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歷九年二月初四。
明日就要啓程,去武朝參加文會的名單已經確定。
學宮學子八十,傅小官自己就填了一個:董書蘭二伯的兒子董修懷,其餘的十九個名額丟給中書省的同僚們。
這讓傅小官在同僚中的好感度升了一大截。
燕北溪卻說了他一句荒唐,商餘僅僅是一樂,他也塞了一個孫子進來,名叫商樑,去歲沒有考入稷下學宮,在上京的京華書院求學。
禮部已經將所行之需準備齊備,明兒卯時,所有人將會在鴻臚寺匯合,於辰時動身。
傅小官已經聽過了陛下和尚皇后的指示,今日他無須上朝,此刻就在家裡。
他有些着急。
前些日子秦成業說紅衣大炮試製成功,讓西山快運送了一門來上京,如果今日再不到,他可就沒機會去炮轟彗親王府了。
等來等去,紅衣大炮沒有等到,卻等來了一個傅小官絕對沒有想到的人——
四皇子虞問書!
虞問書穿着一身素袍,身後跟着個揹着一把刀的青衣女子。
在門房的引領下,他施施然走了進來。
二人就在這後院中彼此對視了數息,然後傅小官帶着他去了離宸軒。
“原本打算是二月二南山狩獵之後,若你未死,我便見見你。沒料到出了帝陵的那一檔子事,南山狩獵沒了,而你明日又要走了,所以選了這麼個時間。”
傅小官煮上茶,擡起頭來一笑,“對四皇子之名耳聞已久,小官也很想一睹四皇子風采。前些日子在太后宮裡僅僅見了一眼,令小官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着實沒有料到四皇子會親自前來,倒是與我所想的見面區別甚大。”
虞問書嘴角微微一翹,問了一句:“那麼,你所想的見面是怎樣一番景象?”
傅小官垂頭,摸了摸鼻子,爲虞問書斟上一杯茶,“兩種情況,要麼是花前月下,要麼……恐怕是在悽風冷雨中。”
“如何才能夠花前月下?”
傅小官又爲自己倒了一杯茶,這一次他垂頭想了片刻,才緩緩說道:“說來四皇子您肯定不信,我這個人是真的沒有大志向的。我和許多人說過,他們好像都不信,我希望您能夠相信。我就是想舒舒服服的當一方小地主,和那些農人們聊聊種田的事,亦或帶着妻兒在這偌大的國家四處走走、瞧瞧,就是這樣。”
四皇子那雙平直的眉微微一皺,“可你卻來了上京。”
傅小官搖頭一嘆,“非我願也,形勢所迫,太多人想我死,想傅家死絕……”他擡頭,盯着四皇子,又道:“螻蟻尚且貪生,敢問四皇子,若是有人要你死,你是不是也得掙扎一番?”
他的身子往後一靠,又笑道:“所以我就是求個生存,奈何總是有人以爲我會成爲他們的絆腳石,會壞了他們的好事,總是想要把我除掉,我只能掙扎反抗,就弄成了而今這般局面。”
“如你現在歸去,我保你一生富貴。”
傅小官又看向虞問書,兩人四目再次相對,良久,傅小官哈哈一笑,“四皇子請喝茶。”
虞問天視線一凜,他自然明白傅小官這一笑的意思。
“而今虞問天已經去了東邊,他再也不會回上京,老五從小習武,他並無一爭皇位之心,父皇就我們三個兒子,我現在什麼都不用再做,就會成爲未來的皇帝,你不信我?”
傅小官沒有回答他這句話,而是問了一句:“不念師太在你那雨花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諜子,她僅僅起作爲情報的轉接傳遞作用,並非核心。”
“她是如何進入雨花臺的?”
“你問這些有何意義?”
傅小官徐徐垂下眼睛,心想這虞問書難不成不知道不念師太的真實身份?
“就是好奇,如四皇子不願意說,那不說也罷。”
虞問書心裡想的卻是難不成傅小官也知道不念師太的真實身份?
對於這個話題,虞問書沒有再回答,卻說了這麼一句:“去歲劫持你之事,是我叫人做的,對於這件事,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我能辦到,就一定答應你。”
傅小官再次看了看虞問書,這廝倒是乾脆得好。
可他卻笑道:“你堂堂四皇子,沒必要去爲別人背那口鍋。那是小事,早已過去,就不要再提了。”
虞問書的心裡卻是一沉,通過他對傅小官的瞭解,這小子睚眥必報,嘴裡說的如此簡單,背地裡卻不知道又藏着多少雷霆之勢。
自己拋出了這麼多橄欖枝,他卻一根都沒有接下,如此看來,此行算是失敗。
他淺飲了一口茶,一聲嘆息,站了起來。
“此行武朝,路途遙遠,在祁山一帶山匪衆多,你可要保重。”
傅小官也起身,笑道:“多謝四皇子掛念,陛下派了玄甲騎士隨行,想來無恙。”
“如此,甚好!”
他擡步向門外走去,臉色冰冷如霜。
他身後的那青衣女子斜乜了傅小官一眼,背上的刀蠢蠢欲動。
卻沒有動。
因爲道院三弟子此刻就在這府上。
傅小官笑眯眯送四皇子來到了前廳,卻沒料到西山快運的人來了。
一尊黝黑的大炮就放在前廳,旁邊是一箱子彈藥。
傅小官大喜,走過去摸了摸這冰涼涼的大炮,忽然對四皇子說道:“殿下如果有暇,要不要隨我去看一齣戲?”
虞問書止步,轉身,看了看那事物,又看了看傅小官,“什麼戲?”
“炮轟親王府!”
虞問書眉間一皺,又展顏一笑,指了指那東西:“這就是炮?”
“對,這就是炮!”
這世界是有炮的,但是同樣因爲火、藥的制約,大炮這個東西沒有得到發展,還停留在最初始的狀態——沒有準頭,射程不佳,移動困難,還得看天氣。
所以這東西在戰場上同樣不適用,目前僅僅有部分城牆上裝了幾門,還得天天維護,爲軍中將士不喜,這便更加導致工部火器局沒有動力去改良這東西。
可傅小官卻很慎重的對秦成業說過這東西的重要性,也提出了改進方向。
如果這門炮能夠達到當初的設計標準,那麼它必將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傅小官着人將這門炮用紅布蓋上,用一匹馬拉着,帶着一行人向三月巷子走去。
虞問書邀請了傅小官和他同乘一輛馬車,在馬車裡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傅小官笑道:“你當真是膽大包天。”
“所以我只能請了殿下您同去。”
“既然明日就要走了,等你回來的時候,彗親王也已經到了嶺南,彼此這一輩子都沒機會再見,非得要這樣做?”
傅小官掀開車簾,看着外面。
“這裡是長街,那天的太陽沒有今天的溫暖。我很慶幸還能曬曬今天的太陽,不然在那一天我就已經躺在了冰冷的地下。”
他放下車簾,看向虞問書,很認真的說了一句:“做錯了事,就必須付出代價。我這個人一直奉行一個宗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虞問書沉默了許久,曬然一笑,“所以我還是認爲花前月下比較好。”
“我也想啊,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殿下,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下,夫子廟的那破廟下面,究竟藏着什麼樣的秘密?”
虞問書臉上的笑意漸漸消散,他身邊的那位青衣女人身上的殺意忽然鼓盪。
傅小官看向了那青衣女人,渾然沒有在意她那雙殺氣凜然的眼,“南霸天,那日從彗親王府裡出來,你送走的那少年,究竟是誰?”
“鏘……”
南霸天長刀出鞘,虞問書卻輕輕一拍,硬是將這一刀拍入了刀鞘,也拍散了南霸天的那一身殺意。
“你以爲你知道很多事,其實你所知道的不過冰山一角罷了。你我看來無法花前月下……”虞問書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一聲嘆息,“那便只有悽風冷雨了!”
傅小官哈哈大笑,拍了拍膝蓋,“殿下,有趣。”
南霸天那雙秀眉緊蹙,心想這廝……無趣!
馬車來到了彗親王府的門口,傅小官叫人將那大炮擺在了街上,炮口對準了彗親王府。
他興沖沖的親自調、教了一番,然後讓人裝上炮彈。
“殿下啊,你知道我爲什麼要轟了他這親王府嗎?”
虞問書僅僅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不是廢話麼?
“報那長街之仇,其實是次要的。畢竟我打贏了,也將彗親王給趕出了上京……”他仔細的瞄着準心,調節着炮口的高度,還伸出一隻手豎着大拇指比了比,又道:“你恐怕不知道,我那天對他的一個手下說了一句話……”
他取了火摺子,將大炮的引信點燃,說完了最後一句話:“我說,老子一定要把他這親王府轟成渣!”
隨後他捂住了耳朵,四皇子還不明所以,便見引信閃爍着火花很快燃盡。
緊接着便是驚天動地的“轟……!”的一聲巨響。
那炮口冒出了一股黑煙,一枚炮彈飛了出去。
稍頃,
又聽見“轟……!”的一聲巨響,親王府裡頓時火光大作,然後有驚呼聲,有痛哭聲,有哀嚎聲。
傅小官可沒管他什麼聲,他又叫人裝了一枚炮彈,重新填了火、藥,再次點燃。
“我說過,老子要把他這親王府轟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