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是我
沈逍想讓華靜瑤留在村裡，他帶人上山查看，可是華靜瑤不同意，提起裙子便往前走，上山的時候更是一馬當先走在前面，她的腳早就不疼了。
半山腰上只有一戶人家，兩間小屋，院子用柴禾圈起來，沒有砌牆。
還沒有走近，華靜瑤便聞到了撲面而來的藥香。
她下意識地看向沈逍，問道：“和你早上聞到的一樣嗎？”
沈逍點點頭，其實不用問也能猜到，定是一樣的。
華靜瑤對沈逍說道：“你們留在外面，我進去吧，都是女子，我想她不會爲難我的。”
“不行，你不要忘了方氏和方大娘，她們也是女子。”沈逍冷冷地說道。
方氏和方大娘全都死了，死得很慘。
“不，我和方氏不同，我能爲她申冤。再說，她半夜進村，其實是想要自首的吧，她既然已經有了歸案的想法，就更加不會傷害我。”
華靜瑤說完便往院子裡走，剛走兩步，衣袖便被人拉住，她轉過身來，對上沈逍那雙深邃如海的眸子。
從小到大，她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表哥對她很好，可是卻也不敢上門提親，因爲表哥家裡一定不會答應，讓他娶一個買來的丫頭。
小喬氏說到這裡，嘴角上揚，牽出一抹微笑：“柳娘子以爲我不認識她，可是我知道她是誰，小時候我去鎮上時，曾經見到她到肉鋪子裡收帳，她帶着帳房，還帶着好幾個夥計，好不威風。後來我躲在這裡，有一次齊郎中回來，他說起京城裡發生的事情，便說到了通州的柳娘子，柳娘子的丈夫不但騙了她，而且還殺死了千里尋夫的女子，柳娘子檢舉丈夫，大義滅親，通州城裡全都傳遍了，還有人說厲害的不僅是柳娘子，還有華大小姐，若是沒有華大小姐，那案子永遠也不會被人發現。昨天張婆子說家裡來了一位京城的大小姐，在詢問我和姐姐的事，我便猜到一定就是華大小姐了。”
“所以那年你沒有投河自盡，你只是在河邊留下了一雙鞋子？”華靜瑤問道。
“她不是兇手，但是她獨自一人住在荒山野嶺也是不妥，先帶她回京城吧。”華靜瑤說道。
可是她來不及等到表哥回來，爹孃便讓姐夫帶走了她，她跪在爹孃面前苦苦哀求，可是沒有用，她跟着姐夫走出村子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這輩子已經完了。
華靜瑤的目光在小喬氏單薄的肩頭上掃過，落到小喬氏的眼睛上。
她不知道嫁給表哥好不好，但一定會比留在孃家要好吧，表哥從來沒有罵過她，表哥悄悄拿點心給她吃，那點心是甜的，真好吃啊。
“這事董祥知道嗎？”華靜瑤又問。
說到這裡，小喬氏又行了一禮：“謝謝你來查姐姐和我的事，柳娘子說得對，只要人還活着，總會有希望。”
華靜瑤失笑，京城給這姑娘留下的痛苦記憶太多了，寧可住進大牢，也不願意站在京城的土地上，恐怕今後這一輩子，她都不想再去京城了。
“沒有人天生會殺人，可是被逼急了，就沒有不會的了，再說老李是被綁在樹上，當時已經奄奄一息，我殺他不費吹灰之力！”小喬氏說話的速度很快，像是生怕說得慢了，華靜瑤就會把齊郎中隔空抓走。
因爲方氏身上的那些刀傷，所以她便懷疑殺死方家三口的是個女子，一個憎恨方氏同爲女子卻能生兒育女的女子。
小喬氏大吃一驚，她擡起滿是眼淚的臉：“不，你們抓我吧，我願意伏法，你們把我關進大牢，求求你們了，把我關進大牢！”
在這山裡，即使是像個野人一樣，吃野果喝溪水生了一肚子蟲子的時候，她也覺得很好，很開心，因爲沒有人欺負她，她遇到的都是好人。
女子的肩膀瑟縮了一下，她緩緩轉過頭來，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嗯，你是華姑娘，你上過公堂，你破過案子，多虧有你，柳家娘子的夫君才能繩之以法。”小喬氏的語氣裡帶了幾分興奮，她還不到二十歲，也還是個少女。
地上灑落着很多碎屑，應是篩揀藥材時掉出來的，華靜瑤從那些藥屑上走過，現在她的鞋底上也染上了藥香。
小喬氏點點頭：“這兩三年多虧有她照顧，她是好人，你不要怪她。”
他們一行人下山的時候，一個三十多歲的婆子忽然衝了過來，看着小喬氏時，眼圈兒都紅了。
她只是村口的那一堆黃土，那個被村裡人引以爲恥的孤墳。
院子裡放着十幾個大笸籮，晾曬着各種藥材。
齊郎中是鈴醫，走街串巷，里正爺也說過，齊郎中常常不在山上，但是到了收藥的季節，他肯定會在。
華靜瑤嘆了口氣，她衝着門口說道：“進來吧。”
小喬氏眼神閃動，不敢與華靜瑤對視。
“是我殺的，都是”小喬氏說不下去了，她瞞不過華大小姐，華大小姐果然像齊郎中說得那般厲害，華大小姐全都查出來了，全都知道，從一見面就說方家人不是她殺的.
小喬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眼淚從指縫裡滴落下來，掉到地上，小小的一灘水漬，瞬間便滲了下去，就如她這個人，漸漸的被人遺忘在時光之中。
“哦，原來如此，可是那方家三口呢？你能殺死被綁在樹上的老李，這個我信，可是你又是如何殺死方家人的呢，那方家的任何一人，論單打獨鬥，你都不是對手吧。”
小喬氏跟着華靜瑤走出那個曬滿草藥的小院時，小喬氏忽然開口了：“華大小姐，你知道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是什麼時候嗎？”
華靜瑤察言觀色，問道：“從此後你就在這裡住下來了？你和齊郎中一起住？”
華靜瑤的聲音溫和而堅定，很多年後，小喬氏依然記得這一天，那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好幾歲的小姑娘，在她面前說出的那句話“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華靜瑤心中涌起一股清甜，她的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柳娘子在河邊遇到你，她是想讓你好好活着，有朝一日能活得堂堂正正，幸福順遂，而不是要你活着替別人頂罪。小喬氏，我知道這些人不是你殺的，或者你參與了，也或者你是知情人，但是動手的人不是你。”
推開房門，一個女子背對着坐着，面前一隻大笸籮，她正在挑揀藥材。
“信我，我能行。”華靜瑤咧開嘴巴，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一刻，她想起了小狸，小狸的笑容也是這樣的。
“張婆子？”華靜瑤心頭一動，問道，“張婆子就是董祥派去伺候你爹孃的那對夫妻中的妻子？”
“你是小喬氏？”華靜瑤問道。
“我是。”小喬氏站起身來，曲膝行禮，低眉順眼，卻沒有驚訝之色。
表哥若想娶她，就只能自己立起來，所以表哥跟着人去南邊做生意，臨走的時候，表哥託人帶信過來，讓她等着他。
可是當她看到小喬氏時，卻幾乎可以肯定，小喬氏沒有殺人的本事。
救她性命的齊郎中，上山砍柴認出她的張婆子，他們對她都很好，不計回報的那種好。
華靜瑤愕然，柳娘子或許並不知道，當年她一念之仁，竟然對小喬氏的影響這麼大。
“有一次我想尋死，便去了玉帶河，我在河邊站了很久，柳娘子走過來，對我說人活一世不容易，能忍則忍，若是不想忍了，也不要和自己過不去，你死了，可那些害你受委屈的人卻還會好好活着，死了便是死了，過不多久便沒人記得你了，可若是你還能活着，便總能有希望，若是看不到希望，便要自己去創造希望。”
不用細問，華靜瑤也已猜到這小瓷瓶裡裝的是什麼，她衝他點點頭，把小瓷瓶揣進衣袖，推開柴門，走了進去。
華靜瑤微笑：“你纔多大，你這輩子還很長，前面還有很多開心的日子，那些開心都是你的，等着你去拿過來。”
華靜瑤站在門口，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嬌嬌小小，消瘦單薄。
“我知道了，你雖然沒有自盡，但是你恨極了老李，也恨方家的人，所以你便讓齊郎中去傷了他們，對吧？”華靜瑤毫不客氣地問道。
“柳家娘子？你認識她？”華靜瑤想起來了，柳氏就是通州的，之所以找到北後村，還是通過柳氏的長子。
沒等華靜瑤回答，小喬氏便笑着說道：“就是這兩三年啊，就是在這山裡。”
說到這裡，小喬氏有些羞澀，她還記得那次她屙出了很多蟲子，齊郎中說溪水不能直接喝，否則就會生蟲子，還好遇到了他，否則她真的會死。
“方裁縫一家不是你殺的。”華靜瑤淡淡地說道。
若是齊郎中，他爲何會憎恨方氏，憎恨方家三口？
小喬氏臉上一紅，她聽出華靜瑤的意思，忙道：“沒有，我平時住在山上的洞裡，只有齊郎中不在的時候，纔會過來幫他照看這些藥材。”
華靜瑤差點被他逗笑了，沈四公子這是怎麼了，平日裡挺能裝冷酷的一個人，怎麼這會兒像個呆頭鵝似的。
屋外傳來腳步聲，那是牛皮靴子踩在石地上的聲音，華靜瑤知道，一定是沈逍見她久不出來，不放心她，所以進院子了。
沈逍大步走了進來，看也沒看對面的小喬氏，而是上下打量華靜瑤，確認華靜瑤完好無損，這才問道：“抓嗎？”
“嗯，我沒死，可我無處可去，天大地大，卻沒有我的安身之所。如果我回到孃家，爹孃一定會再把我送回去，我便上了山，想藏在林子裡，我從小就住在山腳下，我知道這山裡沒有大野獸，我在山上躲了好多天，餓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溪水，後來有一天我肚子很疼，我以爲自己要死了，可卻被去打水的齊郎中給救下了，他說我肚子裡生了蟲子.”
難道是齊郎中？
“是你殺的？你會殺人？”華靜瑤好笑地問道。
華靜瑤嘆了口氣，道：“陳舉人的案子是我發現的，我也很佩服柳娘子。她是一個難得一見的聰明人，柳家有錢，她僱得起江湖上的殺手死士，她若是想要殺死陳舉人，根本不用她親自動手，就能讓陳舉人死得無聲無息，可是她沒有。她將陳舉人送上法場，依靠的是大周律法，她讓陳舉人在公堂上無可遁形，辯無可辯，她不但讓陳舉人死掉，她還讓兩個兒子心甘情願與父親義絕，讓天下人全都知道陳舉人的惡行，這就是她值得你，值得我，值得天下女人尊敬的原因。”
“不，不是！”小喬氏斷然否定，她有些着急地說道，“齊郎中懸壺濟世，他是救人的人，他怎麼會殺人呢，那些人是我殺的，我夜裡曾經去過村裡，想要投案自首的，可後來還是沒有勇氣走進去，沒想到你們竟然認爲齊郎中殺人，早知如此，我是一定會找到你們說個清楚的。”
“表哥不知道，張婆子連老張也沒有說，更不會告訴表哥，是我不讓她說的，表哥也是好人，我不能再拖累他了。”小喬氏說到表哥時，語聲溫柔，那是她內心深處最後的一抹美好。
小喬氏臉色更加蒼白，她的身體瑟瑟發抖，如同寒風中枝頭上的最後一朵紅花。
“嗯，把這個拿上。”沈逍拉過華靜瑤的手，把一隻瓷瓶塞進她的手裡。
“你是本案的重要證人，同時，你也是受害者，你不用去大牢，但是你也不必害怕，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這半路上殺出來的齊郎中，讓華靜瑤的思維有點混亂。
“你知道我是誰？”華靜瑤有些好奇。
“二表.”婆子嘴脣翕翕，不住地掉眼淚。
華靜瑤認出這就是昨天見過的張婆子，小喬氏在山上也能穿得整整齊齊，應該沒少得到張婆子的照顧。
華靜瑤衝着張婆子點點頭，帶着一步一回頭的小喬氏，趁着村裡人還沒有發現，步履匆匆離開了北後村。
這種事情能不驚動村裡就不要驚動了，華靜瑤想到喬家二老，小喬氏那所謂的父母，便是一陣心寒。
(本章完)