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末,傅小官離開了蝶儀宮向門下中書省的衙門走去。
這偌大的皇宮以承天大殿爲中心,以太平大道爲中軸,東西兩邊坐落的便是各個機構的辦公官署。
中書省就在東邊的第一個官署,位置不錯,風景尚好,就是顯得陳舊了一些。
傅小官站在這官署外打量了一番,然後拾級走了進去。
裡面頗爲安靜,只有一個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暖爐邊喝茶。
傅小官尚未領取到官服,他也不知道那男子身上的官服代表什麼級別,仔細的回憶了一下,大朝會上好像沒有見到這麼個人,於是他走了過去。
主書齊眉扭頭看了看傅小官,不認識,這麼年輕想來是某個家族的公子,這一開朝就跑來這裡,想來是爲了謀取一個前程。
齊眉倒是沒有怠慢,因爲能夠來這裡的人可沒簡單的,他小小一個七品主書可招惹不起。
“公子請坐。”
“多謝大人。”
“不必客氣,請用茶。”
傅小官在齊眉的對面坐了下來,問道:“這……敢問大人如何稱呼?”
“啊,本官姓齊名眉,舉案齊眉的齊眉。公子來的早了一些,今兒個剛剛開朝,早上又是大朝會,中午回去可得睡個回籠覺的。”
傅小官樂了,問道:“齊大人怎麼沒回去睡一覺?”
“哎……”齊眉將手裡的書卷放下,“你以爲我不想回去睡一覺?今兒個我當值啊,雖然屁事沒有,可這地方得守着。公子這是要來找誰?”
“哦,等候燕宰。”
齊眉一驚,這小子什麼來頭?
“有約?”
“嗯。”
齊眉明白了,這小子來頭可大着呢!
燕宰這種人是誰都能見的嗎?哪怕他天天在這中書省上班,可要見燕宰一面也很難啊,關鍵是這小子居然和燕宰有約,這面子可就大了去了。
“這茶水快清了,我那還有一泡好茶,小兄弟稍等。”
傅小官笑了起來,起身隨處轉了轉,便看見了一面牆上掛着的各部署的結構圖。
陛下當然在最上邊,然後下來就是政事堂,政事堂之下分爲四處,分別是門下省,中書省,尚書省和樞密院。
尚書省之下又分爲了六部,分別是吏部、禮部、戶部、工部、兵部和刑部。
而樞密院之下分爲了巡查院和機要處兩個部門。
倒是簡單,和前世的三省六部有異曲同工之處。
齊眉重新煮了一壺茶,傅小官坐了回去,問道:“咱們這忙不忙?”
齊眉一聲嘆息,倒沒有注意到傅小官說的是咱們這,“這麼給你說吧,從明兒個開始,這裡就是偌大皇城最繁忙的地方。你是不知道啊,幾乎所有的文書都要從咱們這兒過一遍,有來自十三道的,也有來自上面的,總之,要想像現在這樣舒舒服服的喝一壺好茶,那是幾乎沒可能的了。”
傅小官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怎麼行?我特麼還有那麼多事要做呢!
“所有的官員……都這麼忙的?”傅小官俯過身子僥倖的問道,他心想自己可是從四品的諫議大夫,想來不會那麼忙吧?
“呵呵,中書令商大人一天到晚都沒個閒功夫,你想想我們下面的這些人會怎樣?”
“這麼說來,是沒法偷懶了?”
齊眉擡頭看了傅小官一眼,難不成這小子會進中書省?
不像啊,這中書省可從來沒這麼年輕的官兒,混到中書省的都是像他這樣至少三十往上的人了。
“小兄弟,我這麼給你說吧,要想偷懶,那就得去九寺五監,那日子,嘖嘖嘖,過得才叫一個舒坦。”
“哎……哪裡像中書省啊,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還晚,若是遇見個什麼大事,通宵熬夜那可是家常便飯。”
傅小官的心頓時冰涼,這特麼的掉到了燕北溪的坑裡了!
不行,我得去找陛下,這官兒不能當。
我特麼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可是來享福的,哪裡要遭這個罪!
這麼一想他便站了起來,“多謝齊大人指點,我先告辭了。”
“喂喂喂,喝杯茶再走啊!”
傅小官跑的比兔子還快,他的前腳剛剛跨出中書省的門,後腳還沒擡起,便看見燕北溪正站在他的面前。
“想溜?晚了!”
燕北溪的身邊站着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老人,這個老人比較富態,雖然頭髮也已經花白但面容紅潤,精神頭兒看上去很是不錯。
這老頭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傅小官,而燕北溪又道:“陛下的旨意你難道還想違抗不成?”
“不是,燕宰,你這是坑我啊!”
“你說說我哪裡坑你了?”
“這……燕宰,這麼給你說吧,我這人呢懶散慣了,你一傢伙把我弄到這樣繁忙的地方,萬一我弄出個什麼岔子,豈不是給您老丟臉?要不……您老高擡貴手,放我一馬?我就當我的太中大夫就行了?”
門口的聲音將齊眉引了過來,他走過來一瞧,哎呀媽呀,燕宰和中書令商大人都在,而剛纔那小子此刻還跨在門檻上。
聽起來這小子在和燕宰討價還價,這小子究竟是誰?這麼大的面子!
“我告訴你傅小官,從現在起,你生是中書省的人,死是中書省的鬼!啥都別去想,陛下也不可能再爲你改變主意,另外……你小子不是很有能耐嗎?只要你把自己的事漂漂亮亮的幹完,我保證商大人不會管你的自由,如何?”
“你這是欺負人啊!”
燕北溪大笑,心想老子就是欺負你了又怎樣?
看你小子成天嘚瑟的樣子,正事不做***着算計人的破事,那些都是小事,現在廟堂之上的事纔是大事,這小子怎麼就不明白呢?
“走走走,進去和你說道說道。”
傅小官只有將邁出去的前腳收了回來,而齊眉此刻心裡卻起了波瀾——這小子居然是傅小官!
難怪宰相大人和他有約,原來就是他要來中書省任那諫議大夫之職。
這小子還不到十七歲啊,這特麼的直接就是從四品的官兒了!
我可是在中書省熬了三年,而今依然是個七品小主書,人比人得死。
他恭敬的對燕北溪和商餘行了一禮,燕北溪三人走入了裡面中書令的官署之中。
“這位就是你的直接上司中書令商餘商大人,以後你就在商大人手裡做事,此前我已經和商大人探討過了,你主要負責的就是陛下今日所提出的二十字方針。”
有門房送來了茶水,燕北溪看着悶悶不樂的傅小官,忽然問道:“你小子究竟想什麼呢?這事兒我知道很難,陛下也知道很難,可如果你把這事兒辦妥了,你明白這是多麼大的一份功勞嗎?”
傅小官擡起頭來,問道“燕宰啊,你說當官是爲了什麼?”
“……爲了百姓安康,爲了社稷繁榮。”
“咱不扯這麼高深的,我認爲當官就是爲了銀子。”
“你……!”燕北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小子就這麼點覺悟?好吧,爲了銀子也可以,你想說什麼給老子痛快一點!”
“我想說的是……我不缺銀子啊!”
商餘大笑,燕北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過了數息,才語重心長的說道:“你是不缺銀子,可大虞缺啊!你去問問董尚書,戶部還有多少銀子?你是知道東邊就要打上一仗的,那又會打掉多少銀子?戶部每一兩銀子都在精打細算,可每年都會有各種難以預料的事情發生,比如災難,也比如戰爭。”
“董尚書爲了銀子夜不能寐,陛下爲了銀子食不甘味,你呀……你小子明明有這個本事,爲何不願意爲大虞出一份力氣呢?”
沉默。
商餘此刻也收斂了笑容,肅然的盯着傅小官。
傅小官捧着茶杯在手裡轉來轉去,過了許久,才擡頭說道:“燕宰,商大人,這國家要賺銀子說簡單很簡單,說難很難。最簡單的法子就是戰爭!”
燕北溪和商餘一驚,便聽傅小官又說道:“如果有強大的軍隊,主動發起戰爭,搶……永遠是最快最直接的方式。”
燕北溪和商餘面面相覷,搶……可大虞的軍隊做不到啊!
特麼的別的國家不來搶大虞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們打出去?
“那除了搶呢?”
“除了搶就很難很難了。”
“說來聽聽。”
“改變國家策略,把重農輕商改爲重傷輕農!”
燕北溪一怔,商餘嚇了一跳。
“這怎麼可能?若是輕農,那田地還有誰去侍候?這糧食的問題如何保障?連吃的都沒有,那商業可還有存在的必要?”
傅小官笑了起來,“所以呢,這事兒下官不是推諉,而是真的辦不到!——至少也得商農並進!”
“二位大人想想,這銀子從哪裡來?國家的銀子來自稅賦,而目前虞朝每年的稅賦統計表明商人所繳納的稅賦是遠高於農人的。在不增加稅賦比例的情況下要增加稅銀,那就只有擴大商貿!”
“唯有商貿變得更大更活躍,商人賺到更多的銀子,國家的稅銀纔可能增長。所以下官以爲,這國策不改,商人的地位不能提高,這銀子……它就不會平白無故的跑到口袋裡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