開口的蘇碧落……這樣的她,竟然在他面前哭了。
爲什麼?
怎麼回事?她爲什麼哭?
難道是因爲傷太疼了?
風天耀愣在原地,看着她眼中簌簌落下的淚水,一下子收了聲。那些晶瑩的淚水,從她的眼眶裡落下。風天耀有些心煩,卻也不知道是爲什麼而心煩,握緊了手中的瓶子,沉聲說道,“不是受傷了嗎!這個藥膏很管用!”
“我不要!”蘇碧落倔強地回絕,萬分堅決。她側過身去,擡手擦了擦眼淚。
風天耀並不知道她是爲什麼哭,只當她是傷口疼。低頭望向她的手,被踩得又紅又腫還破了皮。不知道是不是心裡那份愧疚作祟,總之他十分不爽。眼眸一緊,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直接抓住她的手腕。
“你幹嗎!”蘇碧落急急喝道,“放手!風天耀,你出去!”
“閉嘴!”風天耀將她按倒在躺椅,自己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蘇碧落氣憤地吼道,“你再不出去,我就去告訴院師!”
“隨便你喊,你可以喊得再大聲一點。反正失了名節的人不會是我。”風天耀沉聲說道,徑自打開了瓶蓋。
“你……”蘇碧落聽見他這麼說,竟然是無可奈何。她咬了咬脣,負氣地扭頭不去看他。恰巧將被打的左臉,更加鮮明地映入他的眼底,淤青的肌膚與白皙的頸項頓時形成鮮明對比。
風天耀不再作聲,默默地替她塗抹藥膏。
蘇碧落感覺手上一陣清涼,帶着微微的刺痛。被打的時候,都不覺得疼,可是現在怎麼這點刺痛會讓她感覺難熬,一顆心隱隱地發酸。她嚥下酸澀,悶聲說道,“我不要你假好心。”
“我樂意。”風天耀低沉的男聲從耳畔傳來,蘇碧落恨恨地回頭。
她一回頭,對上了他深邃好看的雙眸。
風天耀皺眉,凝聲喝道,“轉過去!”
蘇碧落硬是盯着他,就是不轉。
風天耀知道她看似柔弱可性子剛烈倔強,也不再喝她,只是自顧自取了藥膏替她抹在左臉的傷處。手指灼熱的溫度,藥膏卻是清涼,蘇碧落只感覺一陣熱一陣冷,另半張臉也慢慢紅了起來。
“藥膏放這兒了。你記得用。”替她塗抹完藥膏,風天耀將瓶子放下。
“拿走!”蘇碧落冷聲拒絕。
“你若是不要,那就直接扔了。”風天耀拋下這句話,從窗口飛了出去。
蘇碧落躺在躺椅上側過了身,而她的懷裡,那封書信灼傷着她。不想掉淚,可又忍不住掉淚。壓抑的哭泣綽綽響起,在幽靜的廂房內盤旋。而窗外卻駐留一抹挺拔身影,風天耀劍眉微蹙。
※※※
剛剛下課,喜兒收拾了東西奔出學堂,急忙趕回淑女殿。
不知道小姐一個人有沒有無聊?
“小姐……”喜兒推門而入,欣喜地嚷嚷,“我回來了!”
蘇碧落轉身望向她,臉上的傷已經沒有方纔那麼紅腫,好了許多。可是那雙明媚的大眼卻成了核桃,一眼就能看出她大哭了一場。蘇碧落扯着一抹笑,伸了個懶腰,“喜兒,你回來了。我好餓哦。我們去膳堂用膳?”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喜兒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那雙核桃眼看。
蘇碧落望着喜兒,淡淡說道,“爹爹來信了。”
“老爺來信了?說了什麼?”喜兒隱隱察覺到不對,小心翼翼地問道。
難道又是二夫人?
蘇碧落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也不再激動,笑着說道,“爹爹說二孃有了孩子,他要將二孃立爲正室。”
“什麼?立二夫人爲正室?這怎麼可以呢?老爺怎麼可以這麼做!”喜兒又是憤然又是替她委屈,“老爺真是被二夫人灌了迷湯了!他怎麼會答應二夫人呢!二夫人實在是太可惡了,她……”
誰不知道她安得是什麼心!
若不是二夫人向老爺提議送小姐來皇家書院,老爺也不會捨得小姐離開他身邊。這下倒好,纔多會兒時間呢,二夫人就爬上了正位。恐怕大夫人地下有知,也會不得安寧無法瞑目了。只是小姐難爲了。
蘇碧落伸手輕撫喜兒,脣角是淡淡的笑意,可眼底卻是化不去的愁緒。
“小姐,您可不能再息事寧人了,二夫人和二小姐……”
蘇碧落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只要爹爹高興就好。這個家若是容得下我,那我就留下。若是容不下我,那我也只好作罷。爹爹總還是爹爹,其實也沒什麼變化。只是日後,我身邊可能只有喜兒你了。”
她的爹爹,已經有了新的家人。
“小姐……”喜兒聽見她這麼說,頓時感覺辛酸。想起夫人還在的日子,越想越難受,一下子忍不住,嚎啕大哭,“小姐……喜兒一定不離開你……一輩子跟着你……哪兒也不去……”
蘇碧落抱住了喜兒,眼眶又是一紅,“哭什麼,也許沒咱們想得那麼糟糕。”
再怎麼說,她也是蘇家大小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誰也抹殺不了。
喜兒點了點頭,“恩”了一聲。
“好了,快把眼淚擦擦。我們去用膳?”蘇碧落扯起衣袖替她擦眼淚。
喜兒胡亂地抹去淚水,心裡下了決定,她一定不離開小姐!
當蘇碧落與喜兒前往膳堂的時候,用膳的院生們只剩下少許。
“大娘!”
“落落來了?快坐!大娘知道今兒個有什麼好吃的東西,馬上就給你們送來!”食堂的大娘熱情招待,轉身進了廚房。
兩人隨意選了張空桌坐下,不過多時,大娘果然送來了三盤精緻小菜,以及兩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蘇碧落急忙道謝,與喜兒兩人吃了起來。而膳堂內,爲數不多的院生好奇地望向她們。
“這不是蘇碧落嗎?”
“就是她!”
“我聽說她好象被幾個女院生教訓了一頓呢!”
“真有此事?從何處聽來?”
“你還不知道?聽說好象與風天耀以及容治有關……”
竊竊私語聲隱約響起,那一雙雙眼睛彷彿是黑夜深山中的狼眼。
喜兒實在受不了那些人的流言蜚語,卻是擔心小姐。她小心翼翼地扭頭望向一旁的蘇碧落,而蘇碧落竟然一點也沒聽見去,自顧自吃飯,津津有味。喜兒鬆了口氣,也不去理會,繼續吃飯。
“容治來了!”忽然,不知道誰嘀咕了一聲。
容治默默走進膳堂,視線掃過衆人,停留於一抹身影。他邁開腳步,筆直地朝她走去。
蘇碧落突得感覺身旁站了一道高大身影,徐徐擡頭望向來人,瞧見了他,露出一抹笑容,眯着眼睛說道,“阿治,你也來用膳?”
“恩。”容治應了一聲。
“要不要一起?”蘇碧落瞥了眼身旁的空位。
容治向大娘吩咐了膳食,大方地入座。周遭投射而來的目光,容治冷冷掃過,那幾個院生被他的眼神所嚇,立刻起身離去,不再繼續逗留。膳堂內一下子清淨下來,只剩下他們這一桌三人。
“哎?怎麼走得這麼快呀?”大娘拿了食物而出,狐疑地呢喃。
等用完膳,三人一齊走出膳堂。
夜色漸漸濃郁,月牙兒卻皎潔明亮。三人分別在前方的路口,喜兒機靈地離了些距離,可不想打擾。蘇碧落望了眼夜空中的月亮,又是望向容治,“又一天過去了。這日子過得真快。快要院考了,哎。”
而後就要回家……
“每次院考,都會按院考成績依名次分班。”容治沉聲說道,專注於她,“碧落,努力考入梅班。”
“啊?爲什麼?”蘇碧落並不在乎什麼榮耀,所以對於這些其實根本就不在意。
“我在梅班,我可以照顧你。”容治不急不徐地說道,“若是哪裡不會,我可以教你。你一定要考入梅班。”
蘇碧落踮起腳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我就努力看看。時辰不早了,我先走了。明兒見。”她笑盈盈地告別,轉身奔向了喜兒。兩人手挽着手,一起走向淑女殿,嬉笑的女聲不時傳來,漸弱。
容治朝着反方向而去,走向了君子殿。
忽而一道身影躥下,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
“則影。”風天耀盯着淑女殿的殿堂,沉沉喊道。
則影如鬼影一樣悄悄走到他身後。
“明日起,你得努力學習了。”風天耀突兀地來了這麼一句,轉身踱步而去。
則影一陣莫名,跟隨在後沉聲問道,“少爺?”
“因爲這次院考,我們要考入梅班。”風天耀輕飄地說道,則影卻皺起了眉宇。他素拉對書本上的東西不感興趣,勉強應付倒還行,如今竟然要他考梅班?這比讓他去練武可是難多了!
似乎要開始頭疼了……
※※※
喜兒端了水進屋,蘇碧落擠了臉巾洗臉。兩人又是坐在躺椅上,親密無間地一起洗腳。寒冬不知不覺中到來,天氣也涼了。蘇
碧落一向怕冷,於是就與喜兒睡一張牀。兩個人擠擠,總也暖和些。
“小姐,你臉上的傷好得真快,印子都快瞧不見了!”喜兒扭頭望向她,驚奇說道。
蘇碧落伸手撫着自己的左臉,的確是感覺不腫了,也不疼了。
“咦?這是什麼?”喜兒瞥見椅子上放着的小瓶子,拿在手中拔了瓶蓋聞了聞。
一股清涼的香氣撲鼻而來,頓時覺得渾身舒爽。
蘇碧落說道,“就是用了這藥膏。”
“這麼神奇的藥膏?”喜兒將瓶子放回原處,又是困惑地說道,“可是小姐,這藥膏是哪兒來的?”
蘇碧落想起今日風天耀私自溜進她的房內,又替她塗抹藥膏,忽然心裡悸動又煩惱。她急忙回神,卻是轉移了話題,“喜兒,從明天起你可不許再偷懶了。”
“啊?小姐什麼事兒啊?”喜兒立刻被她給吸引過去,早將那藥膏甩到腦後。
“因爲我們要努力考入梅班。”蘇碧落一字一字地說道,喜兒蹙起秀眉,痛苦不堪。細想下容治的建議,其實考入梅班倒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這樣就能離那個傢伙遠點,至少不用天天見面。
喜兒揪着衣襬,爲難地說道,“小姐,可是我……”
“好了啦,我知道你不愛背書寫字。”蘇碧落瞧見喜兒一臉痛苦,也捨不得爲難她,“若是實在不行,也不是非要考進去。”
“真的?”喜兒立刻轉爲欣喜,高興地問道。
“……”
洗了腳,兩人一起躺在柔軟的牀塌上。蘇碧落扭頭望向喜兒,她已經睡着了。她又是翻了個身,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隻小瓶子,黑暗中隱約可見。
蘇碧落閉上了眼睛,忽然懊惱地蹙眉。
她怎麼能在風天耀面前哭了?
可惡的風天耀,爲什麼好巧不巧要出現!
每日的生活照舊,喜兒聽從蘇碧落的話,上課的時候用心了許多,不再神遊。而則影竟然也聚精會神,儘管他的眉頭總是皺在一起。喜兒扭頭瞥了他一眼,由於小姐不喜風天耀的原因,她同樣也不喜他。
則影感受到她的注目,視線不偏不倚。
蘇碧落依舊看盜墓小說,偶爾會在書本上畫些小烏龜消磨無聊的時間。
只是再也沒有女院生會突然出現,將她帶到偏僻的地方。
因爲容治每日都會前來菊班的學堂,等蘇碧落一起走。
容治的行動明朗化,院生們莫不揣測他對蘇碧落懷有好感。可是如此一來,風天耀呢?風天耀概不理會,我行我素。只是這氣氛卻是怪異,硬是要說哪裡怪異倒也說不上來,可就是讓人感覺發憷。
這三人之間的關係,真是讓旁人看不明理不清。
閒暇的君子殿,衆生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
院考將至,又要面對嚴峻。
院子裡忽然傳出喧譁聲,衆人炸開了鍋。
“我輸了!”一位院生甘拜下風,自嘆不如。
“杜勇,你這棋下得太厲害了!”
“你小子什麼時候還留了這麼一手,這棋是怎麼下的!硬是有招拆招,方纔那一子明明是壞棋,可是到了後面卻成了逆轉大局的好棋!”
杜勇喜愛下棋成癡,他擺下棋局,只要誰贏了他,那這彩霞水晶就是誰的。一些院生爲了討好心愛的少女,自然是叫陣了。只可惜數天下來,皆沒有人能夠贏過杜勇。杜勇也以神乎“棋”技在書院裡聞名。
院生們簇擁在棋桌周遭,想着這接下來挑戰的敵手會是誰。
衆生躊躇不前,誰也不敢輕易再去挑戰,畢竟屢戰屢勝的杜勇實在太過厲害。
正在此時,兩道男聲異口同聲響起,打破了寂靜。
“我來!”
衆生徐徐扭頭望去,只見風天耀與容治各站迴廊一頭,同樣挺拔的身影。兩人邁開腳步,徐徐走到杜勇面前。杜勇站起身來,望着他們憨厚笑道,“風天耀,容治,你們願意和我下棋,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我先來!”兩人又是同時喝道,扭頭望向對方。
衆生察覺出隱隱不對,儘管心裡狐疑,可是也不敢多說什麼。恐怕是因爲蘇碧落的關係。只是風天耀和容治同時開口要與杜勇對弈,這是萬萬不可錯過的事情。剎那,消息立刻傳遍君子殿。
男院生們紛紛前來,只爲了目睹此次對弈。
抽過籤之後,容治率先與杜勇對弈。而風天耀轉身離開,並不打算留下觀棋局。一局棋,直到下到夕陽西下才結束。衆生看得目瞪口呆,鴉雀無聲。容治徑自起身,默然地扭頭走出人羣。
“這……”杜勇盯着棋盤,久久無法回神。
這實在是太厲害了!
容治對弈杜勇,容治大勝。
等到第二日,衆生早已等候在院子裡,等候風天耀到來。又是昨日的那個時辰,風天耀如約出現。杜勇執黑子,風天耀執白子。兩人面對面下棋對戰,風天耀的古老定子讓人實在是摸不着頭腦。
一盤棋下得杜勇琢磨不透,感覺危機四伏。
而衆生亦看得雲裡舞裡,暈頭轉向。
風天耀揚起脣角,散漫的神情忽然凝然,眼底也迸發出一絲光芒。他執棋落下,這最後一子竟然串聯先前所有的佈局,一盤棋直到最後一子的連接,熠熠生輝,讓杜勇徹底敗下陣來。
“我輸了!”杜勇感嘆佩服,“風天耀,你的棋技恐怕這天下無敵,除了……”
杜勇熱衷說着,視線掃向人羣后頭。而人羣后頭,容治已然趕到,望着簇擁的人羣,冷眼以對。若說容治的棋技是勇猛狠殺,那麼風天耀的棋技就是謎團陷阱。這兩人如果下上一盤,那該是誰贏誰輸呢?
實在是難分勝負!
風天耀聽到此話,無聲嗤笑,卻是嗤笑自己。
天知道從前他天天都輸,從未贏過。而他的敵手——他的父親風戰修。
“你們贏了!這彩霞水晶輸給你們二人了!”杜勇從袖子裡取出錦囊,打開錦囊拿出了那一對彩霞水晶。他將其中一枚給了風天耀,另外一枚則給了容治。隨後走出院子,口中唸唸有詞,尚在回味方纔的棋局。
風天耀握着手中的彩霞水晶,沉靜地望向容治。容治也在同時擡頭望向風天耀。
兩人相望,各自默默離去,留下一羣院生好奇不已。
“你們說說看,風天耀和容治要這塊彩霞水晶做什麼?”
“這還問?當然是送給蘇碧落!”
“我就覺得奇怪了,那個蘇碧落怎麼會讓他們兩人對她如此?”
“其實她長得還挺清秀,越看越有味道!”
“……”
※※※
暖暖的午後,陽光灑下光芒,讓人頓覺溫暖。
學院一處僻靜的院子裡,兩人正手拿着書本在看書。喜兒雙手捧着書本,哀怨地皺起眉頭,連連搖頭,“小姐!我實在背不出來了!”
“這纔剛背呢,怎麼就背不出來了?”蘇碧落的視線盯着面前的小說,輕聲說道。
“可是我的頭好疼!小姐……”喜兒委屈地喊道,耷拉着小臉。
蘇碧落放下書本,視線終於移向她,瞧見她那神情,忍不住輕笑出聲,“好了好了,不讓你背了,不過就是背書罷了,你倒像是吃毒藥一樣。”
“這比吃毒藥還要痛苦,若是毒藥,只會痛一下,等死了就不痛了。”
蘇碧落微笑,繼續看小說。
喜兒扭頭瞧見不遠處而來的身影,驚喜地嚷道,“小姐!你快看,容少爺來了!”
容治?蘇碧落徐徐擡頭,順着喜兒所望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見容治朝這兒走來。等到他走到她面前,她笑着問道,“阿治,你怎麼來了?”
容治欲言又止,目光瞥向了喜兒。
喜兒立刻心領神會,立馬找了個藉口,趕緊離開。她跑得遠些,卻急忙躲進草叢裡,偷偷地觀望着她家小姐以及容少爺。最近容少爺對小姐越來越好,雖然這長相不及天耀少爺,但是也算是人中龍鳳。
小姐若是嫁了他,那也不錯。
“又在看盜墓?”容治瞧見她手中的小說,隨口問道,卻有些故意找話的感覺。
蘇碧落搖了搖頭,眯起眼眸說道,“帶來的盜墓小說全都看完了,只好找些史學典故的小說來看。”
“好看嗎?”容治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扭頭望向她。
蘇碧落將書本湊到他面前,指着書上所寫的句子,“你瞧瞧,這兒寫得可真是有趣。史學典故雖是枯燥乏味,但是仔細瞧瞧,也能瞧出些好玩的地方。”
“幸虧你不是書商,否則我不得不懷疑這書是你刊印的。”容治嘴裡蹦出這麼一句話。
蘇碧落一愣,忽然又爽朗地大笑起來,“書商?我嗎?哈哈!阿治,我發現你這個主意不錯哎!”
容治望着她燦爛的笑臉,也不自覺地揚起脣角。
“對了,你是恰巧來散步走到這兒,還是特意來尋我?”蘇碧落問到了點上。
這下輪到容治一愣,他遲疑了下,從袖裡摸索着什麼。手一滯,握拳伸到了她面前。蘇碧落困惑地望着他伸來的拳頭,盯着拳頭看。容治翻手朝上,慢慢地鬆開
拳頭,璀璨的彩霞水晶閃爍出刺目的光芒,照入蘇碧落的眼中。
“這……”蘇碧落望着他掌中的彩霞水晶,驚奇地呢喃,“怎麼在你這兒?”
容治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彩霞水晶放入她的掌中,“給你。”
“給我?”蘇碧落握着水晶,困惑地問道。
容治點了點頭,突地站起身來,什麼話也不說,轉身就走。
“阿治!爲什麼給我?我不能收!”蘇碧落拔腿想要追上他,但是容治的步伐加快了,他運勁提氣,微步如漣漪,眨眼甩開她數丈遠。眼看追不上他了,蘇碧落又是朝他大喊,“啊治——”
容治停下腳步,男聲從風中傳來,“你若是不要,那就丟了吧。”
蘇碧落蹙眉,怎麼一個兩個都說同樣的話!
“小姐!”喜兒瞧見容治走了,急忙從草叢裡鑽了出來跑向她。走近了些,瞧見蘇碧落手中的水晶,欣喜地說道,“咦?這不是彩霞水晶嗎?爲什麼會在小姐這裡?是不是容少爺送給小姐的?”
蘇碧落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容少爺將彩霞水晶送給小姐,是不是代表……”喜兒偷樂,“這兒只有一枚,另外一枚一定在容少爺那兒!”
這下子可沒有心思在曬太陽看書了,蘇碧落帶着喜兒默默走回淑女殿。一路上,喜兒不斷地說着容治的好話。可蘇碧落一句也沒聽見去,只是煩惱着該怎麼把這枚水晶送回去,這真件難事。
走着走着,喜兒突然停下腳步,挽住了蘇碧落的手。
“怎麼了?”蘇碧落也停下腳步,呢喃問道。
喜兒嚥了咽口水,小聲說道,“小姐,天耀少爺……”
蘇碧落聽到這個稱呼,直覺地皺起秀眉,扭頭望向前方。
風天耀隻身站在原地,風吹起他的衣袍,吹起他烏黑髮絲,吹着他一雙隱匿着犀利鋒芒的深邃雙眸。他從容沉靜,脣角勾勒起似有似無的弧度,那姿態那神情全然是藐視,只是盯着她,像是盯着獵物。
蘇碧落從前隨爹爹出外打獵,她坐在爹爹懷裡,瞧過狼狩獵兔子時的情形。
那種專注的眼神,如今想起來還會心悸。
喜兒的身後,則影無聲無息地閃出。他伸手點了她的穴道。喜兒感覺腰後一酸,剛要開口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她知道是誰幹的,當下在心裡將那人罵了個千百遍。死則影,臭則影,混蛋!
蘇碧落邁開腳步走了幾步,發現不對勁。她會頭一瞧,喜兒僵在原地,則影站在她身後。她只好回頭,走到了風天耀面前。
“風天耀,你又想怎麼樣。”蘇碧落髮現和這人相處不是一般的困難,他應該去和那些野獸一起生存纔對。
風天耀低頭望向她,沉聲說道,“恢復得不錯。”
蘇碧落自然知道他指她的臉,她可不想欠他的人情,“多謝天耀少爺賜藥,那藥需要多少銀子?”
風天耀眯起眼眸,猛地抓起她的手。蘇碧落一驚,覺得手腕被他抓得生疼。而她的手中,還握着那枚彩霞水晶。風天耀瞧見了水晶,忽然一怔。蘇碧落甩着他的手,急急喊道,“放手!快放手!”
“誰送你的水晶!”他沉聲質問,那眼神簡直就像是抓到了叛徒。
蘇碧落硬聲道,“不關你的事!”
風天耀冷哼一聲,從她手中奪過水晶。
“還給我!”蘇碧落伸手去搶,這可是容治送給她的,她還要還給他呢!
風天耀見她急於拿回,胸口又是一陣憋悶。他猛地擡手,狠狠地將水晶砸在地上。蘇碧落望着碎了一地的水晶,忿忿地瞪向他。
“風天耀,我討厭你!”蘇碧落輕聲說道,眼神如箭刺向他。
“怎麼?你心疼了?”風天耀散漫說道,神情卻有一絲譏諷。
“你……”蘇碧落被他搞得一下子無語,竟然沒法接話。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那神情高傲得如同不會低頭的神裔,她握緊了拳頭,深呼吸一口氣,儘量冷靜自己的情緒,壓制着那份怒氣。
“的確,我討厭你,只是我的事情,不關你的事。”
“我不小心惹到你了,也是我的事情。這是我自找的,我活該。你風天耀少爺要什麼有什麼,皺一皺眉頭,無數人會擁過來噓寒問暖,你自然不需要我喜歡你,反正也不差我這一個。可我實在是無心惹你。”
“你大人有大量,高擡貴手就放過吧。”
“我沒有那麼多精力陪你耗,我只想平靜地度過這三年。”
“說吧,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全都會努力辦到。只求你離我遠一點,再遠一點,當作不認識我,當作我沒有出現過。”
蘇碧落說完這句話,扭頭望向別處。
家中的事情讓她感到傷心委屈,學院的生活又不如意,她就像是這個冬時裡最後一片樹葉,在樹枝上被風吹襲,終於凋落飄向天空,卻始終沒法找到落地生根的地方,無所依靠,無所可求。
風天耀瞧見她雙眼又紅了起來,心中一窒,卻是輕飄地說道,“不過是塊水晶罷了,碎了就碎了,我再送你一塊就是……”
他的話說到一半,蘇碧落恨恨地望向他,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
風天聽見她這麼說,整個人一怔。
“我討厭你高高在上的樣子!討厭你的紆尊降貴!討厭你的萬事不愁!討厭你總是什麼都盡在掌握什麼都知道的神情!我更討厭你輕賤別人的心意!”蘇碧落迎上了他的目光,從他的眼中瞧見了自己的倒影,那麼弱小。
蘇碧落邁開腳步,蹲下|身將水晶的碎塊拾起放入巾帕,小心翼翼地收好。她背對着他,輕聲說道,“哪怕這只是普通的不值錢的瓷器,我也要好好珍惜,這是別人的心意,像你這樣的人不會懂的。”
他擁有得太多,又怎麼會懂呢。
蘇碧落走到喜兒面前,望向了則影,“將穴道解了。”
則影不敢擅自行動,擡頭望向風天耀,等待指示。風天耀伸手示意,則影這才解了喜兒的穴道。蘇碧落望了眼喜兒,叮嚀了一聲,立刻轉身折回淑女殿。喜兒也不敢出聲,只是隨她而去。
蘇碧落低頭走過風天耀身邊,與他擦肩而過。
兩人的身影眨眼進了淑女殿的前院,消失不見。
風天耀僵了片刻,激昂的女聲似乎才從耳攀消散。
忽然伸出手。他的手中,握着另一枚彩霞水晶,只是記得她曾經在學堂上盯着水晶那樣期許。可是如今,恐怕她也不會要了。風天耀猛地揚手,手中的彩霞水晶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落進了遠處的水井。
風天耀轉身離去,腳踩在水晶碎片上,頓時將碎片碾成了粉末。
一陣風吹過,地上碎了的水晶粉末飄向天空。
※※※
聖歆王朝
都城,天氣微涼,已然有了冬時的影子。
一名侍衛穿有“皇家書院”的院衛服,馬不停蹄地週轉於各個驛站,終於趕到了聖歆王朝。
風戰修與明珠收到快捷,立刻來到正廳。
那侍衛跪拜在地,恭敬喊道,“奴才給王爺、王妃請安。”
“起來吧。”明珠輕聲說道。
“謝王爺、王妃。”那侍衛站起身來,雙手將卷軸呈上,“王爺,王妃,奴才奉了皇家書院院長大人之命,前來送傳這則卷軸。理應交予皇上,可是皇上又命奴才轉交給王爺王妃,請王爺王妃過目!”
雲霓上前取過卷軸,直接送至明珠面前。
明珠打開卷軸瞧了瞧,笑着說道,“雲霓,好好招待這位侍衛!”
“是!”
雲霓帶領那名侍衛退出正廳,明珠盯着卷軸上的內容端詳。她忽而扭頭,望向一旁一臉事不關己的風戰修,心中卻是無奈。怎麼這一老一小如冤家一樣,互相看不順眼,真是沒轍了。
“夫君。”明珠喊了一聲,風戰修餘光掃去,算是迴應。
明珠起身走到他面前,將卷軸拿到他眼皮底下,非要讓他瞧,“你看看,天耀所在的蹴鞠賽奪了冠呢。”
風戰修只一眼就匆匆掃過卷軸,冷聲說道,“這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奪冠。蹴鞠賽的最佳蹴鞠手還不是讓別人奪去了,真是沒用。”
明珠眼中滿是笑意,輕聲說道,“天耀一向不喜招搖,肯參與這蹴鞠賽已是奇蹟。”
自己的兒子什麼性子,風戰修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哼了一聲,也算是認同了。忽然伸手取過卷軸,將明珠攬入懷裡。明珠捶了捶他的胸膛,雖已爲人妻,還育了一子,但是仍然會害羞。
“我看這個臭小子在那兒過得如魚得水。”
“那不是更好?原本就是你讓他去的!”
“可我沒讓他過得那麼自在!”
派去的眼線來報,這個臭小子竟然樂不思蜀,還與一個叫蘇碧落的少女走得十分之近。關係非同尋常。據說,他還承認她是他的表妹。
“夫君,你又想怎麼樣?”明珠瞧見風戰修嘴角揚起的笑容,知道他又要開始使壞了。
哎,看來他是太無聊了。
風戰修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龐,沉聲說道,“我可不會讓他這麼好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