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書蘭的馬車抵達蘭庭集時,此間的詩會已經過半。
她當然不是呆在家裡化妝,而是在想着傅小官,想着離開臨江的那首臨江仙,想着他在上林作的心有靈犀一點通,想着手中的這首水調歌頭。
過往的一幕幕在她腦海浮現,她才發現與傅小官相處的時日並不多,但這顆芳心卻已牢牢的栓在了他的身上。
蘭庭集這種詩會對她而言已經毫無意義,那些所謂的才子們吟詩作對以往是令她期待的,但現在,卻不過是附弄風雅而以。
還有誰能寫出比這水調歌頭更好的詞來?
還有誰能明白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道理?
還有誰能懂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期待與掛念?
不會有人懂的,他們雖是才子,卻未曾有此番經歷,那就絕不可能寫出如此令人感懷的詞來。
他……纔是真正的才子!
其它人,難以望其項背,就算是燕熙文,也不行!
董書蘭當然很開心,覺得今晚的月亮更圓也更明亮。
……
蘭庭集當然不是集市,它位於稷下學宮西面的未央湖上。
它也不是一艘船,而是未央湖上的一處龐大的建築羣落。
有亭臺樓榭,有山石流水,更有一道道小橋在一座座亭臺間相連。
它是壯闊的未央湖上一顆璀璨的明珠,它是上京金陵的一處美景,它更是文人薈萃之地。
其中央那處三層的蘭庭閣裡存書無數,蘭庭閣外的千碑石上刻有歷代文人騷客最華麗的詩篇。
能在千碑石上留名,這便是流芳千古之意,也是這天下的文人所追求的理想之一。
今晚中秋,蘭庭集更是熱鬧非凡。
張文翰此刻也在這裡,不過他並沒有去蘭庭閣作詩,而是站在最外圍的碼頭處,眺望着湖面,等着那一艘小篷船的到來。
他在等董書蘭。
倒不是爲他自己等,而是爲燕熙文等。
當他知道燕熙文青睞的就是董書蘭的時候,他自覺的打消了心中的念頭——憑什麼和燕熙文去爭?
來到上京,才知道臨江之小,才明白自己這臨江四大才子之首的名頭實在不算什麼,他結識了燕熙文,因爲上京最有底蘊的就是燕家,更因爲燕家一門三相這個傳奇般的故事。
秋闈將在九月末舉行,張文翰深信自己是能金榜題名的,這一點燕熙文也相信,因爲張文翰確實有才學,但秋闈之後能否補缺,這就需要有人提攜,如果有燕家的一句話,他的仕途必然光明。
所以爲燕熙文鞍前馬後,在張文翰看來,便是一筆很值得的投資。
董書蘭和小旗乘坐一艘烏篷船抵達了蘭庭集,張文翰一臉笑意的迎了上去,說道:“受燕公子所託,文翰在此等候小姐,此時詩會正盛,諸多學子都在蘭庭閣,小姐請。”
“有勞張公子,公子請。”
當初在臨江,很多時候是張文翰陪同,從臨江回金陵也與張文翰同行,到了金陵之後,張文翰也曾來府上拜見,雖然董書蘭心裡是不待見張文翰的,但無論如何不能表露在外,所以她很客氣,一路也與張文翰聊着臨江或者金陵的趣事。
不覺便來到了蘭庭閣下,這裡擺着很多的書案,每一張書案旁都有一妙齡女子侍候筆墨。
許多才子在那書案前落筆,也有許多才子站在外圍舉頭望月,渴望這月光能夠帶點靈感灌注入自己的腦子裡,作出一首精妙的詩詞,讓自己名揚天下,若能在千碑石留名——那簡直就是祖墳上冒了青煙。
歷年中秋蘭庭集會都是以月爲題,這麼多年下來,這月亮都被寫爛了,倒是難爲了這些學子們。
張文翰帶着懂書蘭來到外圍的一處木亭裡,燕熙文和幾個學宮有名的學子正在此間。
燕熙文等人起身對董書蘭行禮問好,董書蘭還禮一笑。
衆人落座,董書蘭便說道:“因有事來的晚了一些,不知道諸位才子可有佳作遞上去?”
所謂的遞上去,便是在蘭庭閣外的書案上寫好自己的詩詞,遞給閣裡一樓的學宮教習,由他們初選後遞到二樓的國子監主管,國子監主管們認爲好的詩詞纔會遞到三樓——三樓是以國子監祭酒大人爲首的五名當朝大儒,秦秉中此刻也在這裡。
能夠遞到三樓的詩詞都是精品,而能夠同時得到五位大儒共同舉薦的詩詞,便能夠留於千碑石上。
千碑石上每年都會有一兩首詩詞留名,但關於中秋的詩詞,卻已有數年沒有出現。
燕熙文危襟正坐,對董書蘭說道:“我等六人的詩詞已經遞了上去,而今,已有五首上了二樓。”
張文翰似乎有感而發,嘆息道:“可惜傅小官傅兄沒有來上京,若有他在,他的詩詞恐怕是能上三樓的。”
“可是作了紅樓一夢一書的傅小官?”
“正是,你們不知,傅公子此前便在臨江聲名遠播,他曾做過兩首詞,如今也在金陵傳唱,你們也都知曉。而今傅公子之名在這金陵也是家喻戶曉,聽聞被那許多的閨中女子譽爲天下第一才子!”
燕熙文微微皺了皺眉頭,“女子之言如何能信?我也看過那書,但我不認爲那是曠世佳作,其中男女之事寫的很是贓齪,可稱不堪入目。此書雖被民間所喜,卻難登大雅之堂。”
“燕公子所言極是,我等學孔孟之道,當尊禮數明大義,傅小官此書卻落於小道,借賈府那些污事來博人眼球,有傷風化。”
這是此間才子周天佑說的,其餘才子作沉思狀,然後點頭,深以爲然。
董書蘭也皺了皺眉頭,沒有吭聲。
那周天佑得到大家的贊同便愈發不可收拾,手中摺扇啪的一收,又道:“張公子應該知曉,我倒是聽我那二伯的兒子說起,傅小官此人以前在臨江風評極差,只是後來董姑娘去了臨江之後,這人才有了改變,但是他那學問卻令人懷疑,他僅僅是個秀才,此前更是沒有流傳出半句詩文,這怎的一下子又是作詩又是著書了呢?其間必有蹊蹺,不知諸位如何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